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一個無賴
中午,新月城堡後庭角落的祈禱祭屋。
光線昏暗的狹窄房屋中,擺著一張沾滿漆黑油污、油漆斑駁的聖禮方桌。
往日供奉神明的方桌的一角,被暫時當成餐桌使用。
桌上點著一盞用於照明的燭台。
燭台上,土法製作的劣質蠟燭不安分地燃燒著,藍綠色的燭光不斷跳躍著,並散發出刺鼻的氣味。
藍綠色的光芒依稀照亮了二個女人的臉龐。
一個女人大概四十出頭的年紀,她臉色蒼白,眼窩和臉頰因為瘦弱而深陷,被怪異色澤的燭光一照,就好像童話中的巫婆。
另外一個女人都很年輕,更準確的說應該叫女孩。
才十一二歲,面色也蒼白,人也偏瘦,但年輕人濃郁的生命力賦予女孩光滑彈性的皮膚和明亮的眼睛。
這讓她們的模樣看起來不那麼嚇人。
兩人就是老男爵的遺孀薩克森太太和女兒伊芙琳。
她們沉默地吃著午餐。
午餐有肉有麵包,滋味不怎麼好,但足以填飽肚子。
忽然,薩克森太太低低呵斥一聲:「伊芙琳,和你說了多少次了。」
「魚眼珠也是能吃的,還能讓你的眼睛更加明亮,不要總拿它餵你那嘴饞的貓!」
「可是媽媽,我不喜歡吃魚眼珠。」
「那就給我吃。」
「媽媽,可你明明也不喜歡。」伊芙琳小心翼翼地反駁。
薩克森太太一滯,目光在女兒臉上轉來轉去,忽然就泄了氣。
「不懂事的姑娘啊,遮蔽風暴的大樹已經倒了,好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以後全都是苦日子啦!」
「等你的舅舅成了新男爵,咱們就得被趕出城堡,淪落街頭,做個漿洗衣服的洗衣婦!」
「可咱們洗得沒別人快,也沒別人好,肯定會餓肚子,甚至餓死在街頭。」
「沒人會同情我們,白鱘島上的人全是無情冷血的罪犯,弱者只會挨欺負。」
「到了夜裡,那些男人們會像公狗一樣趴我們身上,讓我們一個接一個地生孩子,生到死為止!」
女孩小聲反駁:「舅舅不會這麼無情的,他對我很好。」
薩克森太太扶額苦笑:「你們的舅舅是個徹頭徹尾的無賴,他對你好,是饞你的身子!」
「那還有大姨夫呢。」
「你們的大姨夫更是個惡棍,生生折磨死了你們的姨媽。要是他成了新男爵,我們不僅要受他的折磨,還要受他騎士折磨!」
「不出半年,我們都會被折磨死!」
天真少女被母親的話語嚇壞了。
沉默許久後,伊芙琳才怯怯開口:「可哥哥寫了回信,他說他很快就會回來。」
「城裡也都這麼傳。人們還說,哥哥在外面成了大人物呢。」
聽見這話,薩克森太太臉上顯出一絲期盼,但更多的卻是痛苦。
她淒涼一笑,滿臉地自嘲:「是啊,我差點忘了,我還有一個兒子。」
她的丈夫,特德男爵曾經給夏爾郡領主當了足足十年的護衛,比普通白鱘島民有見識地多。
多年來受丈夫薰陶,她也比一般女人知道地更多,看得也更長遠。
她很清楚,自己的大兒子是個庸人。
至少在十歲之前,她這個母親完全看不出兒子身上有什麼過人之處。
丈夫借著和伯爵的情分才為他找到術法導師,竟足足學了十年都沒能畢業,而這事已經成了全島人的笑柄。
島民們說人沒用,口頭禪都是『看,這又是個男爵的長子。』
但到底是兒子,薩克森太太心底還是有些期盼的。
她不希望自己長子繼任成為新男爵,只希望他能儘快返回白鱘島,將她們帶離這個魔窟。
以後就在夏爾郡,或者其他什麼地方,作為普通人定居下來,過普通的,不用擔驚受怕的安穩日子。
但距離收到回信已經過去14天,距離兒子承諾的20天期限還剩不到6天了。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薩克森太太心中期盼也一天天在變淡。
但這終歸是最後的希望,就如黑夜中唯一的光亮一樣,是她堅持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所以,說了一句後,她就沒有繼續說風涼話。
「好了,我們就等著吧,但也不要抱太大的期望,畢竟你們的哥哥在晨曦城過得也不容易。」
她低下頭,用木頭湯勺舀了口有些發餿的野菜湯,小口小口地喝著,以平息心中的酸楚。
但一勺湯還沒喝乾淨,老管家阿福就小跑著進來報告:「夫人,阿萊斯爵士來了。」
薩克森太太一驚,手中的湯勺差點掉地上去:「他怎麼又來了?!」
阿萊斯是她弟弟,一開始情況還好,但最近幾天越發勤快了,幾乎二天一次就來找不痛快。
雖然每次都會很奇妙被她迫退,但次數多了,她也越發心虛,她不知道她的好運會持續多久。
『自然之母總不可能一直庇護我的吧?』她如此想。
就在這時,門口就傳來一個粗啞的大笑聲:「姐姐,我來看望你呀。」
隨著這話,一個矮壯的山羊鬍男人出現在了門口。
他身體是如此壯實,正面看去就好像門板一般寬大,被他這麼一堵,使得屋內光線變得更加昏暗了。
男人也不進來,就站在門口,右腳的馬刺輕輕磕著霉爛的門檻,一雙手無意義地把玩著手裡的馬鞭,『和藹』的目光在外甥女身上流連忘返。
「我的耐心要耗盡了,是時候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覆了,姐姐。」
薩克森太太感覺心臟『撲騰撲騰』猛跳,似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但她儘量讓自己保持鎮定,至少是表面上的鎮定。
對方是她弟弟沒錯,但並不是親弟弟,而是繼母的孩子,從小就欺負她,長大後她有了丈夫撐腰,他不敢欺負了,但雙方關係也變得非常差。
所以,表面上的親情關係沒有給她任何心理慰藉。
再喝了一口已經有些涼的菜湯,讓自己緊張得到一些緩解:「阿萊斯,你太急了,這才過去十天呢。」
阿萊斯咧嘴一笑:「姐姐,我知道你在期盼什麼,但我要告訴你,這毫無意義。」
「就算他回來了,也做不了任何改變。」
「如果他膽敢反對,我這舅舅就用繩子把他綁起來,用戰馬將他在田野上拖上幾里路,他保證就不敢說話了。」
「他要是還敢反對,我就扒光他的衣服,再拖上幾里,那他就算反對,也說不出話啦,哈哈。」
薩克森太太發覺自己的手在顫抖,且怎麼都控制不住。
效忠薩克森家族的新月騎士已經盡數離去,只有忠心耿耿的老管家阿福還守護在旁,但他只是普通人。
他的守護毫無意義。
昔日的男爵夫人,心中唯一的依仗就是遠遊未歸的兒子。
於是,她聽見自己用祈求的語氣說道:「阿萊斯,我的弟弟,看在我們共同的父親的份上,別這麼逼我,好嗎?」
這樣的語氣,她已經二十多年沒用了,上一次使用,還是嫁給特德之前的事。
阿萊斯似乎得到某種滿足,他哈哈大笑。
「姐姐~我想提醒你的是,咱們共同的父親早已經死了五年啦。那老傢伙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死在了女人肚皮上,哈哈哈。」
「他死的時候,玩具還是硬邦邦的,怎麼都脫不開,可把那可憐的女人給嚇得夠嗆。」
「你猜我是怎麼做的?」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薩克森太太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因為她知道對方又要炫耀那可恥的往事了。
『啊哈哈哈~~』
阿萊斯得意大笑。
「我卻偏要告訴你!」
「我一劍把那個女人給殺了,再把她剁成了兩截,下半身和父親合葬在了一塊。這麼一來,咱們的好父親就算下了地獄,也能一直享樂。」
「上半身卻拿去餵了狗,好安撫我們父親的正牌妻子們的嫉妒心。」
「姐姐,你說我做得是不是非常妙?」
薩克森太太聽著這些混帳言語,看著弟弟那張得意洋洋的臉龐,恍惚間就好像看到了一個逃入凡間的惡魔。
她忍不住默默在心中祈禱。
「仁慈的自然之母啊,求您幫我......不,至少幫我的女兒擺脫這人間地獄吧。」
「我出生在罪惡的家庭,身負原罪,受苦受難都是應該的,但我的女兒是無辜的,她還那么小,那麼善良,不應該遭受這樣的苦難啊。」
但自然之母似乎完全沒聽到她的祈禱,又或許,聽到了,但暫時不想理會。
堵在門口的惡魔用馬刺用力踢了下祭屋的牆壁,磕下了一大塊牆灰,並發出『咚』一聲震響。
「姐姐,今天晚上,我要和我的外甥女好好親熱下。」
他似在發出了最後通牒。
這觸碰了薩克森太太心中的最低線。
於是,她毫不猶豫低吼回去。
「你如果膽敢這麼做,等伊芙琳的哥哥回來,一定會將你撕成碎片!」
她知道這話沒多少威懾力,因為連她自己都沒有信心。
但她卻必須這麼做,此刻的她,就如拼命保護幼崽的母狼。
而非常奇特的是,每當她這麼做時,她這無恥的弟弟總會屈服。
這次也不出意外。
阿萊斯態度果然就軟了下來,他聳了聳肩:「姐姐,別激動,我和你說著玩呢,哈哈。那後天怎麼樣?」
「我後天再和外甥女親熱?」
「你給我滾!」
「姐姐,我說到做到,等我的好外甥回來,我這個舅舅一定會好好教訓他。」
「你快滾啊!」
阿萊斯終於走了。
『我這弟弟雖然無恥,但不傻,他必定很忌憚我兒子。』
『羅森,我的孩子,你不會真成大人物了吧?』
沒有答案,也沒多少信心,她只能盡力平復心緒,準備繼續午餐。
但就在此刻,薩克森太太心底忽然浮出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母親,看來我回來的正是時候。」
嗓音很陌生,但語氣很溫和,稱呼也很怪,竟然喊她母親。
薩克森太太動作微微一頓,轉頭四顧,卻發現屋子裡並沒有出現任何人影。
她心中哀嘆口氣:「是我聽錯了嗎?」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