第一章 :折磨
葉二狗被油水燙了一身之後,傷口又被人用珍貴的鹽巴塗抹上去。
他咬緊牙關,嘴角粗喘著氣,無法發出慘烈的哀嚎。
臉上的肉已經潰爛,分不出人樣,蛆蟲已經在傷口裡養肥,幾把細鹽捂下去,蟲子瘋狂掙扎,跟雨水似的啪啪掉到地上。
他很快昏了過去,卻又被冷水澆醒。
葉二狗打小謹小慎微,就怕得罪人,活得比狗還卑微。
家徒四壁,常年吃不上油鹽。
父母怕葉二狗遭人欺負,出門前都會用豬皮塗抹他的嘴唇,塗得滿嘴油光,就是讓周圍人曉得他家裡有飯吃,有底氣。
至於鹽,這也是昂貴之物,粗茶淡飯之後,身體實在受不了,二老就從山上撿回一堆石頭,再混上野草放水裡一塊煮,熬出的湯就當是鹽水了。
曾經盼望著每天能吃到有油有鹽的飯菜,不想昔日的盼頭全撒進所有的傷口讓葉二狗痛不欲生。
回想年幼時,小小的葉二狗被娘親牽著手穿梭在人群中間,從早走到傍晚,娘親手裡的山兔一直沒換成其它糧食。
累了之後,他們卑微地蹲坐在牆角,目光無神地看著衣著光鮮的路人。
身穿絲綢華衣的男女走到一攤前找道士取名。
道士看了對方遞來的生辰八字,伸手掐指,一番深思後,捋著山羊鬍須威嚴說道:
天威雷震人無妄,石中蘊玉造化良。
你們的孩子喚作葉無妄吧,這二字配上你們家孩子的名,算是恰當,也是造化!
二人收了字,歡喜而去。
葉二狗的娘親眼睛放光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葉二狗不明白娘親的意思,卻也咧嘴呵呵傻笑。
道人回頭,凌厲地看向母子二人,嘴裡沉沉地吐出三個字:
莫亂來!
葉二狗的母親張嘴不發聲,明顯是對道人說了簡單且粗鄙的話。
道人眉頭沉重,收拾行李便搖頭離去。
等道人走遠後,娘親讓葉二狗乖乖呆著,自己跑去很遠的地方,粗魯地撞了人就立即跑掉。
身後女人很快尖叫起來,說自己錢財丟了!
急急忙忙將葉二狗拉回去之後,娘親激動地跑去找戶吏老張,再用山兔換來了葉二狗的新名字:
葉無妄!
張老頭也是疑惑,這一字不識的女人,怎麼突然給孩子取這麼個名字。
無妄,無妄,不是無妄之福,就是無妄之禍,這孩子能撐得住這個名字嘛!
心裡雖是鄙夷著,可老頭還是一臉笑意地誇讚女人聰明。
回了家之後,娘親認真地對葉二狗說:
狗兒,以後你就叫這名字,除了阿爺和阿娘,都不允許別人說你是狗,因為這是一個道人取的名字,你會過上好日子的。
葉二狗還很懵懂,完全不明白娘親的意思,只知道點點頭。
臨死之前,葉無妄還是不曉得娘親嘴裡說的好日子是什麼。
為了好日子,為了討口飯吃,他情願替人頂罪。
對方說只需被人辱罵一陣便可安然無恙,不想接了這份活,很快被人折磨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人彘。
他只想過個安穩的日子,可為什麼那麼難?
葉無妄感覺有兩隻蟲子從脖子鑽進肉里,不停往裡邊啃咬,然後咬進了骨頭,其中傳來的疼痛比在傷口裡撒鹽還疼。
蟲子在裡邊吃飽喝足,繁衍出一堆蟲子,不停在他體內啃吃。
那種痛像千萬根針反覆扎刺,疼得他想死。
他發出嗚嗚的痛苦聲,眼角留下赤紅的血淚。
這種疼痛持續很長時間,直到心口像是迎上了一塊洛鐵。
嗞的一聲,身體冒出有濃烈燒焦味的白煙。
葉無妄急促的呼吸突然平緩,身子漸漸鬆弛,頭緩緩地耷拉下來,終於咽下了那口不甘的氣,早早結束了這卑賤的一生。
傍晚,葉無妄跟成堆屍體一塊丟到了亂葬崗。
隨後,有人一把火丟了過去,便令這些螻蟻與大火融為一體。
烏雲行雷,轟隆聲響徹天地。
大火將屍體燒成灰之後,鄭家人才知道弄錯了人,原來葉家為了保住自家孩子的性命,找了個同名同姓同生辰的孩子頂替。
鄭家人深感恥辱,怒不可遏,往門外摔碎不少好東西,並招來高手,勢要活捉真正的「葉無妄」。
葉家聽聞擔驚受怕,沒想事情竟會鬧得這麼嚴重,便請出家族中最德高望重的老祖登門謝罪。
老人雖是進了鄭家的門,卻沒能壓得住鄭家的怒火。
鄭家聲稱要是不交出「葉無妄」,就滅了葉家的族。
葉家無可奈何,只能收拾東西,連夜遣散家僕,沒想還是被高手圍住了宅院。
花落劍紅春雨夜。
……
千鈞一髮。
盧家來了人,當了和事佬。
之後葉家迅速與鄭家言和,兩家恩怨了結,和和睦睦,並定下一門親事。
春去夏至,再幾個月很快過去。
立秋,滿城紅。
鄭、葉兩家辦起無與倫比的聯姻,萬人空巷。
與此同時,城西郊外雷聲轟響。
一記電蛇落下,恰當地打進枯井之中。
噗通——
葉無妄從高空墜落,猛然摔了個狗啃泥。
「好痛!」
他渾身酸疼,像是有人踩在後背上令他沒法站起來。
「你小子是個什麼貨色,敢跟本大爺搶軀殼!」
低沉嘶啞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充斥著不甘和憤怒,可葉無妄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從小到大,都是別人搶他東西,他從未搶走過別人的東西,要說有,也便是這名字。
「我沒搶你東西……」
他很疲倦,眼睛睜不開,想睡覺,不想多說一句話了。
很快他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正緩緩升起。
葉無妄像是肚子受了一記無形的重拳,身子往後彎成弓,血從嘴巴狂噴了出來。
噗——
葉無妄猛地摔到地上,很快疼醒。
睜開眼睛,他看到了狹窄的四周長滿青苔,頭頂的天又小又圓。
岩壁上有用樹枝刻畫的字,大小不一,奇怪無比。
地上鋪就了一堆黃色紙符,旁邊有一把帶血的劍插入泥中。
井內除了他,沒有第二個人。
他撕下布條包紮掌心的傷口。
「剛才……誰在跟我說話?」
「我!」
這一聲堅定和嘶啞,把葉無妄嚇了一跳。
「誰?」
「你大爺!」
葉無妄喜出望外,儼然忘記之前的事。
「大爺真的是你嗎?」
那聲音呼出一口沉悶的氣,明顯是被弄得無言以對。
「大爺……大爺?」
「叫個卵啊,有屁趕緊放!」
葉無妄被這一聲怒氣弄得不知所措,不好意思撓了撓頭。
「小時候你只是抱過我一次人就沒了,我還偶爾夢見你呢……」
逼仄的枯井內,又是一聲沉悶的嘆息,像是聰明人面對傻子時的憤怒和忍讓。
「為了贖回阿爺留下的那幾畝田,我都被他們折磨得不成人樣,但我就知道阿爺,阿娘,還有你們會保護我的!」
葉無妄十分激動又真誠地訴說,可換來的是沉默。
「大爺……」
……
「大爺?」
……
過了一會,那聲音才略顯無奈又可氣地出現:
「我騙你的,我不是你大爺!」
「啊?」
葉無妄眼裡的光暗了下來,背也微微駝起,鼻尖輕輕呼出一口濁氣。
「聲音」見狀略帶鄙夷說道:
「如此心智,怪不得年紀輕輕便被人弄死,出了這口井,若是不開竅,定活不上幾日,也是浪費了這軀殼。」
葉無妄沒有在意,他清楚自己的性子,小事做不來,壞事沒膽做。
「我曉得我的性子。」他顯得有些委屈。
唉——
「聲音「無奈的嘆息。
葉無妄摸了摸肚子,多多少少想起之前對方的威嚴和重拳。
「你之前說我想搶你什麼東西?」
「老子不要了,你得換另外一樣東西給我!」
「除了命,其它都行。」
「真的?」
「嗯!」葉無妄實在想不到除了命,身上還有什麼東西會有人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