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相府論樹
胡惟庸死了。
藍慎行離開昭獄。
千戶入宮,將此事如實上報給了毛驤。
此時。
奉天殿的早朝已經退了。
朱元璋力排眾議,在徐達等人的支持下,成功取消宰相制後,設立六部。
另外。
關於胡惟庸謀逆及各類罪名的告示,也貼了出去。
除了應天府之外,還遣派加急官役攜帶告示趕往各地,要讓此事舉國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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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毛驤上前的同時,看了一眼朱標。
「何事?」
朱元璋問。
「胡惟庸死了。」
毛驤不敢隱瞞,將事情如實說出。
朱標行禮道:「父皇,此事是兒臣讓慎行去辦的。」
謀逆的罪名胡惟庸是摘不掉了,其九族也救不了。
但在朱標看來,胡惟庸對於朝廷還是有功的。
眾所眾知,謀逆之罪的死法是很殘忍的,古人又極其講求全屍。
故此。
毒酒一杯,是朱標能為胡惟庸爭取到的最後體面。
「死了也好。」
朱元璋語氣複雜,他看向毛驤,問道:「你方才說胡惟庸是怎麼死的?咱沒聽清。」
毛驤能成為錦衣衛第一任指揮使,腦子自然是夠用的。
此事朱標承認了。
朱元璋也知曉,卻依舊這麼問。
顯然,是想把朱標和藍慎行從此事中摘出去。
毛驤立即行禮,大聲道:「回陛下話,胡惟庸年事已高,被逮捕後又遭受酷刑,身體撐不住,死在了昭獄中。」
「嗯。」
朱元璋滿意的點了點頭。
對於他來說,他不在乎自己背負罵名以及殘暴之名。
但朱標不行。
朱標是未來的盛世之主,身上是不能有污點的。
而為了朱標身上沒有污點,可以更順利的打造出大明盛世……
他一定要在朱標登基之前,把所有的髒事、累事、麻煩事全部處理完!
「標兒。」
「兒臣在。」
「汪廣洋的後事,你來處理。」
儘管汪廣洋已經下葬了,但那是胡惟庸安排的。
如今胡惟庸死了,汪廣洋得需按照高規格標準,重新下葬才行。
這種收買人心的好事,朱元璋自然要安排朱標去做。
「就按國公規格下葬吧。」
朱元璋輕嘆,囑咐道:「另外他的長子,世襲其忠勤伯爵位。其餘子嗣,給個清閒官職也好,重用也罷,你自己看著安排吧。」
「兒臣遵旨。」
朱標回應。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朱元璋走到朱標身前,「眼下即將開春,處理完汪廣洋之事後,做好糧草部署。」
「嗯。」
朱標點頭。
……
汪府。
汪廣洋的葬禮上。
藍慎行來了,他準備給汪廣洋上一炷香。
淮西的武將們無一人到場。
倒是有不少文官在那裡捶胸頓足,悲慟痛哭,痛罵胡惟庸。
聽其哭聲很悲切,只是不知有多少的真情實感。
藍慎行的到來,遭到了不少文官的冷視。
其中還不乏儒官對其言語譏諷。
「聒噪……」
藍慎行瞪了他們一眼,「現在哭來哭去,盡作女兒態。
汪相剛死之時,也不見你們有誰敢彈劾胡惟庸。
如今胡惟庸一死,爾等倒是如雨後春筍一般,全都冒了出來。
難不成諸位已解鎖武侯最強狀態,事後諸葛亮?」
「你……你這叫什麼話?」
一官員氣急,指著藍慎行大聲說道:「如若不是今日場合,且看在青田先生的面上,本官定要與你好好辯論一番!」
劉伯溫也從城南趕了過來。
他原本想著,自己跟汪廣洋好歹同僚一場,為其上柱香也是應該的。
但剛走到門口,便聽到了那名官員的話。
此時的劉伯溫很無語。
你丫吹牛逼,能不能別帶上我?
跟他辯論?
他一句你們曾為北元餘孽效力,世代修降表就能把你們給懟的全說不出話來!
「青田先生。」
官員們看到了劉伯溫,齊齊湊了上來,「此子您得好好教導才是啊,你看他這都說的什麼話!長此以往,將成何體統?」
「是啊青田先生……」
不少人附和。
一旁的汪彥才看到這一幕後,想出面懟一下這群文官。
他是汪廣洋的長孫。
對於藍慎行,他是感激的。
不過還不等他邁步的,卻被其父攔下,「來者都是客,別瞎胡鬧。」
汪彥才聞言,神色不甘的站在原地披麻戴孝。
「我早已退隱,官場之事與我無關,諸位請自便。」
說罷。
劉伯溫便給汪廣洋上了一炷香。
他望著後者的靈位,輕嘆道:「爭來爭去,鬥來鬥去,最終還不是一杯黃土?」
一炷香,一句話。
劉伯溫沒有絲毫的停留和作態,轉身大步離去。
這份灑脫,與在場其他官員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文官們見狀,也不好繼續留在這裡,皆行禮告退。
藍慎行上完香後,轉身準備離開。
這時。
汪廣洋長子開口,「藍大人留步。」
「有事?」
藍慎行轉身。
「請大人移步書房。」
藍慎行未言,跟在他和汪彥才身後,去了書房。
剛進書房。
兩人就跪了下來。
「家父臨去相府前,將一切都告訴了我與彥才。
家父說,如若不是大人提醒,用不了多久家父便會被流放。
屆時,就算自殺也不會有任何的作用。
家父還是,悔不聽大人言,但如今能得此果,也已圓滿。」
汪廣洋長子神色誠懇。
「言重了。」
藍慎行將兩人扶起,「如若不是汪相自己跳出局中,成為旁觀者,我就算說的再多也無用。」
其長子拉過汪彥才,輕聲道:「家父生前,對彥才言傳身教,極為看重,如若大人不棄,以後便讓他跟在大人身邊鞍前馬後,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大人。」
汪彥才行禮。
藍慎行看了他一眼,兩人年齡相仿,「如若有真才實學,倒也不是不行。」
朱標跟他說過,可為汪廣洋後人安排一些事情做。
有能力的,就安排重要的位置。
反之,就給個清閒官職,保其一生榮華富貴。
「大人這是同意了?」
汪彥才臉色一喜。
「不過,你是汪相長孫,以後是可以繼承其爵位的。」
藍慎行道。
汪彥才沒有絲毫的猶豫,「如若能跟在大人身邊,報大人恩情,彥才願捨棄長孫身份。」
藍慎行笑了笑,「那明日,你來東宮尋我吧。」
「是。」
汪彥才行禮。
……
回東宮的路上。
藍慎行途經相府,為之駐足。
曾經偌大繁華的府邸,此時已變的無比蕭條。
就如同這傳承千年的宰相制度一般,一去不復返。
這時。
一個老者走了過來。
他的年紀已經很大了,兩鬢斑白。
走過繁華的街道,來到相府前,神色複雜的望著府邸。
「見過韓國公。」
藍慎行微微行禮。
「是你啊……」
李善長有些心不在焉,看向相府的眼神愈加茫然。
他邁步走到藍慎行身前,微笑打量著眼前的淮西小輩。
哪怕藍慎行曾被劉伯溫教導多年。
但在李善長眼中,他依舊是淮西一脈。
「我曾在此居住,胡惟庸也是,那麼……」
李善長語氣溫和,「你覺得下一個住進這地方的,會是誰呢?」
「韓國公,宰相制已經取消了。」
藍慎行輕聲道。
「宰相製取消跟這府邸有關係嗎?」
李善長笑著反問了一句。
「……」
藍慎行無言以對。
「小子,隨我來。」
李善長朝前邁步。
胡惟庸一案對他打擊很大,但他依舊不想倒下。
藍慎行跟在李善長身後。
後者走到一棵樹前,停了下來。
他指著光禿禿的大樹,輕聲道:「冬天來了,樹葉早已脫落,但這會妨礙來年,它依舊煥發新生嗎?」
藍慎行沉默。
但他聽懂了李善長的言外之意。
宰相制沒了,但定然會有新的制度取締它。
時間一久,無論取締它的制度是什麼,這依舊是新的『宰相』。
只不過,是換一個稱謂罷了。
「陛下也好,我也罷,天德他們也一樣,都是這落地的枯葉。」
李善長手掌觸摸樹幹,看向藍慎行,「而你和太子,是來年的新葉。」
「那樹呢?」
藍慎行問。
「樹是夏商周,也是秦漢晉隋,亦是唐宋元明。」
李善長笑了笑,「樹一直都在。
只是每年落地的枝葉和那新生的枝葉不同罷了。
有時樹會被砍掉舊枝,顯得蕭條。
也有時,樹會長出更多的新枝,顯得生機盎然。」
「受教了。」
藍慎行行禮。
這個比喻很不錯。
歷朝歷代丟失的國土,可視為被砍去的舊枝。
打下的疆域,可視為長出的新枝。
樹一直都在。
有時蕭條,有時生機盎然,枝葉茂盛。
「隨口閒談,勿往心裡去。」
李善長擺了擺手,隨即便拖著年邁的身軀,漸行漸遠。
……
藍慎行獨自在外徘徊了許久。
待他回到東宮時,天色已黑。
議事殿中。
朱標還在忙碌著。
藍慎行走了進來,微微皺眉。
先前胡惟庸處理的所有事情,都得推翻重新決斷。
老朱放權,六部又剛設立,還不完善。
這個擔子自然全落在了朱標身上。
如此之高的工作量,就算是鐵人也扛不住的。
畢竟胡惟庸手下還有很多分憂的人,但朱標這邊……
朱元璋為了鍛鍊朱標,幾乎把所有事情都交給了後者,更是囑咐其要事事親為,等處理好後,他自己再過一眼。
藍慎行現在都懷疑……
朱標是不是被朱元璋給活生生累死的。
畢竟,不是誰都能像老朱那般,有著鐵打的身體。
但老朱本人卻不這麼想。
他覺得,自己這個年紀都能承受的住,那年輕人,不應該更能承得住嗎?
先苦後甜,望子成龍。
這幾乎是所有父母的思想,老朱也不例外。
「姐夫,要勞逸結合。」
藍慎行上前。
「本宮也想勞逸結合。」
朱標頗為無奈,「待本宮做完出征的糧草部署後,便去休息。」
「這個有規定時限嗎?」
藍慎行問。
朱標道:「眼下出征在即,最晚也得後日交由父皇決斷,畢竟落實也需要時間。」
「姐夫你趕緊去休息吧,這事我來辦。」
藍慎行坐在一旁。
「也行。」
對於藍慎行的能力,朱標還是認可的。
待後者離開後,藍慎行也沒在此地多待,直接回房間睡覺了。
……
翌日。
朱標去早朝了。
「藍大人,有個叫汪彥才的在宮外候著,說是您讓他來的。」
朱標的心腹太監站在門外。
「把他帶到議事殿。」
「是。」
藍慎行起床洗漱。
汪彥才被帶到議事殿後,看到了桌上擺滿的奏摺。
有的已經處理好了,有的還沒有。
但有一個摺子卻是敞開的,上面寫著出征人員的各項配置,也有著對西蕃叛軍的兵力估算。
「吃飯沒有?」
藍慎行走進議事殿。
汪彥才行禮,「回大人話,還未吃。」
「弄兩份吃食。」
藍慎行對著太監吩咐。
很快,吃食送到了殿內,不得不說很豐盛。
「坐。」
兩人一起吃著早飯,但汪彥才明顯有些放不開。
「西蕃的摺子看了?」
藍慎行咬了一口雞蛋。
汪彥才想要起身,卻被藍慎行攔下,「無需拘謹,坐談便可。」
「回大人話,看了。」
汪彥才回應,「桌上就那一封奏摺是敞開的,應是大人故意讓屬下看的。」
「繼續說。」
藍慎行笑了笑。
「通過上面記錄的信息來判斷,大人應是想讓屬下做出征的糧草部署。」
「能做好嗎?」
「能。」
汪彥才深得汪廣洋真傳,區區糧草部署還是不在話下的。
藍慎行抬頭,問道:「需要多久?」
「三個時辰足矣。」
汪彥才道。
藍慎行起身,走到桌前,拿起一摞奏摺,遞給汪彥才,「這些能處理嗎?」
後者接過,看了幾眼,連忙合上,起身道:「大人,裡面有些事情屬於國事了,屬下不敢妄言。」
「我是問你能不能做,而不是問你能不能言。」
「可以試試。」
汪彥才沒有把話說滿。
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萬一自己的處理方式人家不滿意呢?
「糧草一事算作考試,若此事能辦妥,以後你就留在議事殿為太子殿下處理公務。」
「屬下定當竭盡全力。」
汪彥才有些激動。
能留在東宮做事,那他也就是太子黨了,未來成就不可限量。
藍慎行眯眼一笑,「我問你一個問題,今日你在議事殿看到了什麼?」
「回大人話,屬下從未來過議事殿。」
「可若你考試通過了呢?那你以後可是要待在東宮的。」
「屬下精通茶藝、棋藝,太子殿下處理事務時免不了要喝茶解乏,下棋解悶。」
「嗯,這倒也算一清閒官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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