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2章 做魚
第612章 做魚
河邊原本輕鬆的氛圍,一下變得有些嚴肅起來,許辰打了個響指,很快田石頭便會意過來,隨後給在場眾人都是分發一些文件,眾人雖然不明所以,卻也認真看了起來。
這一看之下,他們才發現這是近年來地方上出現的各類典型案件。
黃巾一路走到今天,雖然許辰一直都十分注重隊伍建設,但是隨著治理體系的不斷龐大,地方州郡還是一茬接著一茬的往外冒出貪官,他們就如陰溝的老鼠一樣令人厭惡又分外的頑強,根本就無法徹底消滅。
看著看著,他們的表情都開始有些不太好看了,這些事情他們看著也十分糟心。
想當初他們跟隨許辰投身這事業之中,為的就是創建一個更加光明美好的未來,但手裡文件里的每一個案子,都在無情的打著他們的臉,事實證明即便是玄夏的隊伍,也一樣會滋生蛀蟲。
看到這些貪官的所做所為,他們就感覺好像有人在偷偷摸摸拆著自己付出巨大心血搭建起來的高樓,那是自己無比珍視的成果被他人所糟蹋的憤怒。
好一會兒,見眾人看得差不多了,許辰才繼續道:「縣級基層是我朝基石,一旦基層崩壞則社稷崩壞,如果對基層粗放管理,基層事權盡付於縣令之手,便是任由他們在地方一手遮天,此類案件以後只會更多更惡。」
眾人聞言,這時候才慢慢跟上了許辰的想法。
這種事情許辰雖然可以搞一言堂,但他仍是願意多多與眾人商議談論再做決議,畢竟事情是要下面的人去做,總得讓他們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不然的話事情很難辦得好。
偏偏許辰許多想法都十分超前,這就讓他常常要與下屬耐心解釋和辨議,這樣雖然費勁,但商議之後達成一致的結果,遠遠比粗暴的下令執行的更加順暢。
說到這裡,許辰看著眾人,嘆息一聲感慨起來。
「以現在而言,小民在糧稅財稅遭受盤剝時,他們該找誰申訴去?若又有官府縱容之幫會欺壓小民,他們能如何自保?又或者碰到恃強凌弱的不法之事,他們又該在哪裡伸冤?」
這一次,許辰接連的幾個問題,更是讓眾人沉默下去。
這麼一說,他們就聽懂了。
在場之人除了太史慈算得上是寒門,其餘眾人無不是曾經大漢的底層草莽,許辰嘴裡的小民,就是曾經的他們,這一下就讓他們代入進去了。
只要認真思考一下,很快就能發現一些可怕的事情。
縣令是朝廷運行的基礎官員,也是官員體系中最為邊緣的層級,但即便是這樣的「小官」,實際上在本地也是一手遮天的存在,小民只要抬頭看去,就必然是縣令高高在上的俯視一切。
說句不好聽的,以前尚有本地豪族與縣令拉扯,而現在天下豪族盡數清洗乾淨,州郡長官依然還掌控地方上一切職權,反而再也沒有了任何掣肘,實質上變成了地方上的土皇帝。
這種時候地方吏治如何就全看州郡長官對教義還有幾分忠誠了。
州郡長官忠於教義愛惜子民,百姓倒是能夠安穩生活生產,但若是州郡長官在權力之中迷失了本心開始魚肉一方,那麼地方百姓面對的將是完全無法反抗的黑暗世界。
不論是地方官府開始巧立名目盤剝百姓,還是勾結商人幫會欺壓底層,又或者是違法亂紀謀取私利,都不會再有任何制約。
如果一種制度最後需要完全依靠官員的個人品行道德決定吏治好壞,那這種制度必定不夠合理。
這個時候,陸平終於是點了點頭:「若是依照教主的想法,錢稅治安刑名諸多治權從郡縣長官剝離出來直接對中樞負責,以後郡守縣令確實不能完全為所欲為,或許不能徹底杜絕貪官,但他們能做的事情一定會變少,能夠形成的危害也一定更小。」
眾人都有足夠合格的素養,此時已經完全明白過來許辰的構想。
一旦真的開始推行這樣的制度,那麼往後不論州牧郡守還是縣令,都不能再插手刑名、錢稅、治安等等事務,那就很難在地方上一手遮天,畢竟這些都是地方上極為重要的事務,失去這些權力也就失去了相應的能量。
即便是往後郡縣長官依然可以與相應職能衙司勾連的可能,那難度也會很高,各職能衙司直接對朝廷中樞部衙負責,與郡守縣令並無統屬,自然也不需要看他們臉色。
眾人也就明白,所謂垂直管理究竟是什麼意思了。
王當猶豫一下,也跟著道:「教主向來比咱們看的長遠精準,既然有此深思熟慮,咱自是沒有理由反對,你怎麼說咱就怎麼做。」
王當陸平都開始表明態度之後,其餘眾人也就沒有過多想法,也是跟著附和起來。
許辰見狀點了點頭,便繼續把目光轉移到河面上。幾人言談之間,便已經決定了一件地動山搖的大事,自此之後華夏的制度生態將徹底改頭換面,朝廷對社會的治理將會愈發精細化和專業化。
即便是後世,那也是在走進新時代之後才完成的事情。
其實若不是此前條件不足,許辰早就想做這件事了,在天下尚未完成一統之前,一切事情都要為軍事和生產讓路,那個時候舊的行政體系還算是合乎時宜。
給地方足夠的職權才能地方更加高效的理政理軍,碰到任何事情地方都有相當的自主能力。
吏治之上,朝廷需要地方儘快發展生產,地方權重足夠高就可以更加靈活的施政定策,一些複雜工程或者是重大事務只需要一個衙門就能拍板,反而能達到靈活高效的效果。
軍事上,地方權重高了,也能自行應付相當的軍事需求,不必中樞花費太多精力。
所以在戰爭勝利之前,相比於這些優點,地方權重高帶來的危害反而能夠忍受,只是如今形勢變了,矛盾的重點也就跟著變了,許辰更多考慮的就是體系的健康了。
秦朝用一套耕戰體系打下了天下,卻又因為體系不能轉向而暴斃,許辰不得不引以為鑑。
用以治理農業文明的行政體系,必定是無法適配將來的工業社會,可以說這件事是必然要做的,許辰只是提前先做了而已,唯一讓許辰不太確定的,就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提前了多少。
正思索的時候,只見面前的浮漂就開始抖動起來,赫然是有按捺不住的河魚咬了鉤。
不緊不慢的提了竿之後,就看到一條不大不小的魚在魚鉤下搖擺抽動,許辰自然是順利就把魚取了下來。
「喲呵,這條魚可肥的很,吃起來定然鮮美!」王當頓時跟上一句馬屁。
許辰淡淡一笑:「魚好不好吃可不是看釣的魚怎麼樣,而是看魚做得好不好。」
一次河邊閒釣,便決定了玄夏這個新生時代的一次重大變革,相比于思想意識和朝廷體制這種根本性的改變,行政體系的改變更偏向於具體的技術性變革,雖然如此,其巨大意義也絲毫不下於前者。
自此之後,秦漢已經往中樞集權演變的趨勢,更是一步從北極跨到南極,縮短了近兩千年時間往後世追趕。
這麼大的時間跨度,許辰當然也不是完全就能保證萬無一失,不過這更多是基於如今玄夏的現狀做出的判斷,他相信玄夏已經快要到了需要做這個改變的階段。
來到這個時代,要帶領萬千窮苦百姓一起翻身,僅僅只是消滅豪強門閥還遠遠不夠,玄夏需要更強大的生產力,才能實現全面的富強,分餅固然重要,但把餅做大卻也是絲毫不能忽視的事情。
好在這件事許辰從一開始就早早謀劃,隨著自然道的壯大和玄夏的成功,自然學儼然已經成為新的思想高地。
不論人們身份如何,不論心裡是否認可,他們都要像曾經追逐儒教一樣追逐自然道,而自然學作為自然道的世界觀基礎,自然會種植在每一個人的心裡。
社會思想的轉變很不容易,但也沒有那麼困難,或許只需要一代人的時間就足以了。
那些曾經的舊人才不得不屈從於大勢開始扭轉意識,新生代的人才更是在這樣的環境之下塑造全新的世界觀,在自然道的引導之下,自然學理論體系最終會在無數人才前赴後繼的努力之下鑄成堅不可摧的大廈。
許辰從來就知道,要普及自然學思想靠的不是一個人的搖旗吶喊,而是搶占思想高地,只有打贏了這場戰爭,才能讓天下人不得不接受跟從。
而現實層面,許辰為自然學發展做出的努力就更多了。
玄夏學宮和工事院,都為自然學提供了發展的殿堂,不論是自然學的基礎理論還是技術應用都不斷的從這兩個地方的實驗室里被發現和發明出來。
而技術進步,正是生產力發展一個極大的條件,二者相輔相成,一旦到了一個階段,它們便會同時開始井噴飛躍。
許辰感覺到這一天不會太遠,但他仍然低估了在成熟的自然學環境和健全的自然學體系之下技術的發展速度,結果證明這一天來的比他想像的更要快得多。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