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名人肖像
太平洋季風北上,天氣終於涼快了。
連著下了一天一夜的雨,哈城終於從酷熱中解脫,短暫的恢復了北國春城的怡人本色。
欒健全情投入配合攝影展,積極挖攝影協會的牆角,估計過不了一陣,就該改名叫賓得攝影協會了。
日報閆學成下了狠心,最近正在撰寫文章,積極推動大清查行動。
輿論一出,人心惶惶。
私設分廠的、胡亂掛靠的、無證經營的,市面上一時變得雲波詭譎,平時牛氣轟轟的小老闆們,走路都開始低著頭了。
林飛放棄了當救世主的妄念,專心琢磨起拍照的事業來。
周三這天,上午又下了一陣小雨,空氣涼爽的很。
影棚里如今沒活兒,人全陪著支應影展和研討會去了。
他一個人鼓搗著哈蘇500的配件,準備一會徹底放晴了,去街上轉轉,看看拍點街景。
收音機里播放著戲曲,咿咿呀呀的,是一段《天涯歌女》的蘇州評彈。
清麗的琵琶聲中,一聲聲吳儂軟語,像荷葉上的水珠一樣滾動。好似閉上眼睛,就能置身江南水鄉,遊覽修林茂竹的蘇州。
幌啷一聲,有客人推門而入。
一個略帶沙啞的男聲問道:「老闆在麼,我們過來拍照。」
林飛抬頭,覺得有些印象,但又記不清是哪位了。他把燈打著,讓屋子裡更明亮一些。
來人五十多歲,頭髮花白,戴著副眼鏡,氣質有些像德高望重的老幹部。
剛站起來要說話,門裡又擠進來一個人,正在收著傘,嘴裡嘟囔著:「改天來不行麼,這雨說不準一會就下大了。」
這人林飛認識,跟醬油廠那個會來事兒的曹德寶很要好,名字記不太清楚了,好像姓周。
「我們這裡只拍肖像的,請問二位是誰拍?」
年輕人轉過身,一眼就認出來了林飛。「大設計師?怎麼是你,這照相館是你開的麼?」
好像發現了林飛並沒有記住他,趕緊補充:「我,醬油廠周秉昆啊,跟你一起去過雙龍鎮搞抽獎的,說相聲的,想起來沒?」
這回林飛對上號了,那時候周秉昆整天彎腰低頭,像個伺候茶局兒的小二。今天已經換了一副模樣,挺胸抬頭的,人的面貌也變得非常精神。
「哦,周秉昆,想起來了。二位是特意來拍肖像照麼,我們這價錢可不便宜的,如果是普通照相,可以再往胡同里走一點。」
先頭進來的老人家已經整理好了衣服,四處打量了一下,非常肯定的說,「我們也是聽人介紹過來的,不怕花錢。」
周秉昆把傘放在門口,從兜里掏出來一個舊的手帕,幫著老人家清理了鞋面和褲腳,然後又收拾自己的。
這年代並不到處都是石板路,一下雨,走路免不了把沙子和泥點帶到褲腿子上。
秉昆收拾完了,站起來衝著林飛一抱拳,「這是我師傅,《大眾曲藝》的白笑川編輯,我們打算拍張師徒照。」
林飛也不知道怎麼回禮,點了一下頭,伸手過來跟老人家握手。
「歡迎,久聞大名了!先坐下喝杯茶吧,拍肖像咱們得先有個了解不是,我才好抓住要點。」
白笑川也不多做客氣,隨著林飛穿過小門,進了隔壁的欒健辦公室。
「闊氣啊,拍肖像很賺錢麼?」周秉昆進了屋子,忍不住讚嘆道。
三個人坐定,林飛找出來茶葉,點了炭火來煮水。白笑川看見他茶几上擺著一本評書版《三國演義》,順手拿了起來。
「你也喜歡曲藝麼,剛才聽見你在聽評彈。」
拍肖像,必須要抓住人物精髓,找到人物身上那種蓄勢待發的神態。聊聊天,正是攝影師需要的構思環節。
「喜歡呀,最近聽了一段評書,單田芳講的《三國》。不過聽著不過癮,找本書跟著一起看,打發打發無聊。」
白先生譏誚的笑了一下,這年輕人,剛剛二十出頭看什麼《三國》啊,要看也應該看《水滸》,沒點子朝氣。
「你是說廣播吧,單先生來哈城,就是我們《大眾曲藝》牽的線,從鞍山那邊走的關係。他評書說的不錯,家傳的手藝。」
老先生不說自己,倒是談論起單先生來。
「他父親叔伯都是吃曲藝飯的,民國的時候逃難到了天津,跟竹板藝人王福義結緣,後來還娶了他的女兒王桂香。說起來,真是藝傳三代的世家了。上一輩西河大鼓、竹板快書什麼都說,但沒什麼精的,到他這一輩兒上,說書一項成了絕活。我去沈城的時候聽過一回,當時就覺得他必然能成名成家。
「只可惜啊,那時候世道亂,他這個人也有點不知收斂。咱們政府是不打擊個體藝人,但老百姓誰能待見顯財露富的,風頭一起,就讓人給舉報下放了。這傢伙把苦吃的,都快趕上他父親那一輩兒了,脾氣還不怎麼好,讓人把牙都打掉了好些個。你要是見著他,仔細看,他前面的牙都是假的。」
也許老人都愛講古吧,加上下雨天又沒什麼事兒,三個人就一邊泡茶喝茶,一邊講著單先生的八卦。
順便也聊了哈城曲藝界的歷史,從俄據時代,一直聊到解放,說到當下。
「這幾年是不行嘍,原來全國的曲藝人都往東北跑。全國就咱這裡安定,能養活人。不說張大帥那邊常年養著戲園子,就咱哈城,也是七八家劇院,幾十家茶樓,排演個不停。那時候,說書唱戲,是店家招攬生意的手段,別看都是下九流,賺錢可是不少...」
老爺子提南朝知道北國,講曲藝八卦之外,還能說點舊時代哈城商界的舊事兒。
林飛聽得津津有味,偶爾插兩句嘴,把後世聽過的奇聞講出來,繼續勾著老爺子的癮頭。
聊到十一點鐘,屋裡的報時鐘響了,三人才注意到自己聊了多長。
「咱說回正題吧,講講二位為啥要拍照,想做個什麼用?」
老爺子停下來,閉目養神了一會,「我啊,一輩子學了一堆兒雜活兒,沒一件兒精的。幸好撈了個雜誌編輯的飯碗,過上了一段好日子。這小伙兒呢,前兩年被借調到我手下,跟著學了點莊家把式,非要拜我為師。當時情況多嚴峻啊,我也就沒答應。前一陣子,小傢伙被廠子開除了,跑到我手下來討一口飯吃。這回實在是躲不過,我就算圓了他這個心愿吧。」
林飛瞅了一眼周秉昆,難道大腦殼都有搞藝術的天份?
好好的醬油廠國企工人不當了,三十歲了跟人學藝撂攤子。
不過一想也正常,醬油廠那個熊樣子,說不定干到哪天就黃了呢。覆巢之下無完卵,春江水暖鴨先知,跑了說明腦袋好使。
「行啊,那我這也算為二位的師徒名分做了鑑證。」
引著兩位回到影棚,打開各個燈光,幫著倆人擺好造型。
白老爺子坐在單人沙發上,後仰著翹著二郎腿。秉昆站在略微靠後的左手邊,腰板兒繃的筆直。
這種師徒照不適合倫勃朗光,拍出來會像黑幫教父。還是用頂光比較好,人照出來會顯著正派一些。
倆人都帶著大褂,換上了之後有一種民國之風。
沒有負責造型的孫良,也沒有程老師進行化妝,倆人呈現了最原始的面貌。
咔嚓一聲,時光定格。
倆人剛要起身,門鈴幌啷一聲又響了,聽著一個低沉又沙啞的聲音在問:「老闆在不在?」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