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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凡之一生

  「我的運氣變好了!」

  一連半個月,乞討皆有所得,讓石硯玉發現了自身的異樣變化。

  這很不可思議,他以前運氣絕沒有這麼好,有時候餓個兩三天,只能用水來填肚都是常有的事。

  雖然說不上鴻福齊天,但而今的運氣至少能保證每天都吃的上一頓,餓不死,這是很明顯的提升,令他欣喜不已。

  不止如此,石硯玉發現自己除了運氣變好之外,自己的悟性也得到了提升。以他的志向和聰慧,又怎麼不懂的識字的重要性,早早便嘗試讀書,可以前怎麼也讀不進去,看字就像在看鬼畫符。

  現在卻不同了,他通讀一個字不過四五遍就能記住,也能很快明白字的含義,甚至舉一反三,在四小隻中學法的進步是最快的,這雖然少不了老滑腳的耐心教導之功,但也可見自己悟性的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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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變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石硯玉捫心自問,細想過去一段時間的經歷。

  唯二的不同,一是他生了一場病;再就是,他得到了那枚玉龍印,一直都在他懷裡好好放著。

  「玉龍印是個寶物!」

  少年的心頭陡然洶湧澎湃,能肯定自己的變化是由玉龍印引起的。

  生病不過是平常之事。

  「這個秘密,誰也不能告訴。」石硯玉決定將玉龍印深藏起來,不使任何人知曉在其手中。

  之後,在一次看似無意的聊天當中,石硯玉以木炭將玉龍印底座的八個字寫了出來,向老滑腳詢問其意。

  老滑腳道:「此八字為『壽命於天,既壽永昌』。相傳乃是某個大王朝的傳國玉璽上所刻,乃是帝皇的象徵。只要誰獲得那枚傳國玉璽,便是那個大王朝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石硯玉的心砰砰作響:「我擁有了帝王的氣運?又或者說,我竊取了那個人的帝王命格?」

  他更不敢將玉龍印顯露在外,甚至有些患得患失起來,好長一段時間精神恍惚。

  …………

  春風又綠江南岸,荷蓮明淨顯花衣,芭蕉碧又黃,秋風將至。

  「你大爺的,老滑腳!沒毛的老刷子,誤人子弟,坑老子的錢!學法!學法!我學個屁!」

  荒草地上,衣衫破爛的少年對著一顆芭蕉樹拳打腳踢,發泄著心中的不滿。

  半年的時間,石硯玉渡過了十三歲的生辰,又長高了幾公分,已有一米四出頭,可卻未能得償所願,修成仙法。

  非是他學法不刻苦和不認真,相反他是四小隻里學法最努力的,學的最透徹的,五門仙法他盡掌握,甚至可以倒背如流。

  正因為如此,少年才越發生氣,付出了這麼多卻毫無收穫。

  相比之下,小跛腳耗費一個月的時間,將百房門的仙法學會,便從石硯玉那領走了屬於自己的銅錢,退出學法的隊伍;用他的話來說就是,他比張棗聰明不知多少倍,對方可以修成百房門的功法,他也可以,不必再學其他法;半個多月後,小破帽也因為頂不住巨大的生存壓力退出隊伍;只有石硯玉認認真真的學了三個月,將五門仙法吃透,才終止學習,期間小啞巴一直陪伴。

  老滑腳的學費一直沒變過,後期幾乎是石硯玉一人在承擔,也相當於他要養著老滑腳和小啞巴,將所有的錢財積累揮霍一空。

  『畢業』之後,四小隻回歸以往生活,白天乞討,晚上則悄摸溜進張棗家休息,期間未被人逮到過。

  「難道真如小跛腳所說,我命里無仙?」

  石硯玉停下動作,心中湧起深深的失落感,神色沮喪。他知道的,修不成仙法怪不得老滑腳,老傢伙已經盡心盡力的教了,教的很好。

  他修不成仙法,或許真的是命。

  石硯玉不似小跛腳和小破帽,學法之後的修煉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最後乾脆看心情修煉,說不定而今仙法都記不全了。半年以來的日日夜夜,他一直堅持著誦讀,抄寫,在揣摩每個字的含義中入睡。可即便他如此刻苦,卻依舊未能修的仙法,他的失落和痛苦比其他三人要更加深刻。

  所以,石硯玉的自暴自棄,墮落也比三小隻更加徹底。

  他一言不發的回到乞兒園,蜷縮在木屋的一角,不再動彈。

  夜晚,三小只在張棗家左右等不見石硯玉,於是外出尋找,費了好長的時間才尋至乞兒園。然後他們看到的是一個失魂落魄,毫無生氣的石硯玉,任由他們如何叫喚推搡,後者始終蜷縮著身子,沉默的可怕。


  小啞巴已經十歲了,樣貌較之半年前並沒有什麼變化,依舊是瘦的和蘆葦杆一樣。

  「咿咿呀呀!」

  小傢伙哪裡見過這樣的石硯玉,頓時淚如雨下。在他的印象中,石硯玉就是那惡臭陰溝里的鲶魚,無論是怎樣困難的境地,始終保持旺盛的生命力,每日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而奮力掙扎,永遠不妥協,哪怕撞的個頭破血流。少年瘦弱的身形在他心中是無上的偉岸和無比的可靠。何曾如今日這般死氣沉沉,像那裹著草蓆仍在路邊的屍體,又像那躺在髒臭處,混吃等死的懶漢。

  小啞巴不想看到石硯玉如此墮落的樣子,所以一直哭著推搡石硯玉,後者無動於衷。

  「坑哥兒,你這樣好像一條死狗啊。」小跛腳誇張的大叫,企圖以辱罵的方式喚醒石硯玉,「你還記得前年那條死狗麼,躺在街邊渾身發著惡臭,我們每次路過都要尿它一尿,再吐他幾口痰,你現在就跟......」

  他極盡惡毒的辱罵,並不曾得到回應,反倒讓自己口乾舌燥。

  一旁沉默的小破帽伸手制止了他的行為,並以眼神示意他出門說話。

  二人出了門,小跛腳臉上的囂張立馬轉為後怕,拍著胸口道:「我靠,坑哥兒這是怎麼了,看著他那樣子我總有些心慌慌的,好似在他身上看到了我未來的影子,我以後也會變成這樣嗎?」

  三小隻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石硯玉實則是他們的精神支柱,無形的引導他們去積極的生活,給予他們希望,不使他們墮落。

  而今精神支柱倒了,不安和無措充斥著他們的心房。

  小破帽深吸了一口氣,穩住不安的心,聲音卻難掩顫抖的說道:「是的,坑哥兒已經徹底淪為了一名乞丐。他如今的樣子就是我們未來的真實寫照。」

  聞言,小跛腳驚的踉蹌後退。

  「我靠,你別嚇我啊,小破帽!我可不想變成那樣,這和死了有什麼區別。」

  「呵呵,嚇你?小跛腳,這就是我們乞丐的命。」小破帽自嘲一笑,嘴角是那樣的苦澀,而後似哭似笑道:「小跛腳,當你有一天發現自己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改變現狀,一生只能做個乞丐時,你也會變成坑哥兒這樣的。或許你會好點,因為你沒有坑哥那麼高的心氣和那麼深的執念。」

  「我不是很懂。」小跛腳不明覺厲。

  小破帽道:「我希望你永遠不會懂......坑哥兒啊,他不該去學那仙法的,那是他的劫。」

  小乞丐似哭似笑的離去。

  小跛腳對著他的背影喊道:「小破帽,那你呢?你懂了嗎?」

  「我啊,,,我早就認命了啊,小跛腳。」小破帽的聲音像那墳地中若有若無的鬼嚎。

  一陣夜風吹過,小破帽忽的寒毛倒豎,忍不住打著哆嗦。

  「怎麼了!這是怎麼了!你們都怎麼了!」

  小跛腳在夜色中崩潰的大叫,無人給予他解答,而後他瘋了一樣的跑出了乞兒園。

  ............

  小啞巴的淚水已流干,聲音已沙啞,兩臂都發酸,卻沒能喚回他心目中的石硯玉。

  偶然間,天光灑在他黝黑憔悴的臉上,才驚覺黑夜已過。

  小傢伙呆呆的看著那蜷縮的少年,悲傷令他窒息,好半響,他才想起一個人。

  老滑腳!

  這是小啞巴唯一想到的能給予他幫助的人,他匆匆出門,去尋老滑腳。

  一個時辰後,小啞巴帶回了老滑腳。木門攔住了老人,老人便棄了滑輪車,兩手撐著空蕩蕩的褲腿進入了破敗的木屋內。

  一眼瞧見蜷縮如死人的少年,老滑腳也不免心中一驚,細思之下,也明白了石硯玉因何變成如此。

  「心高之人,當看清世界的真相,明白自己的平凡時,只會比常人更加絕望。」老滑腳心中輕嘆,望著石硯玉久久不語。

  小啞巴在一旁看的焦急,忍不住比劃手勢,讓老滑腳快勸勸石硯玉。

  少頃,老滑腳終於是開口:「石小子,老夫年輕之時,心高氣傲不低於你......」

  他的聲音令蜷縮的少年有了一絲細微的動彈。

  老人故作不見,繼續道:「老夫幼年早慧,十二歲時便熟讀四書五經,乃是遠近聞名的神童,同比你小子不知風光多少倍。那時候,我也以為世界是我的,我是如此的與眾不同,終究會成就一番豐功偉業。」


  「弱冠之年,我被舉薦入朝為官,在那翰林院任職,那裡天才如雲,令老夫見識到世界是有多大,我不過是那不起眼的一個。可老夫並不服輸,認為通過努力一定能在同輩中脫穎而出。是的,我很刻苦。然而,這並沒有什麼用,這世界上優秀的人往往更努力,更刻苦。」

  「更悲傷的事情在於,你會發現努力並不一定會成功。和老夫同批的翰林學士,他們能被提拔去當任職,一是家裡有背景,二是攀上了當朝的高官,自願成為對方的黨羽。老夫啊,在那翰林院中埋首了數年,苦熬了數年,方才懂的這個道理。我一介寒門子弟,無家族背景,此生當官的頂點便是翰林學士了。」

  「那一年我意志消沉,現實磨滅了我的少年氣,壓垮了我的傲骨,我和現在的你以不一樣的方式墮落著。」

  「而立之年,我拋棄了所有的自尊,向權貴低頭,去巴結討好他們。那時候我是這麼安慰自己的,向權貴低頭,只是我實現自己理想的一種方式,我一定成為一名造福百姓的清官。」

  「終於,我為權貴們做盡了髒事壞事,熬到鬢角發白,才成為一名城主。可惜,那時的我,早已忘記了年少時意氣風發的自己,成為了一名庸碌之官。」

  「最後,你猜我如何淪落至此?」

  他自問自答:「時間不會為誰停留,新人想上位必須要擠掉舊人。老夫成為了那被擠掉的舊人,新帝翻起舊帳,找出我以前犯下的髒事,將我罷職流放。流放途中,曾經的仇人雇了一群土匪,將我一家趕盡殺絕,我命硬活了下來,一雙腳則永遠留在了過去。」

  「這就是我的一生,比大多數平凡之人要幸運的一生。」

  老滑腳說完了他的故事,這樣總結到。

  兩個小乞丐卻沉浸在老人過往的經歷中。

  木屋之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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