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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1章 Ch540 甦醒(之十一)

  第541章 Ch.540 甦醒(之十一)

  一頭野獸渾渾噩噩地走在大都市裡。

  當她分不清方向的時候,就摸摸鐵項鍊。

  母親會給她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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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些賣報的孩子圍著她轉圈,邊跑邊跳,嘴裡唱著『黑色的奴隸赤腳的瘋子』,然後被她用野獸一樣的低吼嚇了個乾淨。

  有幾個在街上混日子的年輕男人盯上了她,把她拐到巷子裡,準備行那違法的事——可誰教他們有鼻子,聞見她身上的臭味,瞧見她瘋瘋癲癲的模樣,那雙如凝固水銀般望而生寒的眼睛。

  他們好色,但不想染上治不好的病。

  於是,野獸又躲過一劫。

  她企圖把自己藏起來,藏在巷口的大桶子裡,可裡面裝滿了水。

  當她被隔壁的太太發現時,渾身凍得青紫,僵直木然的模樣簡直不像活人——她被粗暴地拎出來,扔在桶子旁,凍得骨頭好像比皮肉先老,佝僂著變了形狀。

  『媽媽…』

  她叫了一聲。

  於是,太太樂開了花。

  『你從哪兒來,姑娘。』

  野獸又不會說人話。

  野獸只盯著她懷裡的襁褓,那餓的臉如稻草色一樣的乾瘦嬰兒。

  太太想了想,把襁褓輕輕放進少女的懷裡。

  她果然開始哼著歌,搖那襁褓了。

  『真好,孩子。』她說:『在這兒等我。』

  卷著抹布,女人折回屋內。

  她的丈夫今天休息,正擺弄自己那把裹了牛皮的獵刀。

  「有個傻子。」

  她說。

  「什麼?」丈夫問。

  「我說,有個傻子。」妻子努嘴:「就在後面。」

  丈夫放下刀,看著妻子。

  「我們不如…」妻子試探:「你說你認識他們的。」

  丈夫蹙眉:「他們只要漂亮的。」

  妻子眉開眼笑,拍了下手:「那就對了!漂亮的傻子不更方便嗎?她甚至都找不著自己的家在哪——能換多少錢?」

  丈夫說得先瞧瞧是不是好模樣。

  當夫妻二人來到房後的桶子旁時,人已經消失了。

  同時消失的還有他們襁褓中的孩子。


  野獸的直覺比人類敏銳。

  因為人有更高的智慧,用不著,也不再指望它能預險。

  哈莉妲靠著這奇妙的直覺穿梭在自以為秩序的混亂地獄中,那些終日反覆的平常變得無一不荒誕可笑起來。

  她看見一個衣冠楚楚的紳士在牆角撒尿,她看見他臉上被捂出的汗珠,牙縫裡的青蛙腿。

  他用一隻手,兩隻手,然後又一隻手。

  他像凍著似的打了擺子,澆透了誰家的木門,哼著曲子,昂首挺胸出了巷,和一位嬌柔貌美的女士打了招呼,並用那隻手握她朋友的手。

  野獸有些想笑,不知道為什麼,只覺得這些衣服架子太漂亮,也太有意思。

  她把『撿來』的嬰兒舉著,側著臉,用耳朵聽他的肚子。

  就像懷表那顆精密的機械心臟一樣喀嗒喀嗒地響著。

  她那風暴中的碎片裡忽然閃過一些畫面,似乎有個人穿這身更漂亮,更精緻。

  一個低等膚色的瘋女人抱著孩子,在街邊見人就笑。

  這很快引來了巡街警。

  他們試圖抓捕她,卻不及她靈巧敏捷。

  幾個彎後,人就消失了。

  『吃的。』

  襁褓中的嬰兒開始哭鬧。

  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的野獸只能憑藉直覺向前,撿那沿路沒人要的盒子或從污穢里挑選一些不大酸的、沒了形狀的吃食收進襁褓里。

  她一路走,一路選。

  人越來越少,樹越來越多。

  『媽媽。』

  她摸了摸帶著體溫的鐵墜。

  好像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指引著來到這片荒蕪的土地上。

  『弟弟。』她低下頭喃喃,篤信襁褓里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弟弟——但是,也許土裡有些關在木板里的,也是自己的弟弟。

  他們不一定只有一個,也不一定都在自己懷裡。

  他的弟弟被弄丟了,總得呆個地方等自己去找他。

  『吃。』

  她鑽進茂密的樹林,找了個能避風的地方。

  她把那些選來的食物用手捏成更軟的糊,抹進嬰兒的嘴裡。

  他哭的更厲害,她卻喜笑顏開。

  這是個有力氣的孩子,長大後一定健康。

  『吃。』

  她把那些灰黑色的糊全都給了孩子。


  自己吃地上爬的。

  很快入了夜。

  很快,世界又變亮了。

  時間漸漸變得模糊。她記不清自己究竟找著了幾個『弟弟』——她把他們擺在自己身邊,摟著他們一塊睡,一塊醒,一塊吃。

  胸前的鐵墜無刻不灼熱。

  這意味著媽媽很滿意。

  『我把我和弟弟都照顧的很好。』她想。

  只是,她覺得自己越來越老,哼唱的歌謠越來越沙啞。她依稀看到夜霧中浮蕩些綠色的星斑,聽見誰在呼喚誰的名字。

  『哈莉妲。』

  她是野獸,所以敏銳,所以知道,那可能是要搶自己弟弟的人。

  她不像以前了。

  她該身先士卒,像真正的獵豹一樣保護自己的弟弟。她可以靈巧地閃躲開對手的刀刃,幾乎荒誕般漫步於彈頭和咆哮中。她臉上除了泥和血,唯有流不盡的自信之泉。

  她不懼怕黑暗中的暗算,明面上的拳腳,無論是否缺少吃喝,她都該有足夠的力氣保全自己和弟弟,以及,最終取得對方的性命。

  她幻想自己是這樣的生物。

  但她退縮了。

  恐懼依然如影隨形。

  即便她感覺自己『與眾不同』,可她還是讓自己,讓母親,讓弟弟失望了。

  她像個被毆打了上百年的侏儒,爬著,唉叫求饒,將弟弟全都攬在懷裡,捏著母親的鐵項鍊,瑟瑟發抖。

  她似乎即將重歸那片無底的黑暗,重新經歷一遍那個寒冷清晨,呼吸吐出濃霧的時刻,與母親分離的撕心裂肺的日子。

  是的,她要重新經歷一遍痛苦,徹底清醒過來,告訴自己,她永遠是那個一無所有的赤腳奴隸。

  然後。

  她醒了。

  在一間溫暖粗糙的房間裡。

  有人用深吻一樣熾熱的眼神看著渡過眠夢之海的歸鄉之人。他聲音中開著繁花,聽了一次,這輩子都不必再買玫瑰了。

  「日安,哈莉妲。」

  他說。

  「我不知道,找個女僕,還需要讀一本如此驚心動魄的故事。」

  哈莉妲動了動手指,眼底一片茫然。

  自掌心傳來的另一個人的體溫,如烈日吹散陰霧似的讓她深墜於某日母親密不透風的堅實懷抱里。

  她向上拱了拱唇,卻只擠出一聲走形的犬吠。

  她看見他笑了。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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