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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濟水之源

  中州,懷慶府地界。

  濟縣,一個名不經轉的小縣城。

  低矮的城牆圈出一個方圓數十里的小城。

  若說這裡還有什麼能被外人知道,那應該就是城中的那座【濟瀆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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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前朝皇帝敕令修建,用來祭祀濟水水神的廟宇。

  廟宇雖小,但在當地人心中,卻占據很重的分量。

  如今改朝換代,這座廟宇失去了往日的光鮮亮麗,只有幾位老人住在廟中,虔誠的供奉著那位虛無飄渺的濟瀆神,以求風調雨順。

  平日裡不很熱鬧的廟宇,今日卻人聲鼎沸。

  一年一度的廟會,在麥子即將成熟之際,又如期而至。

  距離縣城三十里外的小反嶺,錯落著幾十戶人家。

  村子裡都是清一色的低矮土坯房。村前的小路蜿蜒曲折,一直延伸到山坡的盡頭。

  天剛蒙蒙亮,此起彼伏的雞鳴聲在山谷間迴蕩起來。

  莊上的居民據說是從遙遠的南邊,不遠千里遷徙過來的。

  經過十幾代人的繁衍生息,才有了現如今的規模。

  村上居民大多姓張,還有幾戶姓王的、姓楊的。這些外姓人是後來遷居到此,與張姓族人結親,慢慢定居下來。

  吱呀一聲,沉重的木門緩緩打開,一位約莫三十多歲的壯實漢子光著膀子走了出來。

  常年的勞作讓他練就一身腱子肉,滿臉的胡茬子掛在臉上,一雙大手布滿老繭。

  他幾步走到院中,從水缸中舀出幾瓢冷水,胡亂的抹了把臉。

  隨後轉身走向棚子下的灶台,架上一口大鐵鍋,添了幾瓢水,抓起旁邊發黃的木製鍋蓋,扣在大鍋上。

  接著彎下腰一陣搗鼓,霹靂啪嗒的聲音傳出,柴火盡情的燃燒起來。

  漢子走向西屋,抬起手用力的拍了兩下木門,對著裡邊喊道:

  「善東,別睡了,趕緊起來,今天還要到縣城裡趕廟會!快點啊,別磨蹭……」

  過了一會,屋裡懶洋洋的傳出一聲:「知道了,爹!」

  漢子聽聞,罵罵咧咧的走進了大屋。

  半個時辰後,村前小道上,三道人影迎著星光消失在了山坡盡頭。

  一身花布衣衫的農婦,拉著一位四五歲,扎著小辮的女孩轉身向村子走去。

  山里人腳程快,三十里的山路只用了不到兩個時辰。

  大約巳時一刻,高大漢子已遠遠看見了濟縣的西城門。

  抖了抖肩上的擔子,漢子邁步向城門走去。身後跟著一大一小兩個男孩。

  大的約莫十四五歲,挎著一個籃子,裡面裝了滿滿一筐山棗。

  小的約莫十歲左右,背著一個與身形不成比例的包裹,卻看不清裡面裝著什麼。

  兄弟倆上身都穿著一件無袖馬褂,下身套著一條束腳褲子,腳上蹬著一雙滿是灰土的布鞋。

  二人眉宇間有幾分相似,皮膚黝黑,個頭比同齡孩子略顯矮小。

  但卻行動迅捷,幾步小跑就跟上了那名漢子。

  三人很快到了城門口。

  說是城門,也不過是一個寬半丈,高約一丈的狹長通道。

  從四面八方趕來的農戶,正在排隊進城。

  往日裡也沒有這般麻煩,守城的衛兵只是默默的站在城牆上,冷漠的看著人們進進出出。

  但今天卻不同。一年一度的廟會吸引了方圓數十里內的村民進城趕集。

  縣老爺特意安排人手在東南西北四個城門輪守,實則是為了榨取這些村民一點油水。

  高大漢子站在隊伍的後方,隱隱聽到人群中傳來的話語聲。

  「這黑心的縣太爺,巧立名目收取費用。一個人頭一文錢,這不是坑人嘛!」

  「嗨!誰說不是呢?但又有什麼辦法?這廟會還得去啊,就指望著這幾天掙點錢,好僱人收麥子呢…」

  聽到這話,高大漢子空出左手,伸進懷中摸了摸。那個熟悉的布袋子還靜靜的躺在那裡。裡邊有這次出門帶來的十文錢,這錢是一家老少小半年來省吃儉用攢下的。


  雖然嘴上抱怨著,但人們還是順從的交納了人頭稅,進城的隊伍緩慢的向前移動著。

  把門的衛兵看著眼前那漢子恭敬的遞上了三枚銅板,身後立著一大一小的男孩,滿臉疲憊,眼神里卻洋溢著進城的興奮。

  他驀然間想起了自家的混小子,隨手退回了一枚銅錢,淡淡的說道:「小孩減半,進去吧。」

  漢子一喜,趕忙接過那枚銅錢,彎腰鞠躬道:「謝謝官老爺!」

  隨後帶著身後兩個孩子閃進了那狹長的城門。

  依著記憶中的路線,漢子一刻不停的趕到了濟瀆廟前的那條長街。

  找了一個略靠近廟宇的攤位,漢子放下手中的長擔,掀開筐子上蓋著的麻布,一筐紅彤彤的干辣椒、一筐樹枝狀的黑皮山藥露了出來。

  張善東將小一號的籃子放在旁邊,裡邊裝滿了紅綠相間的山棗。

  弟弟張善波解下背後的包裹,鋪在地上,裡邊赫然是一雙雙手工編織的布鞋。

  這些就是此次張家父子趕集帶來的全部物資。

  漢子名叫張福直,是小反嶺張氏家族第十五代傳人。上邊還有兩個哥哥,大哥張福端、二哥張福正。

  原本這一系張家子弟生活還算富裕,祖上略通醫術,在十里八村算是有名的土郎中。但偏偏到了張福直這一代,三兄弟對醫術全然不感興趣,再加上老爺子張毓仁英年早逝,家中的醫術就此斷了傳承。

  好在家中還有點積蓄,老太太李氏先後給三個兒子娶了媳婦,日子倒也勉強過得去。

  張福直為人憨厚老實,在村里是個熱心腸,誰家有困難都會伸手去幫。只是苦了那結髮妻和兩個男孩,平日裡要多做些農活幫襯著家裡。

  看著身旁的孩子,這位大漢開口道:「餓了嗎?想吃什麼,爹給你們錢去買!」

  善東搖搖頭,善波卻直勾勾的盯著不遠處的一個烤肉串攤位。

  漢子洒然一笑,摸出剛剛在城門口退回來的那枚銅錢,遞給了小兒子。

  烈日當空,張家父子的攤位前漸漸有了問價的人。

  張福直不善與人討價還價,倒是大兒子張善東能說會道,問價的十人中,倒有九人會多多少少的買點什麼。

  三人餓了就吃點帶來的乾糧,渴了就去廟中求一碗甘甜的泉水。

  廟會持續五天,等到第三天晌午時分,父子三人帶來的農貨已全部賣出。

  張福直摸了摸懷中鼓起的布袋,他減去這幾日三人用去的八文,粗略估算著袋子裡還剩下四五十枚銅板。

  廟會上人多眼雜,他不便當場掏出來細數。

  只是掏出一枚銅板,遞給了小兒子,讓他和哥哥去買點吃食。

  兩個少年人一溜煙扎進人群,不知去買什麼心儀的東西去了。轉眼間只剩下張福直看著空空如也的筐子。他掏出腰間的旱菸袋,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盒子,塞上菸葉,緩步走向烤肉串的攤位。

  借著對方的火,點燃了旱菸,和那位小哥閒聊起來。

  過了半個時辰,還未見兩個孩子回來。

  張福直心裡隱隱升起了一絲不安。他不時的向兩人離去的方向望去。

  烤肉小哥淡然一笑,安慰他道:「放心吧,老哥。這年頭沒人要男孩,都是拐帶一些女孩,養大了賣給大戶人家…」

  一聽這話,張福直心裡更是不安,開口道:「小哥,勞駕您給我看著籃筐,我進里去找找!」

  「好,好!你儘管去,我給你看著便是。」

  張福直隨著趕集的人流向里擠去。

  走了沒一會,就遠遠的聽見前方有眾人的喝彩聲。

  圍觀的人群將一塊空地圍得嚴嚴實實,張福直仗著人高馬大,沒幾下就擠了進去。

  只見場上一個精瘦的漢子將手中的鋼刀在身前舞出一道道殘影,隨著口中的一聲大喝,竟將身前的一塊木樁一劈到底。

  張福直心中暗道:這漢子有膀子力氣!

  隨著那漢子收刀,一位身著黑衫的老者走出,對著圍觀的人群四下拱手道:「諸位,小老兒我途經寶地,盤纏用盡。恰逢廟會盛事,只好當街賣藝,希望諸位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

  頓了一下,那老者接著道:「下面,就由小女為大家獻上一段劍舞,希望諸位喜歡。」


  話音落下,一位年約十二三歲的清秀女孩手持一把軟劍,緩緩的走到了場地中央。

  她並未說話,只是對著四方一一鞠躬,接著手中軟劍唰的一聲,變得筆直。

  女孩身影仿若化身一隻蝴蝶,在場中偏巧的翻來飛去。一時間引得一片叫好聲。

  那名手持鋼刀的精瘦漢子已手持一個銅盤,開始向圍觀的人群索要賞錢。

  張福直眼看漢子快要走到自己跟前,默默的向後退了幾步,眼角一瞥,倒是看見善東、善波兩兄弟在不遠處興奮的比劃著名。

  兩人手裡各自拿著一根糖葫蘆。

  張福直隨著兄弟二人的目光,看向場中那賣力飛舞的女孩,終是心中不忍,從懷中摸出一枚銅板放在了精瘦漢子的圓盤裡。

  父子三人趁著天色尚早,一路向西出了城門,踏上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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