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二百里路了紅塵
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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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殿早朝。
待到百官無事可奏後。
朱元璋的目光落在汪廣洋身上,「廣洋啊,咱聽說你還有事要奏?」
沉寂了這麼多天,老朱準備對胡惟庸動手了。
他的想法是:爭取在呂氏入門之前,把胡惟庸給解決掉。
於是,他向汪廣洋發出了信號。
「回陛下話,臣,無事。」
汪廣洋行禮。
他自然能聽懂老朱的暗示,卻不想充當這把刀。
因為他很清楚,若是胡惟庸死了,老朱肯定會趁機取消宰相制度。
胡惟庸死不死的無所謂,但他不想取消宰相制度。
每個文人都有各自的堅持,汪廣洋也一樣。
正如劉伯溫所言那般,他是堅定的宰相制擁護者。
除了他是,朝中還有不少官員也是。
比如宋濂。
但宋濂等人的話語權可比不了胡惟庸。
故此,為了宰相制不被取消,汪廣洋不希望胡惟庸被殺。
起碼現在,胡惟庸還不能死。
「無事?」
朱元璋面色陰沉,沉聲道:「可咱明明記得,昨日你跟咱說……今日有事要奏啊。」
老朱很失望。
老朱很生氣。
他一次又一次的給汪廣洋機會。
但後者,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把他當傻子涮。
「回陛下話,臣昨日退朝後一直在府中,從未離府半步。」
汪廣洋行禮,「當然,陛下是不可能記錯的,也有可能是臣年邁,糊塗了。」
在說出這番話時。
他已經做好了再次被降職的準備。
不過。
只要能保住宰相制,自己被降職也無所謂了。
按照自己對朱元璋的了解,他是不會因此事而對自己動殺心的。
甚至,也不會對胡惟庸動殺心。
此番讓自己當這把刀,也只是為了敲打一下胡惟庸。
胡惟庸不死。
事後定會對自己展開瘋狂的報復。
胡惟庸死。
朱元璋取消宰相制度時,幾乎不會有任何的大阻力。
故此。
最穩妥的辦法就是……裝傻充愣,不參與此事。
其最壞的結果,無非降職。
「看來你的確是糊塗了。」
朱元璋哼笑著起身,大步離開。
徐達、胡惟庸、李文忠、湯和等人的神色不一。
他們邁步走向殿外,皆在心中琢磨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汪廣洋深吸一口氣,轉身邁步。
他覺得自己憑藉對朱元璋的了解,又一次做出了正確的抉擇。
然而……
朱元璋,卻早已不是之前的吳王了。
……
時間飛逝。
眨眼間,又有三日光陰逝去。
江船行至九江府。
「哥,咱們停船下去逛逛吧?」
朱英嬈提議。
因為這一路對於她來說,太沒勁了。
除了趕路就是趕路。
好不容易抵達潮州府出海了,還暈船,難受了一路。
抵達島嶼了,又挖鳥糞……
這與她想像中的畫面,有著極大的偏差。
藍慎行瞥了她一眼,「事先不是說好了,這一路什麼都要聽我的?」
「我這不是跟你商量嘛……」
朱英嬈嘟嘴,「我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這眼看著就要回應天了……
回應天后,我免不了被父皇母后責罵。
如果這一路上,玩的開心也就罷了,但就目前而言,我遭了一路的罪,一點兒都不開心。」
藍慎行輕笑,揉了揉朱英嬈的腦袋,「行吧,那就聽你的。」
再怎麼說,後者也是帝國的長公主。
這點兒心愿,總該滿足一下的。
江船靠岸。
不遠處是一片山林,寥無人煙。
朱英嬈看到後,取出弓和箭袋,「哥,咱們去山林打獵吧。」
「可以。」
藍慎行點頭同意。
因為,他想吃點兒野味了。
「大人,帶幾個人嗎?」
一小旗詢問。
「不用。」
藍慎行搖頭,「又走不遠。」
說罷,他和朱英嬈下船,朝著山林方向走去。
一炷香後。
兩人進入山林。
古時的山林樹很多,枯葉紛飛,腳步聲驚起不少鳥兒。
就在兩人尋找獵物時。
朱英嬈拉了拉藍慎行的衣袖,「哥,前面有人。」
後者順勢望去。
一老和尚正邁步前行。
他一身破爛的僧袍,手中拿著杖刀,身後還背著一根長約兩米三,被黑布包裹著的未知物。
可能是走累了,也可能是餓了。
和尚駐足,啃了幾張餅子。
然後盤膝而坐,胸膛一起一伏,不斷吐納。
不過,就在這時……
幾乎毫無任何徵兆,藍慎行感覺頭皮發麻。
這林中暗處,好像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
「英嬈,你有沒有覺得周圍有點兒不對勁?」
藍慎行從箭袋中取出一根箭,彎弓搭箭,警惕的觀察著周圍。
「嗯,周圍安靜的有些可怕。」
朱英嬈點頭,「就連鳥鳴聲都沒了。」
「呼呼……」
突然,林中狂風四起,林木搖曳,枯葉紛飛。
「到我身後。」
藍慎行對著朱英嬈喊了一聲。
朱英嬈剛到其身後。
『唰』的一聲。
一隻斑斕猛虎,便從林中撲出,直朝藍慎行衝來。
速度之快,令人乍舌。
「是大蟲!」
朱英嬈驚呼。
「他媽的……」
藍慎行拉滿弓,對準猛虎便射出一箭。
然而……
貓科動物的反應太靈敏了。
箭並沒有射中它。
就在猛虎即將撲中藍慎行的剎那,後者拔出繡春刀,抵於身前。
但這畜生就好像成精了一樣,它仿佛知曉繡春刀的鋒利會對其造成傷害。
在撲擊的同時,虎爪也拍在了繡春刀上。
面對這一掌等同於噸位的壓倒性力量,幾乎沒有絲毫的懸念。
繡春刀被拍飛的同時,藍慎行的虎口也被震裂。
不過。
好在他舉刀的同時,已拉著朱英嬈下蹲。
在繡春刀被拍飛的剎那,猛虎的身軀緊貼著兩人頭頂掠過。
猛虎落地,轉身呲牙。
藍慎行臉色難看到了極致。
因為他明白,自己能僥倖避開一次,但絕不可能再避開第二次。
猛虎發出低沉的吼聲。
再次襲來。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那和尚不知何時竟已跑了過來。
「孽畜,休要害人!」
和尚的聲音,就如一道悶雷一般。
喊話間便已沖了過來。
藍慎行側目,只見和尚手持杖刀,一杖揮落。
猛虎後躍,避開。
隨後發出一聲虎嘯,朝和尚襲來。
和尚站立原地,穩如泰山。
在猛虎沖至他身前的剎那,猛的一擰身,速度宛若一道奔雷,手中杖刀朝猛虎前胛叉去。
『噗』的一聲。
杖刀刺入猛虎身體。
「吼……」
猛虎被插中,鮮血直流,發出怒吼,再次向和尚襲來。
和尚避開猛虎攻擊,單腳踢於一旁的樹幹上,手中杖刀如雷霆萬鈞,直砸虎腦。
「噗……」
一聲悶響,腦漿四濺。
猛虎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已然斃命。
劫後餘生。
朱英嬈俏臉煞白。
藍慎行則有些茫然的盯著虎屍。
這和尚,竟然殺了一隻猛虎!
難道這人是……
「善哉善哉。」
和尚雙手合十,仿佛在彌補自己造成的殺孽。
他朝虎屍行了一個佛禮後,看向藍慎行兩人,「兩位施主,可無恙?」
朱英嬈顯然受到了驚嚇,此時大腦一片空白。
藍慎行向和尚行禮,道:「多謝大師救命之恩,不知大師名諱?」
「相逢何必曾相識。」
和尚擺手,笑道:「此地人煙稀薄,施主為何到此?」
藍慎行如實道:「我本想與妹妹進山打獵,卻沒想到會遭遇此事。」
和尚點頭,並未言語。
因為他能從藍慎行的飛魚服,以及朱英嬈的穿著上判斷出其身份。
「看來大師已知我二人身份。」
藍慎行撿起繡春刀。
「身份這些,無非過眼雲煙罷了。」
和尚笑了笑,「生死之前,無論施主是什麼身份,皆眾生平等。」
「不知大師要前往何地?」
藍慎行詢問。
「為大哥上炷香,徹底了卻塵事。」
和尚說到這裡,指了指前路,「為防再有林中猛獸衝出,施主還是暫與老衲同行,待到安全地帶後,再分離不遲。」
「有勞大師。」
藍慎行點頭。
就這樣。
三人一同前行,很快便來到了江船前。
藍慎行將受到驚嚇的朱英嬈送上船,跑到和尚身前,「大師已看破紅塵,不缺黃白之物,但您畢竟救我二人性命,我願與大師同行兩百里,以作報答。」
「……」
和尚一時無言。
因為藍慎行的語言邏輯,著實讓他有些難以理解。
難不成跟朱元璋有關係的人,都這麼不要臉?
「大師不說話,那便是同意了,請。」
藍慎行面帶微笑。
和尚對著藍慎行細細打量。
好好好。
這麼玩是吧?
和尚道:「施主方才有句話說的不對。」
藍慎行:「請大師賜教。」
「黃白之物與看破紅塵是兩碼事。」
和尚說到此處,頓了頓,行佛禮,「貧僧雖不看重這些東西,但用來修繕一下廟宇,多種些花花草草也是好的。所以,施主無需與貧僧行路二百里,給些錢財便可。」
「……」
藍慎行一時無言。
他摸了摸自己懷中的錢袋,掏出後遞給和尚。
原本。
他以為這是和尚對他的考驗。
結果……
和尚毫不猶豫的接了過去,塞入自己懷中。
藍慎行傻眼了。
連客套,都不客套一下的嘛?
「施主,好人一生平安。」
和尚行佛禮,朝前邁步。
藍慎行大步追上,壓低聲音,「大師可是來自靈源庵?」
語落。
和尚駐足,眉頭微皺。
藍慎行走到和尚身後,輕聲道:「大師前往上香的大哥,可是漢王?」
「有趣。」
和尚轉身,看向藍慎行的眼神中難掩驚訝。
他沒想到。
這個年紀輕輕的權貴少年,竟然識得他的身份。
藍慎行行禮,「千里迢迢只為給已故大哥上一炷香,大師忠義。」
「施主方才說,願與貧僧同行二百里?」
和尚語氣溫和。
藍慎行點頭。
「施主,請。」
「大師請。」
兩人結伴而行。
當日下午。
兩人經過一村莊。
「施主稍等,貧僧去化些吃食。」
和尚說完,便去了一戶人家。
沒一會兒的功夫,他便帶著一些食物走出。
食物,分給了藍慎行一半。
吃了一口後,藍慎行微微皺眉。
很硬,味道也的確有些難以下咽,顯然百姓們的生活質量並不高。
「味道如何?」
和尚眼神中多了抹欣賞。
說實話,對於這種嗟來之食,任何一名勛貴後代都不太可能會吃。
但藍慎行卻吃了。
「難吃。」
藍慎行如實評價,「吃了一口後,仿佛讓我回到了五年前的討飯生涯。」
和尚笑著問道:「施主之前吃得下,為何現在覺得難以下咽?」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藍慎行大口將食物吃光。
和尚沒說話,而是起身繼續前行。
兩百里路,兩人走了三天。
這三天。
兩人如果能碰到破廟之類的,就住破廟。
如若沒有,藍慎行便隨和尚一起,以地為床,以天為被。
很快。
和尚來到了陳友諒墓前。
他從包裹中取出香火,表情複雜的上了一炷香。
隨即。
他發出一聲輕嘆。
藍慎行站在一旁,輕聲問道:「大師為何嘆息?」
「貧僧本想上完香後,將其置於大哥墳前,也算是對塵事的一番交待。」
和尚取下身後那根被黑布包裹著的東西,「但隨著施主和貧僧行二百里路,讓貧僧的心亂了。
心亂,是因紅塵事未斷。既如此,貧僧便還施主二百里路,以求靜心。」
說罷。
和尚將黑布扯下。
這是一桿漆黑的長槍,長有兩米三,通體由精鐵打造。
其槍刃鋒利無匹,在日光的照耀下,閃爍著陰森懾人的寒芒。
長槍在和尚手中輕輕一點,便可擊穿石板。
「貧僧送施主回船。」
和尚說話間,將手中長槍扔給藍慎行。
後者單手接住,微微皺眉。
這槍,很重。
和尚朝著來時路邁步,藍慎行持槍跟上。
這二百里,兩人又走了三天。
這三天。
和尚以杖刀為槍,行教其精髓,言教其心得。
招式不多,卻也不少,共一百零八。
江船映入眼帘,二百里即將走完。
「施主,當走完最後一步時,你我緣盡。
至於結下的緣是善緣還是惡緣,皆由施主而定。」
二百里,還有不足百步。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和尚的眼神也愈加清澈。
他放下了所有執念,不再迷茫。
二百里走完。
藍慎行表情複雜,行禮道:「將軍珍重。」
「勿尋勿擾。」
和尚坦然一笑,大步邁出。
張定邊已死,活著的是沐講禪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