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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困字符

  現在趙傀就在享用香火和人氣。

  隨著曾劍秋的身體變得越發瘦削、幾乎能看得到脖頸之下的青筋,趙傀身上的黑煙凝聚得更加緊實了。那些繚繞的煙氣逐漸化為實質,從幾截皮囊之下探出,最終化成無數條手臂,其上黑霧流轉,蘊含點點金光,似乎真有了些仙人的神聖意味。

  於是李無相在趙奇的屍身邊蹲了下來,伸出手。掌心白須立即探入他的身體,開始奮力吮吸。

  他忍不住張開嘴,微微出了口氣。

  現在他知道修行人與尋常人有什麼不同了。

  吃掉王家父子三人時,就只是在填飽肚子,整個過程中伴隨著強烈的、對吞噬曾經同類的不適與厭惡。現在他心裡仍有這種感受,可完全被另外一種無與倫比的愉悅所掩蓋了——

  要說王家父子的血肉就是胡亂調味的餐食、只能勉強下咽飽腹的話,趙奇的血就仿佛經過精心烹飪,已不會讓人有任何不適了。血肉中的大部分雜質都已被煉化,血液中流淌尚未散去的靈氣,一被他吸入體內,立即填入空蕩蕩的身體、滋養著快要乾枯的皮囊。

  經久不去的飢餓感瞬間消失了,李無相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原來可以這樣強健有力,這樣生活鮮明。他的外皮重新變得富有光潔而富有彈性,頭腦中被巨大的幸福和愉悅充斥,幾乎快要忘記自己現在身處何時何地,而只想要將趙奇——

  停。他抽出了手。

  因為吸飽鮮血而變得艷紅的觸鬚依依不捨地收回掌心,但他覺得現在已經夠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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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叫這一小汪血在自己體內的觸鬚中流轉,滑遍全身,而不像往常那樣叫觸鬚由著本能將其分解吸收掉,他叫自己想像並且相信,這就是自己的精血了。

  然後他展開左手,那裡有一張然山的符紙,是此前從趙奇懷裡散亂空中,被他抓住的一張。

  趙傀已經承認,然山的符術神異的是符,不是術,而在趙奇到來之前,曾劍秋也已教過自己怎麼運轉靈力來寫符。

  僅有這兩樣,寫出來的符或許不會太強。趙奇寫的符,在昨晚就險些困不住那鬼。可既然趙傀用了十幾年的時間來煉自己的這副皮囊,又能在火焰中倖存成長,自己眼下就絕不會是什麼普通的畫皮鬼,這些理由已經足夠叫他在眼下這種情形下,賭一回命!

  精血重新流轉回手指之後,只剩下豆大的一點,李無相左手展開符紙,右手指尖探出艷紅觸鬚做筆尖,開始在符紙上寫字。

  趙傀那一雙血眼瞥見了他,立即縱聲狂笑:「小畜生,你又要拿你師父教你的東西來對付你師祖?!不知死活的東西,下一個就是你!」

  靈力流轉,李無相用精氣在符紙上寫下第一划——鮮血觸及紙張的一剎那,他立即感到一種極大的阻力,仿佛紙張上有什麼極重極重的東西,正在將他的手指向後推……這該是好事吧?至少趙奇寫符時,看起來並沒有這麼吃力!

  他終於咬牙寫下了第一筆,頭腦中嗡鳴一響,符紙上好像多了什麼無法言語的感覺,叫他感到自己仿佛因為這一筆而弄出了什麼極為危險、下一刻就即將失衡傾覆的事物!

  半空中,趙傀已幾乎凝成了個完整的人形,原本繚繞身周的那些人皮都服帖在了體表,像活人的肌膚那樣開始癒合,而無數條細小手臂縮入皮下,黑霧中的金光內斂,叫他看起來又像是個人了。但他在周圍,空氣變得像被高溫地面蒸騰那樣微微扭曲,好像這片場院已開始承受不住什麼本不該現身這世間的東西。

  他用自己的一雙手抓住了曾劍秋,再用力一吸,曾劍秋臉上的肌肉陡然鬆弛,整個人變得茫然癱軟,再也說不出一句話。趙傀落在地上,隨手將他向旁一丟:「食之無味了,棄之倒不可惜。幽九淵?那地方我也想去,等我稍後再問你!」

  他轉臉看向李無相,向他大步奔走,每踏出一步時足下都生出烈焰與煙氣,地面破碎、空氣震盪,周圍則有無數極淡的身影浮現,仿佛每一步都在踏碎虛空,直接踩進了幽冥界!

  「你知道這符紙的妙用,卻不知道妙用也並非無窮!」趙傀三步之後就開始奔行,地面空空作響,「你是我煉化出來的東西,我不知道你的斤兩麼?你能困得住妖鬼諸邪,能困得住我麼?嗯!?」

  最後一點落下,靈力一催,一道火線轉瞬即逝。趙傀正奔至他身前,雙臂猛地一抓!

  銳利的指尖陡然停在李無相胸口,外露利齒的面孔幾乎貼上他的臉——但在趙傀身下,一圈星火明滅的灰線將他圈禁了,無形的屏障隔阻在兩人之間,祈願的嗡鳴聲瞬間煙消雲散!

  李無相看著趙傀的血眼,面無表情地偏了偏頭:「顯然,你知道得還不夠全面。」

  他側開一步,迅速走到曾劍秋身邊。他躺在地上無神地微睜著眼,仿佛是一個被長期禁絕食水的囚徒,李無相蹲下來,一手搭上他的手腕,一手拍拍他的臉:「喂,還活著沒?我把他困住了,我怎麼幫你?」

  曾劍秋掀開眼皮看了看他,艱難地吐出幾個字:「跑,去幽九淵……」

  「除了這個呢?」

  曾劍秋看了他好一會兒:「殺光……鎮上的人……人還在,他的願力不會斷……你困不住他多久,要是出來了就又——」

  李無相點點頭:「我算是個邪祟,但還沒這麼邪門兒,再沒別的了嗎?」

  一陣熱風貼著地面掠過,激盪起大片煙塵!


  李無相立即回頭去看,只見被困在灰線內的趙傀正在猛烈呼吸,一呼一吸間,滾滾黑煙從七竅當中噴涌而出,充斥困住他那整片空間,與昨晚的惡鬼幾乎一模一樣。同樣類似的是,那些黑煙也正在從下方湧出,沖刷得一圈火線明滅不定、激盪得院中煙塵大作!

  曾劍秋合上眼:「你快走吧,別管我了,你一個人——」

  李無相立即起身,沒入被一陣又一陣猛烈熱風所掀起的大團煙塵中。

  曾劍秋愣了愣,倒是實在沒力氣再說什麼了,只將雙眼一閉,重新枕在地上。可沒等他的意識再度昏沉,就見一個人影又從煙塵中折返回來將他扶起掰開嘴,另一隻手一抬,兩粒圓丸落入口中:「這是趙奇捨不得吃的丹藥,給你回回血,別這個死樣子,還有什麼辦法?我這身皮可背不動你。」

  曾劍秋喉頭一動,兩粒扶元保生丹落進肚中。他到底有修行根底在,只兩口氣的功夫,雖然身上仍舊瘦得嚇人,但眼光已射出精光:「他吸了我的人氣,是要化形,是要長久留在人間,妖魔精怪化形都都會失去神通,但趙傀至少已經練了六十年的劍術,等他脫困也還有源源不斷的遠離願力加持,我現在還……」

  「我問的就是這個。」李無相一把將他拉了起來,「化了形就能傷到他是吧?趙奇也這麼說。好,你走,去帶上薛寶瓶。」

  曾劍秋一愣,李無相推了他一把,差點叫他摔在地上:「或者你這個樣子留下來跟他斗?我是死不了的,去!」

  「你……」曾劍秋點頭,踉蹌著走進煙塵里,「好,我日後會給你報仇!

  李無相就重走回趙奇的屍身邊,一邊叫觸鬚探入汲取精血,一邊看著趙傀在禁制之中無聲地仰天長嘯、自七竅內噴涌滾滾煙火,嘆了口氣:「你可說點兒吉利話吧。」

  下一刻,禁制的清光潰散,黑煙猛地迸發出來,又忽然向內一聚——趙傀將其統統吸入口中,血紅的眼眶裡翻出一對黑漆漆的眼珠子,聲音仿佛是鎮上所有人都一同發出嗡鳴:「今天你們一個都走不了!」

  ……

  陳辛帶著五個鎮兵趕到薛家時,薛寶瓶正在灶房裡被劉姣問話。陳辛進了門,看到小姑娘坐在板凳上,微微垂著臉、手指抓著裙角,就看了劉姣一眼,劉姣對他搖搖頭:「這孩子不肯說。」

  儘管早有準備,但陳辛心裡仍舊微微一跳,走到劉姣身邊站下,打量薛寶瓶幾眼:「小姑娘,多餘的話不講了。如今這世道,像你家這樣的外姓能在鎮上紮根三代的,方圓幾百里我沒聽說過,鎮上不管怎麼樣,對你家是有恩情在的。」

  「伯伯也不瞞你,被你們抓住的那個曾劍秋是伯伯從前的師父,我現在要去救他。我也不問你你家的這個小伙子到底是什麼人,我只問你,你知不知道他不是李繼業?要你不知道,這事也不怪你。但你要是知道現在又不肯說,伯伯就只能連你一起拿了。」


  聽到「師父」兩個字時薛寶瓶忍不住抬頭愣了一下,然後才低聲說:「他……李無相他、他、他……」

  劉姣柔聲說:「你慢慢講,你之前不知道這事,我們都不怪你。那個小伙子是叫李無相是嗎?」

  薛寶瓶點了下頭,又深一口氣:「李無相是……好人,曾劍秋不是壞人,趙、趙、趙奇是壞人……」

  陳辛心裡猛然一跳——這下子就對了!

  之所以先來問清楚狀況,是因為從前他見過自己那位師父的手段,之前看到他身上的那點傷壓根兒不算什麼!他跟他說話,他又不理,陳辛就在心裡稍肯定了些:自己那位師父是裝作虛弱不堪的模樣的,否則別說一個練過幾年武藝的少年人,就是幾條大漢也擒不住他的!

  「是我師父故意叫你說的李無相擒住他的嗎?他有沒有說想做什麼?」

  薛寶瓶握了握衣角。昨晚時李無相對他說這件事暫時不能對陳辛講,是怕他信趙奇,可現在看陳辛是站在自己這邊的,那要不要跟他說?要是說了,他又會不會像李無相擔心的那樣壞事?

  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他、他、他們,現在在做什麼?」

  陳辛鬆了口氣:「他們……」

  時候聽著陳繡叫起來:「爹,娘,他醒了,他餓得不行了!」

  陳繡從主屋裡快步走出來,手上還拿著蘸濕了的帕子:「李繼業餓得說胡話呢,說求灶王爺給他點吃的,我想著……啊,爹,娘,我也餓了……」

  陳辛一皺眉:「唉,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嗯,是啊,什麼時候了?是不是到吃飯的時候了?」

  他微微一愣,抽著鼻子聞了聞:「你這灶房裡倒是香啊……小姑娘,你弄了什麼吃的?怎麼這麼香?你聞見沒?」

  他看向劉姣——劉姣的眼睛也發亮,躬著身子湊到灶台上的那口大鍋邊聞了聞,又把雙手搭在鍋沿上,把頭埋進空鍋里,長長地吸了口氣:「是啊……當家的,香啊……繡繡,你也來聞聞,香啊……」

  陳辛趕緊了過去,陳繡幾乎在同時撲到他身邊,三個人圍著灶上的大鍋,把頭深深地埋進去,肩膀聳動著,爭先恐後地開始吸氣。

  這時原本守在門外的幾個鎮兵跑了進來:「主家,外面咱家院子那邊起了霞光,五顏六色,看著怪嚇人,主家——」

  他們看見了灶房裡的那口大鍋,話一下子咽回嘴裡了。他們也聞到了香氣……說不好是什麼味道,好像有一點菸熏火燎,可就是撩得人肚子咕咕直叫。他們的兩眼也一下子發了直、張了嘴,涎液甚至順著牙齒絲絲縷縷地滴落下來:「主家,我們也餓了啊,你們在吃什麼呢……」

  薛寶瓶一下子從板凳上站了起來,覺得渾身發麻——五個鎮兵和陳家三口都湊到了鍋邊,把頭埋在裡面吸氣,吸了一陣子,她聽見他們的餓肚子開始咕咕直叫,又聽見鍋底嚓嚓的聲音……他們像刨食的野獸那樣在刨鍋底,好像想把什麼東西給刨出來!


  就她起身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屋子裡的八個人已經連話都說不清楚了,他們在鍋里刨了一會兒,刨不到,就急了起來。陳繡被幾個人擠得摔倒在地上,臉卻正對了爐灶。她把臉湊到鍋底坑裡猛地吸了一口煙火氣,立即大叫起來:「香,好香,灶王爺爺給我的,灶王爺爺給我的!」

  上邊還在抓撓鍋底的幾個人一聽見她這麼叫,立即用也跟著口齒不清地念起來,「灶王爺爺」,「灶王爺爺」——他們像是失去了人的神智,而只剩下本能了,隔著鐵鍋吸不到,就惱怒地抓著鐵鍋邊沿狠狠地拉扯,只聽咣當一聲,把鐵鍋給掀到一邊去了!

  只這麼眨眼的功夫……他們全都不像人了!

  薛寶瓶覺得自己從後腦勺一直麻到了腳底,輕手輕腳地想要慢慢移到門口衝出去。可她向外一看,陳家大宅的方向,天空當中的七彩霞光正在變成一大片的火雲,隨後就是猛的一陣嗡鳴——灶房裡八個人念叨「灶王爺爺」的聲音,還有鎮上其他地方的聲音,嗡嗡地衝擊著她的耳朵,叫她一陣頭暈目眩,啪的一聲扶住了門板。

  灶房裡的八個人,忽然抬起頭,齊刷刷地盯著她!

  她立即緊了趙奇給她的那張符紙——眼前一黑!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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