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現實主義已死,有事燒紙
第110章 現實主義已死,有事燒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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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蝸居》的劇本並不是很著急,華宜目前的重心還是在電影上。所以張潮和史杭達成了一個口頭協議,等史杭忙完前兩個劇本,後面的時間就要留給《蝸居》了。
但他也不是沒有備份——如果史杭這邊再掉鏈子,那麼他可能就直接找秦文來執筆了。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張潮終於可以安安靜靜地開始寫《大醫》。雖然他此刻就坐在馬伯慵的對面,但是張潮並不準備做一個簡單的複製者。
《大醫》這本小說雖然具有種種優點,一度被視為最不「親王」的「親王小說」,但是仍然是有其問題的。其中比較突出的一個就是——實在太像一款多人視角的RPG遊戲了!
原書中的三個主人公身處大時代的洪流當中,但卻是被一路的巧合推著往前走,「嵌入」到各種歷史大事的關鍵節點當中,然後依靠自己的專業、執著和種種機遇闖過難關。
過程極其緊湊,幾無一處閒筆,實在太像主角們跑團刷副本了。武昌副本、島國副本、滬上副本、單人副本、多人副本……作品想要進行宏大敘事的野心,被親王打磨得過於優秀的通俗小說筆法給攔住了。
另外三個主人公如果剝離其出身與際遇帶來的差異,在形象內核上,幾乎可以說是一個人。反而是書中的一些歷史上真實存在過的人物,那些所謂的「配角」,因為其真實,顯得更鮮明,也讓讀者讀來更有遺憾感。
這也是親王太執著於「講故事」的緣故,他總希望用富有戲劇性的敘事手法來承載沉重的話題。但有時候作品的力量感,要從樸拙中來;太機巧,就顯得雕琢了。
所以張潮準備像之前的幾部小說一樣,只取《大醫》的結構和框架,但是對其中的主人公進行重新塑造,同時刪除一些「副本」,讓小說的節奏鬆弛一些,篇幅也縮減一些。
想好以後,張潮向坐在桌子對面、正在審核《青春派》投稿的馬伯慵神秘一笑,打開電腦,敲下了《大醫》的第一行字:一九零四年七月三日,關東。一隻烏拉草鞋沉重地踏入泥濘里……
沉浸在寫作里,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就開學了。
張潮新學期的第一節課是在燕師大上的,這節課學校請來了梁曉生來授課,主題是《在現實主義文學當中呈現「人應該怎樣」》。
梁曉聲在課堂上激情四射地說道:「現實主義不僅僅是寫人在現實中是怎樣的,還要寫出人在現實中為了責任和使命,應該怎樣做,能夠做到什麼程度。
如果文學寫人只寫在現實中是怎樣的,對每一個作家而言,都是有極限的。你沒看到那些在現實中做到了怎樣的人,你只看到了在現實中失敗的人,等於只寫了一半的現實。」
然後梁曉生還花了一點時間批評當下文壇的一些亂象:「現在作家當中,尤其是年輕作家,充斥著一股調侃的風氣,拋棄了對文學的真誠,將其當成一種遊戲,喪失了一個作家對待文學應有的嚴肅態度。」
接著話鋒一轉,直接點了張潮的名:「張潮,你在我們這個『作家研究生班』上名氣最大,年紀又最小,你覺得現在的青年作家有沒有這個問題?」、
突然中槍的張潮一臉懵地站起來,不過還是直愣愣地答道:「我至少認為我自己的創作態度還是很真誠的,並沒有視為遊戲。至於其他人……呃,我也不熟啊……」
梁曉生道:「你看,你現在就在油腔滑調了。我作為一個前輩,可以很坦白地告訴你,上次的莊重文獎,作為評委,我是反對你得獎的。」
課堂上的眾人聞言,頓時把耳朵豎了起來,滿眼好奇地地盯著張潮,看他會有什麼反應。
張潮此刻已經冷靜下來,淡淡說了一句道:「那看來同意您的人不多。」
距離張潮近的幾位同學悄悄把屁股往外挪了挪,離他遠點,怕被「血」濺著。
梁曉生道:「你的小說,我都看了。《少年如你》雖然是通俗文學,但是仍然是立足於現實之上,反應了現實問題以及『現實中人應該怎樣』。我以為中國文壇要出一個現實主義的年輕作家了。
但是到了《少年的巴比倫》,你開始用華麗的先鋒文學技巧,包裝了一個充滿了虛無主義的、空洞的縣城世界,在裡面的人沒有任何主觀能動性,只能被動接受命運的擺弄。
而《你的名字》,乾脆開始寫一些神神鬼鬼的東西,語言輕浮、態度輕佻,完全背離了現實主義的道路。我反對把莊重文獎頒發給你,主要就是因為你在寫作上,是倒退的!
還有最近出版的《蝸居》我也看了,更加失望了,裡面的人活得太鄙瑣、太卑下了,雖然也都是一群年輕人,卻沒有一點激情和理想主義,看似現實主義,實則虛無主義。」
張潮忽然明白梁曉生對他為什麼這麼大意見了——作為一名幾十年來始終堅持現實主義創作理念的作家,他是對近20年來現實主義的邊緣化感到憤怒,張潮只是撞槍口上了而已。
至於在課堂上當眾發難,可能也是他的性格使然。
張潮靜靜等梁曉生宣洩完,才開口道:「首先,感謝梁老師把我的幾本書都買了——您買的肯定是正版。」
同學裡有忍不住笑出聲來的,緊張的氣氛緩解了一些。
張潮繼續說道:「我尊敬您對現實主義的堅持,但是我從來沒有將自己定義為的現實主義作家。而且,我也不認為自己會往現實主義的方向去走——因為,我認為在這個時代,現實主義已經死了!我不想為它守墓。」
一言既出,滿堂譁然。當著梁曉生的面說「現實主義已死」,和啪啪打臉有什麼區別。
不過奇怪的是,梁曉生卻看不出生氣的樣子,反而示意張潮繼續講下去。
張潮道:「19世紀現實主義歐洲誕生以後,作家們就努力按照事物的客觀表象去描繪它們,試圖挖掘其內在的精神與規律,以達到通過藝術再現現實的目的。
但是這種創作方法本身存在巨大的缺陷——它只適合於捕捉19世紀那種古典的、緩慢的社會文化和秩序,完全無法反映20世紀以來這個現代化、高速化、全球化,甚至是虛擬化的社會了。
巴爾扎克用20年時間寫下《人間喜劇》時,他筆下的法國社會,與20年前他動筆時相比,變化甚微。在這種情況下,現實主義才是有力的。
但是今天無論是哪個國家、哪個社會,都被現代社會飛速改變著。不要說20年,只說5年前,大家誰能想像人手一個手機,隨時都能通話的時代會這麼快到來?
這時候,如果我們再死守『現實主義』的窠臼,總想著寫出一部『沉甸甸』的鴻篇巨著,那麼就要接受這部作品誕生即過時的命運。
梁老師,當現實世界的信息數量遠遠超過現實主義手法所能穿透的密度時,再優秀的現實主義作家,都會淪為自己的模仿秀。
我們身邊的一切都在無可挽回地飛快加速中,大部分傳統觀念都失去了活力,甚至人類的主觀體驗,都不再像舊時代那樣穩定,每過幾年,我們的觀念就會被顛覆一次。
如果一個小說家要更精確地去描述這個嬗變的世界,那麼他要採用的不應該是現實主義手法,反而是現代主義或者後現代主義。
繪畫、攝影、電影、音樂,甚至電子遊戲都在教今天我們這些年輕作家應該如何寫作,唯獨現實主義,它作為一種寫作手法的組成部分還會存在,但是已經很難成為我的寫作原則了。」
一番話說完,教室里死一樣沉寂,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當中,就連梁曉生也忘神思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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