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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久服身輕,延年不老(兩更合一)

  第59章 久服身輕,延年不老(兩更合一)

  松子這事兒,若沒有提到糖粥,陸念輕易也想不起來。

  不過一旦想到了,印象頗為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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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岑氏嫁進來有一年了吧……」陸念眯了眯眼,道。

  白氏病故三月余,定西侯便續了弦。

  他上頭父母已經過世,底下一雙兒女,陸念五歲、陸駿三歲,都是需要人照顧的年紀。

  那時,當今聖上登基五年,朝中有很多人可用,但又不是誰都能用。

  他喜歡提拔新人,對老人、尤其是世襲的公侯伯府頗為考量。

  彼時定西侯承爵不久,論朝堂資歷,他是新人,可論家世背景,他又是個「老頑固」。

  他並不得聖眷。

  為了得聖上器重,他必須拼盡全力爭著做事,且盡心盡力。

  如此一來,定西侯自然無法對兒女周全,且無論誰來看,府里掌內事、照顧孩子的都該是個女人。

  於是,定西侯續弦了。

  那年,岑太保岑文淵還不是太保。

  岑文淵是先帝年間的狀元郎,早早入了翰林、授了修撰,品級不高,但是天子跟前能露臉的人物。

  為官三載,先帝領眾臣秋圍,翰林中點去隨行記錄日常的便有岑文淵。

  沒成想圍獵時遇著一頭失崽的母虎,還是皇子的今上受母虎襲擊,跟隨在側的岑文淵為了救他叫虎爪生生撕下一塊腿肉。

  那母虎很快被侍衛打殺,岑文淵自此受賞晉官,待聖上登基之後,靠著這份護駕之功一路青雲直至三公。

  而陸、岑兩家結親時,岑文淵時任翰林學士,內閣之路已現端倪。

  陸念依著回憶,一一與阿薇講述。

  「父親想在聖上跟前得體面,想要內宅安穩、後顧無憂。」

  「同樣的公侯伯府,正經貴女不會來我們家當填房,若只有我這麼個女兒也就罷了,但還有阿駿那麼個活蹦亂跳、康健過頭的嫡子。」

  「繼母不好當,貴女不愁嫁,父親又不是什麼名滿京城、萬里挑一的男人,哪裡會有貴女哭著喊著求著上門來。」

  「岑家那兒主動提的,說是岑氏與我母親關係好,心疼孩子無人照看。」

  「岑氏是岑太保的侄女,以岑文淵當時的聖眷,說個好些的官家親事也不是說不來,但岑家想在聖眷之餘再得個勛貴姻親,如此一來倒是『臭味相投』,各有好處。」

  「父親說,岑氏以往來常來府里,尤其是我母親病中她多來看望,對我和阿駿來說不是陌生人,以往相處過,總比得個全然陌生的新繼母要好。」

  「家裡有個主母,父親心思放在公事上,許是靠著岑太保在聖上跟前提了幾句,得了更多的機會。人嘛,能力與機會相輔相成,才有了他之後在御前的體面。」

  「這些內情想法,差不多是我十四五歲時,父親掏心掏肺與我說的,我那時沒理他。」

  「如今想來,情理之上並沒有什麼接受不了的,他也算是考量了許多,但我唯一接受不了的是岑氏。」

  「我就是不喜歡她,我確信母親的死與她有關。」

  陸念說往事時,依舊會無意識地扣指甲玩手指。

  阿薇乾脆握住她的手,沒叫她又把指腹挖得全是印子。

  「岑氏進門,說的就是照顧我與阿駿,她慣會裝模作樣,自是恨不能周周全全的叫人挑不出錯。」

  「我們都住秋碧園,阿駿更小,夜裡奶娘帶著住西稍間,我住東廂房,一日三餐也都與岑氏一道。」

  「阿駿好騙,他以前就不討厭岑氏,他連什麼是死都弄不明白,沒多久就母親母親叫得歡,與他相比我就是個刺頭,想著法子尋岑氏不痛快。」

  「還是年紀小,辦法也少,我以為的不痛快、全是岑氏的痛快。」

  「就說那松子,我那時注意到岑氏很喜歡吃松子。」

  「清早若是用甜粥,配的果乾里必定有一碟松子仁,每日下午也會上一碟,她自己剝著吃,廚房時常會做些松仁菜品。」

  「家裡吃得多,採買得必然勤快,我當時想法簡單,偷偷藏起來了一把。」


  「放了差不多有三四個月,捂出了油味,趁著早晨阿駿哭時無人注意我,全給岑氏加糖粥里了。」

  聽到這兒,阿薇噗嗤笑了聲。

  這手法實在不能說好,但確實是五六歲的孩子能想出來的主意。

  害不了人,但想著的是噁心噁心人。

  「岑氏的確嘗出味道不對勁了,一碗糖粥全是辣嗓子的油味,再一看就曉得是松子的問題,而我手上又有這麼股油味。」

  「她也不罵我,讓嬤嬤帶我去淨手,夜裡父親回來就把這事說了。」

  「她故意當笑話講,說我惡作劇,擺出一個小孩子好玩且她絲毫不介意的樣子,她越是如此父親越生氣,她又在一旁做好人。」

  「這般唱戲姿態,如今看著是真簡單,但就是有效。」

  「自那之後,岑氏依舊喜愛松子,照舊用著,我依稀記得我去蜀地前、家裡都是常備松子的。」

  說起來,從那時起也過去十幾年了,人有口味變化亦不稀奇。

  至於是何時有的變化,她們光琢磨肯定琢磨不明白,但對個帳就能對出端倪來。

  阿薇去尋了桑氏。

  家中一切採買都有帳冊,松子本身值些銀錢,不屬於大手一揮隨便帶過的品類。

  桑氏答應了給方便,便是一點不為難,甚至都沒有問阿薇為何要翻帳目,只要姚嬤嬤陪著慢慢看。

  這一看,答案也不叫人意外。

  同樣是兩年前、也就是岑氏病了一場之後,府里對松子的採買就少了下來。

  到如今,逢年過節少不了,但平素用的不多。

  阿薇便詳細問桑氏:「母親說,幼時家中常備松子,我觀舅娘接受中饋後,採買上很少有了。」

  「大姑姐想吃?」桑氏問,「想吃我便叫人去乾果鋪子買。」

  「《本草綱目》上說,這松子氣味甘小無毒;主治骨節風,頭眩、去死肌、變白、散水氣、潤五臟、逐風痹寒氣,虛羸少氣補不足,肥五臟,散諸風、濕腸胃,久服身輕,延年不老,」阿薇過來前特特背了,「好東西呢。」

  桑氏聽得笑了起來:「我倒不曉得這麼多,只偶爾嘴巴閒著、讓人抓幾樣乾果來吃,聽你說了才知道是這般好東西,以後倒是可以常吃。」

  阿薇點了點頭。

  久服身輕,延年不老。

  明明是延年益壽的東西,按說越老該越重視,但岑氏現在就不吃了。

  怪得很!

  桑氏辦事靈通。

  春暉園為了松子都查上帳了,豈是嘴饞這般簡單?

  她當即讓姚嬤嬤去鋪子裡買了五斤回來,直接分去各處。

  秋碧園那兒,是桑氏親自送去的。

  此時正值傍晚,李嬤嬤聽說桑氏過來,快步迎出來。

  「侯夫人午歇未起。」她道。

  桑氏關心道:「可是昨晚上睡得不好?」

  岑氏白日補睡已經有很多時日了,主僕之間早就備好了一套說辭。

  李嬤嬤便嘆了聲,道:「眼瞅著深秋入冬,侯夫人有些咳嗽,夜裡乾咳醒了幾次。您知道的,她從前就有久咳的毛病,白日裡不顯,一到半夜就難受。」

  桑氏又問:「好似沒有請大夫?還是請來看看吧。」

  「奴婢也勸,侯夫人說是老毛病、不耐煩請大夫,奴婢就讓燉點梨子湯潤一潤。」李嬤嬤道。

  兩人正說著話,裡頭小丫鬟出來,說是侯夫人醒了,請世子夫人進去。

  桑氏本以為這趟走空,沒想還挺巧。

  內室里,岑氏已經坐在梳妝檯前了。

  睡了一下午,她這會兒氣色不錯,笑著問桑氏道:「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桑氏沒有立刻說明來意,只好生關心了岑氏的身體一番。

  婆媳兩人平日雖未有多親密,但起碼面子上十分和睦。

  岑氏感嘆了幾句「老了」。

  「說來,我是給您送零嘴來的,」桑氏把話題轉正了,袖中取出一油紙包,一面打開一面道,「鋪子裡說是今年的新貨,這批貨好,個頭大,炒得也好,我便讓人買了些,家裡嘗個新鮮。」


  岑氏正梳頭,並未看清紙包里的東西,順著問道:「是什麼零嘴?胡桃,還是玉山果?」

  而邊上,李嬤嬤看到那紙包里的松子時,臉色霎時白了三分,不由自主看向了岑氏。

  岑氏渾然不覺。

  桑氏笑眯眯的,順手剝了一顆,拿著走到岑氏身邊,攤開手給她看:「您看,個頭是挺大吧。」

  岑氏垂眸,視線落在桑氏的手心。

  待看到那顆白玉一般的松子仁時,她的眸子瞬間一緊,身子不由僵了下。

  桑氏注意到了,卻佯裝不覺,繼續說著:「那賣貨的還說,這東西『久服身輕,延年不老』,我原就當個零嘴都被說得意動不已。」

  岑氏扯了扯唇角,笑歸笑,卻是勉強:「賣貨之人,自然是什麼好話說什麼了,鋪子裡的每樣吃食都能說出花來。」

  「是這麼個理,」桑氏笑容不改,「說穿了是我嘴饞,又正好說到了心坎上,借著點好由頭來滿足口腹,您嘗嘗味兒。」

  岑氏偏頭,抬眼看向桑氏,手拿起松子仁放入口中,很快咽了下去。

  「嘗起來不錯。」她道。

  桑氏輕輕撫掌:「您喜歡就好,桌上那些給您留下,吃完了我再給您送來。」

  岑氏微微頷首,應了聲好。

  話說到這兒,桑氏沒有再留的意思,起身告辭。

  小丫鬟送她出去。

  桑氏腳步如常,直走回自己院子裡,才收了笑容,輕輕哼了聲。

  姚嬤嬤上前聽吩咐。

  「你送半斤去春暉園,」桑氏低聲道,「就說侯夫人吃是吃了,卻不見歡喜,許是剛歇午覺起來還沒有胃口,她昨晚上咳嗽老病又犯了,難怪吃東西不香。」

  另一廂,屋裡一沒有外人,李嬤嬤就連給岑氏倒了五盞茶。

  岑氏捂著嗓子,坐在椅子上直喘氣,臉色犯青。

  李嬤嬤又忙不迭把桌上的紙包收起來:「您直說沒胃口就是了。」

  「一顆松子,要什麼胃口不胃口的,」岑氏的語氣憋著火,「都特意送過來了,不就是為了這成效?」

  李嬤嬤亦是恨恨:「定是柳氏那狐媚子!」

  「她就是陸念的探子,」岑氏又喝了一盞茶壓嗓子裡的味道,「我確實沒想到,陸念自從八歲就搬了院子,不與我一道用早飯了,她竟還記得我往日吃什麼!」

  要不然怎麼說,最了解你的就是你的對手呢。

  岑氏又道:「阿駿媳婦也是被當槍使了,但她做槍還做得挺高興。」

  「那您說她看出來了嗎?」李嬤嬤問。

  「誰曉得她!」岑氏罵了句,「與陸念湊在一起能有個什麼出息!」

  李嬤嬤問:「那這包東西……」

  岑氏揮了揮手:「你們隨便解決了。」

  李嬤嬤應下。

  岑氏閉起了眼,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嘴巴里還是一股松子油氣,叫她很是不舒服。

  說來,她從小就喜歡吃松子。

  舊年家中雖不貧困,但也捨不得時常買貴价的松子,所有的銀錢得緊著大伯父。

  大伯父念書、考官都要銀錢,做官後要把家裡門面撐起來,亦要把錢花在刀刃上,直到他得了聖眷,家裡日漸富貴起來,岑家的生活才隨心所欲地滋潤許多。

  家中零嘴不斷,糖果點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但松子依舊稀罕,因為只有她愛吃而已。

  侄女畢竟不是親女,岑氏沒法像堂姐妹那樣想吃什麼就讓家裡盡情買什麼,就逢年過節抓幾把罷了。

  直到成親後,自己當家做主,才是想吃多少吃多少。

  岑氏曾經以為她會一輩子喜歡吃松子,沒想到突然有一天、半夜驚醒後,她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不過是改了口味,還不許我挑嘴了?」岑氏冷笑道,「陸念有本事把松子全塞我嘴裡!」

  至於她吃不進去的緣由……

  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又與定西侯府無關,陸念怎麼可能有答案!

  春暉園。

  陸念聽了姚嬤嬤帶來的話,輕笑了聲。


  「才叫她嘗了一顆,虧了,」她看向阿薇,道,「還是你那果茶好,那麼一大碗,左右那麼多官員盯著,不喝也得喝。」

  屋裡只有她們母女兩人。

  阿薇動作輕快,剝了一小把松仁出來,遞給陸念:「沒事,下回讓她多吃點。」

  當然,重點不是吃不吃。

  重點是,岑氏為什麼忌諱上松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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