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春文學盛宴,真錯過了?
當天下午,陳歡幾次擠眉弄眼地想把張潮約出去單獨談談,都被張潮無視了,急的他抓耳撓腮。這個好朋友,似乎變了。之前只是學習比他好一丟丟,但是喜歡玩樂、沒有心機卻和自己一樣,怎麼早上突然就想變成了大陰……唄?一頓操作就把劉旭陽坑成馬了。
不過到了晚上,陳歡也消停下來了。宿舍所有人都進入了一模前最後複習的節奏,就連陳歡都捧著本書在裝模做樣的看。
張潮手裡雖然是複習資料,實際上卻心游天外,不知在想著什麼。劉旭陽則去了另一個宿舍複習,直到半夜才回來睡覺。
一夜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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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一早,2004年福海市高三一模正式開始。第一科依舊是雷打不動的語文。
這對重生前就身為資深高中語文老師的張潮來說,自然不成問題。何況在原來的時空當中,語文本就是張潮的強項,擁有全縣前10名的實力。如果不是語文和文綜托底,以他數學、英語的渣成績,上大專都挑不了好的。
2004年的語文題型與後來有巨大不同。首先是保留了對字音、字形等基礎知識的考察,在試卷最前面作為選擇題出現。其次是閱讀題出得更加瑣碎,單個文本都不長,考察學生的某個專項能力;而非後來那樣,在幾個又長又複雜的文本里進行綜合考察。
不過整體來說,2004年高中語文考試的難度遠遠比不上後來。在應試至上的氛圍下,像語文這種學科的試題永遠是越卷越難。2020年以後,高考語文試卷更是越來越頻繁將大學中文系的專業文學知識「下放」。
不過這些對指導應試經驗豐富的張潮都不是問題。他只花了不到兩個小時就寫完了,比較輕鬆。只有兩道默寫題,由於教科書的篇目變遷,實在記不起來了。其他題目他有信心拿到滿分或者接近滿分。
不過下午的數學,第二天早上的英語,張潮就徹底自掛東南枝了。這兩科他本來就渣,又荒廢了20年,尤其是數學,他悲哀地發現自己也就能解個一元二次方程——可這又不是初一!
周二下午的大文綜,張潮則垂死病中驚坐起了一下。和後來新高考的分科考不同,2004年的大文綜將歷史、地理、政治三門課融於一張試卷,總分300,時長150分鐘。題目類型既有單科考察,又有三科知識點交叉的綜合考察。
張潮原本就是文綜大手子,畢業以後也保持了對相關學科話題、新聞的關注,所以許多題目依靠常識和經驗就能解答,但是大量必須依賴記憶的硬核知識點就無能為力了。唯一欣慰的是材料分析題基本能做出來,分數應該不會太難看。
一模考完,所有人都像虛脫了一樣。周二晚上的自習,大家都懶洋洋的,看閒書的看閒書,聊天的聊天。坐班老師也不管,跑去另一個教室和其他老師說話去了。
張潮盤算著這次的分數,因為英語和數學拖了後腿,文綜也功力大失,總分大概只能估300來分。記憶中福海今年的本科線在490多分,自己原來考上的學校分數線則是500出頭。自己目前差了接近200分。
200分。6個月。
張潮知道自己不可能在6個月裡,填上這200分的窟窿。6個月,能把史政地三科大綜合提升到以前的水平已經謝天謝地了,這也不過70-80分。還有至少120分,而無論是數學還是英語,以自己的渣底子,都不可能在半年裡上漲大幾十分。
張潮的重生沒有外掛,沒有系統,腦子還是過去那個腦子,並沒有變得更加聰明或者過目不忘。這兩天考試看到數學和英語卷子時,他不由自主地湧起的那股巨大困意,也告訴自己想在這兩科上有大突破是異想天開。
不能上個本科學校,看來已成定局。張潮家裡無權無勢,母親是國企職工,父親是個鄉村教師,不可能為他找到什麼後門。
應該怎麼破局?
至少,至少要能上個本科。至於是哪裡的,二本還是三本,就不計較了。想精確控制自己上原來的大學,這個微操還是別想了。
正想著,張潮發現自己被一個陰影籠罩了。抬頭一看,是個個頭高高、頭髮長長、不修邊幅的男生。正是班上的真學霸,申明。
張潮問道:「有啥事麼?」他對申明印象不壞。申明對學習以外的事情幾乎毫不關心,為人有些疏淡,卻並不冷漠。讓張潮印象很深的是,高二時班上一個同學得了紅斑狼瘡。學校組織同學愛心捐款,大部分人都是10塊、5塊,多的也不過50,但是申明卻一下捐了200。
申明的家庭其實並不富裕,200幾乎是他大半個月的生活費。後來他米飯配榨菜吃了一個月。
申明說道:「考試的時候,我坐你後面。」
「嗯?我們座號離得那麼近,又剛好都是單號,每次不都坐得很近麼?」
「這次你不太一樣。你這次語文卷子只寫了1小時50分鐘。以往你基本都是壓著2個半小時寫的。」
「哦,可能是這次的題簡單吧。」
「這次的題,比我們平時的月考難不少。你做得這麼快,而且考完可以看出來,你很自信。你語文能力又提高了?怎麼做到的?」
「我很自信?怎麼看出來的?」
「和你下午考完數學以後的樣子對比出來的」
「……」張潮心裡吐槽自己就多餘問這一句。
「說說看,你怎麼做到的?」
「你怎麼知道我分數一定就高?說不定考砸了呢。」
「你的卷子被收起來的時候,我瞥了一眼,卷面漂亮極了,書寫工整有序,沒有塗改。肯定是高分。就算得分沒有超過以往,你速度提高這麼多,也值得我學。」
「呃……那等分數出來以後再說吧……萬一我考砸了,教你不是害你嗎?」
申明失望地回去位置。他科科都好,就連公認最「玄學」的語文,也基本保持在125分左右。但是張潮的語文成績一直隱隱壓申明一線,每次總比他多個幾分,是申明唯一沒有在班級拿過第一名的學科。
沒想到申明這麼在意語文成績,竟然連張潮的考試習慣都記了下來。
申明這一舉動,讓張潮一下成為了班級的焦點,不少同學都在小聲議論。張潮作為班上的「瘸腿(偏科)王」,雖然語文成績很高,但總成績只能壓著二本線,並不引人關注。
現在「瘸腿王」要升級成「天殘腳」了?
張潮心裡苦笑,估計這次他的成績出來以後,會把老王氣瘋,也能把自己爹媽氣死。
不過申明也給自己提了個醒——自己最大的優勢,不就是語文嗎?得益於同樣是語文老師又畢業於廈大中文系的父親,張潮從小就浸泡在幾千冊的中文專業書籍和各類名著當中,鑑賞和文字功底打得頗為紮實。導致他在語文上沒花什麼時間,連題都不刷,但就是能考到130上下。
後來考上了師大的中文系,出來後又當了語文老師,業餘發表過不少散文、小說,也在平台上連載過一些撲街的小說。文筆不算出類拔萃,也沒成什麼名,但已經是他目前除了20年的記憶以外,擁有的最大資本了。
張潮知道無論任何時代,要想成功,都要從自己擅長的領域出發,貼著能力的上限做事。
如果自己能通過寫作,在高考前博得足夠高的社會關注,那麼也許會有大學向自己伸出橄欖枝。這在中國的高考歷史上,不乏案例。
可這是2004年,對於擅長寫作的張潮而言,恰恰是一個很尷尬的時間段。
上世紀7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是特殊歷史時代結束後的文學井噴期,但也是泥沙俱下。許多暴得大名的作家、詩人,早期發表的作品以今天的眼光看待,水準都一言難盡。
像劉新武的《班主任》,從文學角度看,就是高中生文筆加幾個比較臉譜化的人物,著實一般。但勝在其情節、立意,可謂打響了文學界批判那四個人的第一槍,結果不僅登上了《人民文學》,而且風靡一時,成為新時期文學的發軔之作。
劉新武作為一個文壇新秀,初生牛犢不怕虎,一出手就敢拿著竹竿子捅破天。而那些成名作家,許多剛從鬥爭中解脫出來,畏首畏尾,結果讓新人占了鰲頭。既是偶然,也是必然。
當然,當年這些冒出頭的新銳作家也非浪得虛名。限制他們水平的主要原因,還是被特殊時代耽誤了學習與閱讀。而等到80年代進一步開放,中國新一代的作家們,默言、於華、舒童、遲莉、池子健、石鐵生……都以驚人的速度成熟起來,毫不遜於其他文學發達國家的同行。
張潮自問雖然對各種文學流派和作家、作品都很熟悉,但也僅限於專業範疇知識性的熟悉而已,要想寫嚴肅文學並達到他們的水平,完全是痴人說夢。頂級作家那種對人類生活本質的洞察,以及對文字的把控能力近乎於天生,張潮自問沒有這個天賦。
那搞通俗文學成不成呢?
也不樂觀。從90年代初開始,嚴肅文學的影響力迅速衰退,以王碩、海言等人為代表的通俗文學站到了舞台中央,不僅作品大賣,而且影視化也很成功。同時港台武俠、言情在青少年閱讀市場上更是橫掃一片,所向披靡。
但進入世紀之交,就連通俗文學,都開始逐漸邊緣化了。越來越豐富的文娛生活,重構了國人的閱讀和文化消費習慣。文學家、作家、詩人……這些頭銜不再神聖,甚至開始成為某種具有嘲諷意味的稱呼。
窮就直說,幹嘛叫自己詩人呢!
此時的網絡文學剛剛完成內容分化。前網絡文學時代的大神痞子蔡、慕容雪村那種接近傳統文學、只是選擇在網絡平台發表的作品,開始逐漸淡出。而以起點、龍空、幻劍為代表的真網文則方興未艾,不過仍舊不登大雅之堂。
連載型的網文,即使再好,也需要時間累積來發酵影響力,半年根本不夠。關鍵是,2004年,個人電腦還遠未普及到千家萬戶,張潮家也沒有,他想碼字都沒轍。
而高中生依靠一篇作文,就收到名校錄取通知書的機會,又恰巧與張潮擦肩而過。
1999年開始,由《新芽》雜誌牽頭舉辦的「新理念作文大賽」橫空出世,北大、復旦、華東師大、南大……等國內頂級學府都為一等獎得主敞開了大門,給予免試錄取的優待條件。一時間轟動全國。「新理念作文大賽」成為全中國中學校園文學愛好者嚮往的聖殿。
張潮也不例外。他從初中開始就是「新理念作文大賽」的擁躉,前幾屆的作文選都買了。他也曾想投稿,但是因為對自己寫出的文章始終無法滿意而放棄。
如果想要破局,通過參加「新理念作文大賽」並獲獎,幾乎是目前唯一的辦法。
但是這個比賽時間是在每年5月份開始徵稿,截稿期是11月下旬,次年1月份複賽。他已經完美錯過了。
可能就在張潮埋頭於一模的時候,已經有上百個同齡人在上海的新理念作文大賽賽場上奮筆疾書。其中有十多個幸運兒,在比賽結束以後,一步登天,繞過高考這道天塹,直接進入一流學府。
這時候張潮有點恨自己當初看走馬燈時伸手伸早了,如果再等等,點中了更前面的幾幀畫面,重生到更早時候,他的機會會好很多。
眼前的幾條路,似乎都被堵死了。就連以高中生身份批判體制、臧否人物這種近乎於譁眾取寵的路線,都有一個從新理念大賽出來的中二少年韓涵珠玉在前,自己再用這招博眼球只能算拾人牙慧。
文壇如叢林,生態位的高度越高,寬度就越窄。尤其在自媒體還未大行其道的2004年,媒體資源十分稀缺,根本不會把關注度傾注到一個跟隨者身上。
所以不能做下一個誰,只能是第一個自己。
真的沒有路了嗎?
張潮望向黑板上方的那面石英鐘:新理念作文大賽,這場世紀初最盛大的青春文學盛宴,怎麼能少得了我?誰說錯過了時間,就不能參賽了?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