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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平娃,你這話我可就不愛聽了!

  第127章 平娃,你這話我可就不愛聽了!

  燕師大作家班,這學期的最後一節「大師課」,是由賈平娃來上的。

  作為寫出了《商都》《浮躁》《廢都》的作家,他來上的,卻不是小說課,而是在教大伙兒怎麼寫散文。

  

  講台上,胖頭胖腦的賈平娃,操著他那陝西口音濃重的普通話,慢悠悠地和大家講著自己對散文的看法:

  「自從60年代的劉白羽、秦牧等人掀起最後一個散文高潮以後,此後國內的散文,就開始陷入『迎合』、『應景』的怪圈,泛濫著『啊』這樣的驚嘆詞,到處是裝腔作勢、花拳繡腿。

  還有一種散文,無病呻吟,寫小感情、寫瑣碎事、寫花花草草,從頭到尾嘮嘮叨叨,簡直成了潑婦、賤人!這既由於散文這種體裁的局限性,也由於作家個人的格局。

  所以我從90年代開始,就提倡『大散文』——題材要廣泛、情感要博大、思考要深沉……」

  這倒確實是賈平娃一直以來的創作主張之一,為此他特地創辦了一份名為《美文》的期刊,專門收錄符合他「大散文」觀點的文章。

  張潮卻實在不愛聽賈平娃的這一套嗑。主要原因有兩個:

  一是所謂「大散文」在90年代被他提出以後,確實漸成散文之中的顯學。除了他自己以外,於秋雨和梁衡都可以算其中的佼佼者。

  但是此類散文的弊病也很明顯,一是寫法上的整齊甚至雷同,從眼前風景或世俗人情中提煉一個宏大的主旨,已經成為一種套路。只要你熟練掌握「故事+詩性語言+文化感嘆」三步走,誰都能大差不差地寫出一篇「大散文」來。

  這種相對單調重複的文本結構,導致了「大散文」在21世紀初的濫觴。

  這些「大散文」的提倡者,在打倒了楊朔以後,自己同樣陷入了楊朔當年的困境當中。

  二是賈平娃提倡「大散文」概念,從張潮多了20年的前世經驗來看,更像是一種在文壇上跑馬圈地的行為。賈平娃依靠此類操作,不斷鞏固著自己文壇「西北王」的地位,並且一直試圖「上洛」。

  直到女兒淺淺在網絡上暴雷,他才消停下來。

  等到自由討論環節,張潮道:「賈老師剛剛對散文的看法,我不認同。」

  賈平娃沒有想到竟然有人反對,一看是張潮,不由得好奇道:「我記得你這個小娃娃從來不寫散文吧?」、

  張潮一愣,才反應過來,自己這一年多小說寫了不少,現代詩也寫了幾首,但還真沒碰過散文。主要原因是散文太過於私人化,沒有切身經歷,抄也抄不像。


  就好像自己雖然熟讀李娟多年後出版的幾本散文集,但是他不可能像小說一樣,把自己的這份閱讀經驗,移植為自己的作品。

  不過他還是很快反應過來道:「正是因為沒寫,所以才不認同。」

  賈平娃道:「那你說說看。」

  張潮緩緩道:「散文屬於文學,而文學在我看來,是人內在生命世界的一種外現形式。作為非虛構文體的散文,情真意切才是它的根本,無論是『大』或者『小』,只能是寫作過程中因勢賦形而生,而不是為了刻意印證某種理論。

  賈老師您反對散文『迎合』,但迎合自己對文體預設的立場,就不是『迎合』了嗎?」

  賈平娃笑道:「我來以前,曉生就和我說,你是個刺頭,愛做反對派。沒想到還真是。既然你反對『大散文』,那你自己的散文觀是什麼?」

  張潮思索了一會兒才道:「我寫散文,一定不會擺開架勢,看到一塊石頭、一個古蹟,就要從《詩經》或者古希臘悲劇說起,也不會動輒聯繫人性、歷史或者哲學。

  在我心裡,散文是外部世界在我內心的投影,寫的是我這個人的感性體驗,反應的是現實世界與我這個人的聯繫……它是最不應該被某種概念框定的一種問題。

  我對『散文』的『散』,理解就是『自由』——形式自由、內容自由、精神自由。只有在真的需要時才『大』,平常『小』也無妨,反而更能體現散文的自由。」

  賈平娃和幾個上了年紀的男同學們紛紛感覺有被冒犯到——就你20歲,就你隨時能『大』,了不起嗎?

  不過賈平娃還是很快反應過來,笑咪咪地道:「那好,這次散文課作業,你就交一份你覺得可以反映你這個觀點的散文。寫的不好,那就別怪我打分不客氣。」

  張潮毫不猶豫地答道:「好!」

  賈平娃只當這是張潮的書生意氣,卻沒有想到張潮被勾的確實想寫點散文了。重生以前,他在不同的異鄉漂泊了20年,甚少回家;重生以後,也不過在家裡呆了不到半年,就又來了燕京。

  家鄉長福越來越像自己做的一個時常被驚醒的夢,破碎、斷續,甚至有些不真切。

  他想寫寫長福、寫寫登雲路、寫寫那些熟悉的大街小巷和一年多來的感受了。

  一周以後,賈平娃就收到了張潮的「作業」。一開始他還不在意,因為小說很多時候依靠想像和技巧,但散文不一樣,沒有生活經驗的積澱,很難寫得熨帖。

  但很快,他就被張潮的文字吸引了:

  【過去登雲路起厝,不論大小,總要留出個院子,叫「埕下」。埕下的土地一部分鋪上石頭或水泥硬化,一部分就用來養花種菜。我家的故厝就有這樣一個埕下,中間鋪了水泥,兩邊翻成菜園,倒沒有種花……】


  【登雲路的故厝是傳統的土木結構——壘土為牆,橫木為梁,烏瓦白壁,挑檐雨廊——所以常能引得燕雀來棲……麻雀是無需我們操心的,它在方言中叫「只只」,大概是喜歡群居的緣故。只只是鳥中的升斗小民,隨遇而安,不爭不躁,謹小慎微……】

  【方言裡描述雨雪降臨,所用的動詞迥然而異——雨,是逿雨;雪,是落雪。……雪是罕物,是貴客,是南方小城裡難以期遇的奇蹟——所以把活潑卻有些氣壯聲粗的「逿」字給它不合適,只有溫柔而清脆的一聲「落雪」,方合它輕盈的氣質。】

  張潮一口氣交過來三篇文章,賈平娃看完以後陷入了沉思當中。

  相較於張潮的小說,他的散文初讀並不驚艷,但是細細咀嚼,他筆下的長福縣城和登雲路,又似在眼前。這種平淡、從容、樸實的風格,似乎消失在文壇上很久了。

  這些散文,既沒有刻意煽情,也沒有宣喻道理,甚至沒有為這些敘寫賦予任何特別的含義,但是其中流淌的情緒,就已經讓人覺得動容。

  賈平娃當然不會因為他的幾篇文章,就認為自己「大散文」的理念是錯的……思索良久,他還是聯繫了張潮。

  「賈老師,我的作業,你能打幾分?不會真的不及格吧?」

  「你的散文,我就不打分了。」

  「不打分?那我期末成績怎麼辦?」

  「成績嘛……肯定算你合格。但是這些散文的分數,我要讓讀者來打!」

  「什麼意思?」

  「你想寫的肯定不止這三篇吧?你來《美文》,我給你開個專欄,每期登一篇。我想看看讀者是怎麼評價你的散文的。」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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