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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祭神

  王璇在爐灶前忙活,已經熬好了一鍋粥,切出一碟鹹菜,擺在炕邊小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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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兒,起來吃吧。」

  「奶奶你也上炕。」

  北境九月溫度就已經降下來了,初秋時節,入夜後涼意更添幾分,一老一少坐在炕上,喝著熱粥,身下倒還熱乎。

  王璇小口喝著,不時夾些鹹菜,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響。

  沈元和她對坐,也同樣挺直腰板,姿態並未懈怠。

  直至粥盡菜空,碟碗收拾好了,王璇又端來兩碗熱水,和沈元各自漱口擦嘴,這才算是吃完了。

  門窗緊密,外面仍有冷颼颼的風鑽入,油燭在桌上輕輕跳動,屋內昏黃一片。

  王璇正坐,低聲道:「隆城地界我們最多還能呆兩個月,入冬之前得進關內,不然你的身子受不了,待來年開春,我們再回來。」

  「奶奶,若有足夠的血食,也是能過冬的,周圍山嶺連綿,不如賭一次,只要入夜,不愁找不到獵物。」

  奶奶迂迴求穩,沈元明白,可他仍舊傾向於儘可能解決問題,畢竟很多事都得賭上運氣。

  年年由北到南,奔波勞碌異常,積攢些許銀兩也都花在僱車馬上了,不知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關外北境四道,沈家紮根於最北端開元道,再往南依次為咸平道,遼東道,塞北道。

  祖孫兩人這些年沒有再回過開元道,最北不過至咸平道,然後便南撤,到年終時,越塞北道入關,進直隸道。

  「不行,咱們老沈家就剩下你這麼一根獨苗,若有什麼閃失,我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王璇伸手按著桌子,很是倔強,連連搖頭。

  整年遷徙挪移,行蹤不定,既摸出來相對安全的路徑,也少去定居的危險,這些都是為了沈元,畢竟背負一尊陰神,長久處於一地,很容易被城隍查出端倪來。

  「奶奶,咱們家供了一窩子淫祀陰神,入了關,也不見得安全,那些牛鼻子巴不得碰到咱們這樣的給送功績呢。」

  沈元不是頭回說了,有機會便這般勸解,他能感受到奶奶內心在暗暗動搖,需要時間才能將其扭轉過來。

  沒法子,沈家所承的法脈不是正統法脈,不被大興朝承認也就罷了,法壇中更是有一票陰神,眼下沈元所背負的惡饕,一眼看過,便知為血祀陰神,被朝廷明確認定為邪神一類。

  大興朝立國以來,便極力打壓民間淫祀,開國初,玄門正教魁首太一教帶著一眾法脈開壇聚攏兵馬,伐山破廟,神州大地為之一清,諸道寧和,不知道多少廟宇陰神覆滅於大勢之下。

  自此,大興朝日漸昌盛,玄門正教以國勢髮際。

  不知沈家用了什麼法子,躲了這麼多年,封了一眾陰神於法壇之中,且能喚醒一尊護持沈元,這也同樣造就了祖孫兩人的艱難處境。

  兩人雖入玄門,卻是見不得光的,不願進魔教,又不被正教所容,夾在中間,十分尷尬,正魔皆無情,怎敢現身,只好混江湖飯,以微末手段苟延殘喘。

  倒是法壇的遮掩護持能力頗強,至今尚未有正魔兩教殺到近前。

  「混在俗間,濁氣縈繞,沒那麼容易被發現,再熬幾年,總有機會。」

  沈元所知道的,都是奶奶所說,多年下來,了解到了不少隱秘,可最為關鍵的內容,尚未知曉,比如說,沈家是如何覆滅的。

  占據了這具身子時,他便是跟奶奶兩人流浪過活,躲躲藏藏,十分艱辛。

  一想要有強大到離譜的敵人藏在暗處,任何時候都有可能了結二人性命,沈元心中不免十分焦躁。

  想這些也是白想,眼下身子骨已經弱到如此程度,怕沒等到敵人來,自己也要讓背負的陰神活活拖死了。

  他暗暗自嘲,但心氣不落。

  沈元不服,就是不服,他要自己扛到最後,看看究竟是什麼結局。

  王璇見孫兒眉頭緊鎖,又低聲解釋道:「隆城外,山脈固然連綿,野物眾多,可皆有山神鎮守,些許野地,我們未見能到了,惡饕見了血食,肆意殺戮收取,難以將其控制,山神一旦驚動,城隍廟必能覺察異常,那時兵馬雲集伐山而來,正教高功圍殺,你我祖孫兩人哪還會有命在。」

  北境山神多是動物精怪修成所化,入了關,神州諸道的山神大多是香火修成的歷史名人名將,祂們也是陰神,鎮守一方山川,範圍有大有小,並不為玄門正教所控,但所居山神廟多仰賴修護維持,更受其香火祭祀,難免會行個方便。


  想要夜裡於山間血祀陰神惡饕,不過山神這一關是萬萬不行的。

  沈元輕嘆,隨即開口問言:「奶奶所說的,孫兒記下了,只是我們再等什麼機會呢?」。

  「等一個能餵飽惡饕的機會,將其完全收復之際,你身上的三把生火也就可以重燃,以惡饕為助力,壇中陰神不可計數,那時自保無憂,我也能安心入九泉……」

  「奶奶。」

  沈元皺眉止住了其接下來的話語。

  人上了年紀,忌諱說不吉利的話,生死有數,也得惜口積福。

  「你這孩子……」

  王璇搖了搖頭,臉上滿是疼惜,起身準備祭祀要用的東西。

  已然過了子初(11:00),子正(12:00)則是祭神的時候。

  油燭兩根,香三支,肉一碟,酒一杯,血水一碗。

  條件有限,初一、十五的小神祭都是這般準備,其中,血水是取一碗清水,隨即用銀針刺破手指滴血數滴。

  王璇拿著碗,自己滴了幾滴後,只讓沈元滴了一滴,便把碗放到了桌子上。

  「年歲艱難,老身年邁,氣血枯竭,孫兒身子又單薄得很,想來神祇也能諒解,我們的心意到了,也就是了。」

  奶奶嘴裡念叨著,回回如此說辭,沈元聞言偷笑。

  道理沒差,人都要過不下去了,哪裡還能顧得到神,惡饕還有些用,法壇中的一眾陰神皆是吃白飯的,依照他的話,早早斷頓才好,半碟肉食祭惡饕,剩下的半碟自己和奶奶分吃了,還能補補身子。

  飯桌也是祭桌,兩根油燭點燃,一眾祭品已經排列好。

  酒,肉,血水排在一處,黝黑法壇位於祭品之後,而祭品之前,則是一個小香爐。

  子正時分到了,木門緊閉,窗口也被布單遮得嚴實。

  沈元和王璇都沒有計時的用具,但就是能夠精準知曉時間,或許是跟供奉陰神有關係。

  祖孫兩人端坐著,三根香點燃插在香爐之上。

  香菸裊裊而起,靈動異常,好似被莫名力量牽引,在兩人頭頂上各自形成橢圓形煙圈,範圍進而擴散。

  媒介建立起來,香爐,祭品,法壇由一縷氣息連接,隨即向兩個人的身體纏繞而去。

  王璇是主祭,面色肅穆,鼻息慢慢變得沉重。

  「祭神哎……」

  「啊……啊啊……啊啊啊啊……寶室華案內升起香菸……」

  「今逢十五,祖孫兩人來相祭哎……全家盡沒,尚無頂梁,一馬雙跨,諸位多擔待啊……」

  「夜獻金豚玉酒骨肉血,眾仙享納正是時……哎……哎哎……」

  「沈家骨血剩一人,昔日繁華如煙散,仙家一聚無折損,需記當年護佑功……」

  「老婦自知造化定,弱孫需由諸卿頂,合力拾柴焰焰高,香火不斷歲歲朝……」

  「北境四道正教密,時時警醒莫大意,蹤跡無隱現身熾,爐毀壇碎煙消炙……」

  「八方魔教無祭無祭,刻刻謹記是沈門仙,沈元一人為嫡血,沈府壇仙盡聽令……」

  「山神城隍內外仙,皆有位列皆有供,大道已定天下知,靜待風起雲湧時……」

  ……

  王璇唱詞淒楚,聲音細弱蚊蠅,然字字清晰如珠璣,調子悠悠揚揚,既上九天,又通幽冥,神韻全現。

  沈元早已經聽過無數次,一本正經坐著,把注意力集中在法壇上,一股特殊的律動已然傳來。

  屋內極靜,所有的聲響都被束縛在小小一尊供桌周圍。

  他知道,諸神發力了。

  黝黑色法壇不知道經過多少歲月,外殼包裹著極為厚重的包漿,此刻傳來隱秘的複雜氣息。

  沈元身後的惡饕再度現身,祂同樣傳出一縷氣息,與法壇中傳出的氣息攪在一起。

  匯聚在一起的氣息,遊走於兩人身旁,似乎是在辨別。

  這法壇中不知有多少陰神還保留著意識,又有多少已經陷入深眠,毫無疑問,常年以如此體量祭祀,必然會使法壇中的一眾陰神慢慢衰弱下去。

  祂們需要香火,大量的香火才能讓祂們現身,才能讓惡饕不必吸食沈元的生火。


  法壇中的陰神藉助法壇屏蔽了祖孫兩人的氣息,沈元即使背負惡饕,仍舊可穿城過道,使其不被玄門中人所感,久居一地,也得數月光景,城隍廟山神廟才能察覺到些許異常。

  這樣的祭祀,能夠維持多久呢……

  他思忖著,用心感知著陰神的氣息。

  陰冷但不邪惡,久居法壇,陰神們的血腥氣幾乎被褪盡了,無祥瑞之氣,但總體還算平和。

  祭桌上的血碗被法壇瞬間吸空,杯中酒乾涸,碟中肉則登時塌了下去,過了數秒又化成飛灰。

  王璇止聲,在昏黃的燭光下,她通體冒出股股白煙,周身溫度提升,而反觀沈元,則忍不住打著寒顫。

  剛剛惡饕散出一縷陰氣過體,讓他仿若墜入十八層寒窟。

  冷冷冷!

  身形搖擺之際,只見桌上的法壇撲面而來。

  好快!

  耳邊響起一道勁風,桌邊的王璇一個鷂子翻身,伸手去擋,卻也遲了。

  只見法壇一頭沒入沈元天靈蓋,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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