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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負了死人,害了活人

  且說彼時的死人嘴,僅年過四十,在衙門名聲甚大,正是如日中天的年紀。

  他那的走馬燈般的記憶里,十五年的大多事兒,都已忘了,唯獨那個雨夜,門兒清!

  那一晚,大雨磅礴,如豆而下,夏夜潮熱,他的妻子給他煮了碗香噴噴的炸醬麵。

  可死人嘴剛剛撒上蔥花兒,甚至還沒來得及拿起筷子,衙門一紙傳令,便將他叫回了驗屍房。

  打著傘,冒著雨,回到驗屍房,擺在死人嘴跟前的是十二具整整齊齊的屍體。

  還有一條狗。

  

  無論人狗,皆面目全非,似被亂棍打死,血肉模糊,慘無人道。

  哪怕是見慣了屍體的死人嘴,也不由眉頭緊皺。

  ——渭水不大,謀殺案的數量也不多,一年可能也就幾樁罷了。

  像眼前這種一死就死十二個整整齊齊的,死人嘴也是第一次見。

  可這些屍首雖然數量眾多,模樣震撼,但驗起來,並不困難。

  ——都是被狼牙棒一類的事物,活活打死,從屍首上看,也並沒有什麼反抗的痕跡,可以判斷出行兇者武力卓絕。

  僅用了兩個多時辰,死人嘴將十二具屍首和那條狗驗得明明白白。

  正當他寫好結論,準備上交的時候。

  夜色里,門開了。

  進來兩個黑衣蒙面人,拿著明晃晃的大快刀抵著死人嘴的脖頸,讓他改驗屍記錄。

  但當時的死人嘴是什麼身份?

  衙門第一驗屍官,名氣如雷貫耳,剛正不阿!

  你拿這威脅哪個?

  腦袋掉了碗大個疤!

  怕你不成?

  他便眼睛一閉,只道你們殺了我罷,驗屍記錄,卻絕不會改。

  可那倆蒙面人聽了也不惱,竟直接放他回了家。

  但還沒到家,死人嘴的妻子就在門口,一邊淋雨一路哭,說倆人那三歲的娃娃,只是自己出門撒個尿的功夫,就丟了!

  當即,如遭雷擊!

  不知為何,死人嘴第一時間,想起那倆蒙面人。

  回屋後,那倆蒙面人早已在屋裡等著。

  死人嘴支開了妻子。

  其中一個蒙面人說,若是死人嘴不改驗屍記錄,也行,那明日躺在驗屍房的,就是他死人嘴的一家五口。

  這位名震衙門的驗屍官怎麼也沒想到,對方如此狠毒,竟拿妻兒家人要挾。


  一時之間,陷入兩難之境。

  一邊是老師傅的嚴厲教誨和職業操守,一邊是全家老小的身家性命。

  死人嘴陷入極度的痛苦與糾結里。

  最後,他的身子佝僂下去,眼神黯淡下去,宛如行屍走肉一般,淋著雨,返回驗屍房。

  按照那倆蒙面人的指示,終於還是將驗屍記錄改了。

  ——原本,那十二具屍首在死人嘴看來,都是被狼牙棒之類的武器活活打死;卻在蒙面人的威脅下,改成了被「鐧類兵器」打死。

  至於其他,原封未動。

  改了驗屍記錄以後,倆蒙面人未再為難他,他的孩子也在晌午時回到了家裡。

  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

  唯一在耳的,便只有那倆蒙面人的威脅——倘若死人嘴敢泄露今日之事,他全家不保。

  那事兒過後,死人嘴在驗屍房的門檻上坐了一天,一句話沒說。

  只是傍晚時分,他站起來的時候,身子佝僂了一些,仿佛脊梁骨被抽走了那樣。

  他,在驗屍的事兒上,撒謊了。

  但這個時候,他仍未曾想到,真正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一般來說,那些不法之徒想要走關係去修改驗屍記錄,一般都是為了為某人脫罪。

  死人嘴先前就遇見了數次,比如想要把被人勒死的屍體,改成自縊而亡。

  自殺,自然就沒有兇手。

  當然,這些傢伙,都被死人嘴嚴詞拒絕了。

  因為這種事,對不起死者。

  死者是不會說話的,他們驗屍人便成了人家的嘴巴,倘若胡說八道,那死者的真相便永無水落石出之日。

  但他未曾想到的是,這一次那倆蒙面人讓他改驗屍記錄,不是為了脫罪。

  而是……入罪。

  也正是此事以後,一心驗屍而不問衙門其他事兒的死人嘴才曉得了。

  ——整個渭水,使一對鴛鴦銅鐧的只有兩人。

  那便是捕房總捕,那位號稱鐵面神捕的余鐵生,和她同為捕快的妻子余氏。

  第二日,衙門密審。

  堂上是望氣司的司首大人,縣太爺和主薄。

  堂下是兩列官兵,圍著十二具慘遭滅門的屍首和余鐵生夫婦。

  一件件證據擺上來,一個個證人出堂作證,栩栩如生,描繪出一樁雨夜滅門慘案!


  最後,那對捕快夫婦被判殺人害命與滅門大罪,打入大牢,擇日問斬,株連後人!

  公堂結束的那一刻,死人嘴人都傻了。

  他壓根兒就沒想到,自個兒迫於威脅修改的驗屍記錄,竟成了將這兩位值得敬佩的捕快定罪的關鍵。

  他這一改驗屍記錄,不僅對不起那十二具模樣慘烈的屍首,更是害了活人!

  那一刻,死人嘴臉色蒼白,渾身忍不住顫抖,心底無比煎熬。可想想那家中的妻兒老小,他又實在沒有當庭翻供的勇氣。

  最後的結果,就是那一對捕快夫婦被砍了腦袋,子嗣淪為罪戶。

  死人嘴永生也忘不了的一幕,是公堂上,那余鐵捕平靜地看向他們所有人,一言不發。

  這一眼,宛如夢魘,伴隨他往後十多年。

  每每想起,只覺得如坐針氈,渾身刺痛!

  從那以後,死人嘴辭了那驗屍官的活兒,瘋瘋癲癲,整日借酒消愁,淪為笑談。

  最後終於是走出家門,再不回去,流落街頭,靠乞討度日。

  這些年,死人嘴過得極為痛苦。

  無數次想要去到那捕快夫婦墳前,磕頭謝罪,但每一次,都沒有一點兒勇氣。

  終於在十五年後的一場虎頭大宴上,他無意之間,瞥見鄰桌的之上,有一與那余鐵捕神似的少年。

  當即,兩道身影在死人嘴眼中重合,讓他仿佛再度回到了那次公堂之上。

  心神恍惚。

  連那美味的虎宴,也食之無味。

  終於是一個不注意,將一塊碩大的虎筋吞下,噎住了喉管兒,一命嗚呼了。

  而他到死,都未曾完成遺願,就是去那捕快夫婦墳前,磕頭謝罪!

  死不瞑目矣!

  走馬燈看完。

  余琛沉默不語。

  呆呆坐在土屋裡,牆根下,板凳上,一坐就是一天。

  直到夜色入暮,方才回過神來。

  走馬燈看到這裡,他如何還能不明白?

  那死人嘴回憶里,那對被冤枉了的捕快夫婦,不是別人,正是他的爹娘。

  而那個被牽連的罪戶,是他自己。

  那一刻,余琛心頭,堵得發慌。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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