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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困境(二合一)

  是郭劍明的聲音!

  李無相心中那點疑慮一下子散了:「我不是假的,我是李無相。你不是叫我來救你的嗎?」

  隔了很久的一段時間,李無相聽到郭劍明說:「哦,對啊,是我叫你來的。你到我這兒來,到我這兒來,快!」

  他立即將嘴緊閉。真是郭劍明不會說「對啊」——是程佩心說的惡鬼嗎?

  又隔了一會兒,另一個聲音才說:「你別理他,別說話!往我這邊來,左邊,抓著我的手!」

  這像是老郭會說的話,但老郭說這些話的時候,應該不會帶著這麼一股惡毒的笑意。

  

  李無相仍不理睬它,這東西就也不說話了。但下一刻,有隻手碰了碰他的手背:「快啊!來不及了!」

  李無相還是不動,任憑那隻手不停地碰著他,又有什麼東西在他的後背、腦袋上慢慢爬動。它們該是想要叫自己主動伸手觸碰——被觸碰和主動觸動,兩者之間似乎是有著本質的區別的。

  要是尋常人,或許未必忍得住不去打開它們。可對於李無相來說,這跟他體內觸鬚蠕動時的感覺相比完全不值一提,於是他只靜靜地站著,約過了兩刻鐘的功夫,聲音和觸感才慢慢消失,耳邊掠過一陣惡毒而不甘的細碎叫罵,最終完全安靜下來了。

  於是李無相說:「老郭,再到半夜的時候,我帶你出去。」「怎麼要等到半夜?」

  「別理他!」

  李無相立即閉上剛要張開的嘴。

  「宗主我知道了,宗主的大恩大德我這輩子都..都..宗主,凡是叫你回它們話的你都不要理,我知道了!」

  真不知道郭劍明是怎麼在這裡堅持了這麼多天的,這個人的心性該是比自己原本想的要好得多。

  於是李無相不再說話,而在徹底的黑暗中試了試吐納調息。這裡的靈氣其實是很充足的,只是相當亂,但相比於然山幻境當中的還要好一些。可這些靈氣當中還有極重的怨氣和陰氣,他只吸納了一點點,立即覺得體內的氣息左沖右撞,很像是曾劍秋所說的走火入魔的徵兆,就趕緊停了下來。

  靈山的野神和精怪似乎都喜歡香火願力,不知道是不是與此相關——無法像在外面那樣吐納修行,於是必須藉助外力。但像外邪那樣強大的也不行嗎?還是說有別的原因?

  他想到這裡,心中忽然有了個推測—一如自己所想的,「觸碰和被觸碰,兩者之間似乎是有著本質區別的」..主動去觸碰這種事,是不是也能算是一種願力?然而是極其弱小的那一種。

  靈山裡的東西對願力如果渴望到了這種地步,那那裡的環境真是惡劣到難以想像的地步了!


  他就這麼一邊思索一邊等待,不知過了多久,忽然看到左側出現了一片朦朦朧朧的光,像是一個人在極深的水下看到水面的一點光亮。他是一直數著自己的呼吸的,此時似乎應該已經是半夜了,他高聲說:「程觀主?」

  隔了一會兒,外面才傳來隱隱約約的聲音,聽著像是程勝非的,但似乎與銅鏡之間隔了很遠。

  李無相不知道她們是不是算晚了時間,正要趕過來。但這種地方他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於是立即按照程佩心所說,一手持著銅鏡對準那團光亮,一邊喚出飛劍,叮的一聲將鏡面擊碎了。

  什麼都沒發生,他仍舊身處這樣的一片黑暗中!

  外面...出了什麼狀況?李無相慢慢吸入一口氣,但血腥臭味兒立即衝進身體,他趕緊不再裝人了。還是說..「宗主,現在能跟外頭說話了,咱們什麼時候出去?」郭劍明的聲音響了起來,有氣無力,「啊,你用不著回我,我等著就是了!哦..真是我,你能看見我嗎?哦,你能看見我了。」

  於是李無相在那一片朦朧的光亮當中,看到了一個人影。仿佛什麼人在水波里的倒影,面目很模糊,忽遠忽近地搖搖晃晃,可能看到大致的模樣了。

  如果這人真是老郭,那與最後見他的時候,可相差太多。他原本是三十來歲的模樣,膚色暗沉。可如今他臉的顏色深淺不一,應該是大片的血污,不知道是受這裡的陰氣和怨氣侵蝕,還是自己無法忍受時抓撓出來的。

  點頭算不算回應?李無相沒有去試,只說:「你能再忍一忍的話,就再等一等。可能有了點麻煩。」

  程佩心所說的破法的辦法沒起作用,而一直等到那團朦朦朧朧的光亮消失,也只能聽到程勝非遙遠的細語聲——李無相的心裡冒出兩個念頭,但都不是很好的那種。

  他就這樣又數了一天一夜的呼吸,期間沒搭理任何跟他說話的聲音。

  終於,朦朦朧朧的光又出現了。但這一次不是像上回的那種青濛濛的光,而是一片昏紅。他沒有再對外說話,而仔仔細細地傾聽——沒有人聲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噼里啪啦的聲音,很細微,沒什麼規律,好像有許多小孩子正在隨意地、一下一下地放著鞭炮玩兒。

  李無相一直保持著沉默,直到將近一刻鐘之後,光影與聲音又完全消失。

  「老郭,你再等等。」李無相低聲說,「我還得想明白點事情。」

  光亮第三次出現的時候,跟第二次一樣。一片昏紅,仍有細微的、無規律的噼啪聲。

  但有一點不同——這裡面變熱了。

  其實昨天李無相就感覺得到,當時以為是自己焦躁所致。但今天,熱的感覺更加明顯,叫他想起了前世夏天的時候。


  這兩天裡,郭劍明也不怎麼說話了,只偶爾被某些聲音弄得發狂,大叫幾句。但聲音有氣無力,顯然已快衰弱到極限。而到了今天,李無相再問他話的時候,他就沒什麼回應了。

  也許他死了,但李無相不確定在這裡的死跟在外面的死一不一樣。照理來說,他這身子對溫度的變化並不十分敏感,大部分取決於皮囊當中的水分,而現在他自己也覺得燥熱難耐,想來對郭劍明這樣的活人而言,已算是無法忍受了。

  到光亮第四次出現時,這裡面已近乎灼熱。李無相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皮囊都在迅速脫水、變得乾燥。

  於是他開口,高聲問一一R

  「程觀主!」

  「你是什麼時候請下來的趙傀?」沒有任何回應。

  但李無相已經明白,自己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

  不,倒也不能算是嚴重的錯誤,而是由一個小小的疏忽,所導致的嚴重後果。而這個疏忽,恰恰是因為自己獨特的來歷、過往。

  曾劍秋跟他說過,出了金水,別信江湖上的修行人。這幾天李無相就想到了前世的一句話——什麼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只可惜他自己將人的這個定義看成了「江湖散修」,而無意識地將三十六宗的人排除在外了。又或者,還有程勝非的原因。這姑娘的性情很像曾劍秋,那種旺盛的活力和難得的心腸,將程佩心給映襯得黯淡無光了——他因此對那位掌觀放鬆了警惕。

  如果是銅鏡在別人手中,自己是絕不會放心進這鏡子裡來救郭劍明的。

  但四天之前,似乎一切緣由都在叫自己主動答應此事一一趙傀和外邪就在靈山,自己會想要探究一下靈山。

  相比此世人,儘管自己在前世已算得上有些淡漠冷酷,但按此世的標準卻竟然算得上是很重感情的了,於是不會理所當然地叫郭劍明被化在鏡中。

  對這世界修行之類的法術並不很了解,倘若程佩心這些日子表現得相當值得信賴,那在她說如何出入銅鏡的時候,即便是瞎編的,也不會有太多懷疑。

  前兩點是最要命的,簡直就是專為自己量身定製的餌。這世上知道這兩點的,就只會有薛寶瓶、曾劍秋、趙傀。

  以及..最近這段時間,在接連經歷惡鬥之後,他曾經想過別人會怎麼對付自己。

  眼下自己的修為並不算高,但想要求個死字,其實是很麻煩的。

  能殺死尋常修行人的法子,只會叫自己受傷罷了。即便用什麼厲害的法術困住,也可以遁入然山幻境。想要徹底消滅,他自己能想到的最邊便捷的法子就是燒——找一個無法叫自己遁入幻境的地方,先把這身皮給燒光,只留下金纏子,然後就很好對付了。


  而這兩天他已試過了一—在這裡,既無法進入然山幻境,也無法進入殘磚,更無法面對敵手。知道然山幻境和殘磚這個秘密的,就只有趙傀了。

  至於眼下,他猜自己連著三天看到的昏紅光亮就是火光,那些噼啪聲就是火焰燃燒時的聲音。

  還能確定的一點:這火不會叫這裡的溫度最終變得特別高,而會慢慢慢慢地把自己給焙乾,以保留體內的那片藏有然山幻境的碎紙。

  李無相嘆了口氣。是第一天晚間請門神的時候,程佩心請到了趙傀嗎?畢竟那時有許多精怪上了她的身。

  但這又有點不對勁,如今的趙傀已是一個假的灶王爺,程佩心又沒有拜灶神..等等。趙傀曾經求自己把他錄入然山的祖師牌位中,這麼說,似乎起他的牌位供奉,也能請下來。

  該是有什麼別的緣由,叫程佩心知道了趙傀已死,又因為另外的緣由,給了他一份供奉。

  李無相覺得此時應了那句話:打了一輩子雁,被雁啄瞎了眼。來到此世之後從來只有自己用信息差騙人的份兒,但如今卻被人騙了,還是同樣的手段被騙兩次——上一次是趙喜,這一次是程佩心。

  這算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嗎?但現在,他心裡可沒有半點兒惺惺相惜的意思——趙傀是個大禍害,必須把他斬草除根,立刻、馬上,越快越好!

  他打算呼喚外邪了。眼下這種情況,怎麼看外邪都不可能保證自己死成一枚繭子,他覺得該有別的什麼法子可以脫困一一否則,一個陸地劍仙被騙進來,難道也要這麼被活活焙死嗎?

  但就在要張口時,那個聲音又來了——「你求我啊,快,求求我,你求求我,我就幫你!」

  第一天過後,惡鬼們不再偽裝成郭劍明了,而完全暴露本相,哄騙著叫他搭理。

  有的惡狠狠地威脅,有的淒淒婉婉地訴說自己有多可憐,還有的,就像這個聲音這樣,直截了當地叫自己「求它」——該是如此就能獲得更多的願力。

  之前,這個聲音與許多其他的聲音混在在一起,李無相聽得到,卻並不在意,只當是鬼說鬼話。

  可現在他又聽到這個聲音,忽然一愣——「我就幫你」?

  從第一天他進入鏡中開始,自始至終沒提到過自己處於困境,而說是來救郭劍明的。因為第二天鏡子破了未能走出去,也只是說自己還要再想一些事情。

  「我就幫你」,這話怎麼來的?

  既然剛才已經打算找外邪幫忙,李無相就決定開始放手冒險了。他立即回答了那個聲音:「你是誰?又要怎麼幫我?」

  周圍原本還在竊竊私語的一片聲音,立即停止了,隨後他感覺到這些日子一直圍繞著自己的許多東西飛速遠去,好像在他回答了那聲音的一瞬間,一下子對自己失去了興趣。


  而後他覺得身上微微一沉,好像有什麼東西爬到了他的背上——李無相立即將飛劍放著自己盤旋一周,同時又立即往背上摸去,但卻什麼都沒摸到。

  可他感覺到那種重量了,很輕,像是自己的背上裹了一件極緊的衣服,緊密貼合、四肢纏繞、抵著自己的脖頸和後腦勺,甩也甩不掉。

  依著這感覺..背上的應當是個人形。

  然後,他的背部還體驗到了一種黏黏膩膩中又略有些粗糙的觸感,就像是..被剝了皮的血肉,其中又混雜了許多的砂石.

  李無相收回飛劍,慢慢把身子挺直了。

  他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嘆了口氣,又笑了一聲。

  「咱們然山的人,都這麼難死的嗎?那現在,是我該叫你師父,還是你該叫我宗主?」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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