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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諸王無寸土,海外有孤忠

  黑旗島上黑旗山,不似底下給普通漁民或是海盜們由夯土或卵石搭建起的房子,山上是由榫卯精妙建構的吊腳樓。

  潺潺溪水從山間流下,在夜色中如一條絲帶般匯入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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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燭無暇欣賞,而是走進了山陰面的吊腳樓,這裡是黑旗幫的重要駐地。

  如掌管對黑旗海盜刑罰的「炮台」、負責看守劫掠財富的「糧台」等等都設立於此。

  杜三娘恭候多時:「來了?大哥在裡面等你。」

  陳燭點點頭,轉身往裡走去。

  議事堂的吊腳樓搭的很高,悠悠往下看去還能瞧見遠處疍民和海盜們燈火通明的村鎮。

  往遠看,漁港上有誰抱著魚簍的影子也看得一清二楚,再往遠便是遼闊海洋。

  仿佛天下盡收此眼底。

  鄭毅坐在一個簡單編織並且完全不符合他身份的藤椅上,鼾聲傳來,仿佛已經陷入深深的熟睡中。

  陳燭剛想拍醒對方。

  「來了?」

  鄭毅避的很快,渾然沒有剛從夢中醒來的模樣。到了他這個位置的人,就連睡覺也睜著一隻眼睛。

  「嗯。」

  「且陪我坐會吧!這裡每年只有黑旗郎斗大會的勝者才有資格上來。」

  鄭毅從藤椅上撐起身子,臉上的黑氣比那大海上的星空還要盛上幾分。

  「我每次都會與上來的人說一些話。」

  「往你的左邊看看。」

  陳燭聞言望向竹樓左側的牆上,一張巨大的海圖正懸掛在上方。

  若說上次【黑風號】出海時,杜三娘給自己的是區域地圖,那這片海圖便是整個世界。

  標註諸多海界勢力的位置,從徐老頭兒所說的四匪到五旗,再到其中一些島嶼。

  上面圈圈畫畫,最為明顯的便是本朝聖上所在的京島和一座與虎門相近的大島。

  除此以外,還要幾處海界勾勒的是五旗海盜所在,各個海界遊蕩,不似黑旗一般有一座島嶼作為據地。

  「再看你的右邊。」

  陳燭收回目光,夜還很長,鄭毅在藤椅上咳嗽,帶出縷縷黑氣。

  右面是一塊孤零零的匾額,上面寫著:「威風雄烈」四個大字。

  「看完了。」鄭毅站起身扶著藤椅,腫脹的雙腿顫抖,「有什麼感覺嗎?」

  「威風不再。」陳燭看著鄭毅。


  後者在他吐出四個字後瞪向了自己,兩人在吊腳樓的夜風中對視,均是目光銳利。

  「但是念想頗深。」

  陳燭渾然沒有對其目光退避,而是徑直說道。

  鄭毅面色一凜,從雄獅化作了木訥:「是啊,念想頗深。」

  他先是指向了那與虎門相近的大島,緩緩開始講述起陳燭隱約猜到的故事。

  黑旗幫中,一千【高里正】里鄭氏族人居多,乃是前朝一位鄭姓將領的族裔,也是名副其實前朝賜下的國姓。

  那將領曾起兵抗擊本朝,一路將打到京島,但是因為連勝輕敵,戰敗撤回。

  但其並未一蹶不振,而是直達虎門下的那座大島,敗紅毛鬼的船隊。

  收歸疆土。

  後水師出海剿匪,彼時本朝正盛,修行者亦是不乏有之。最終鄭氏被打的四散逃竄,成為了殘軍。

  有人舉起了黃旗,有人舉起了白旗。

  五旗由此而來。

  昔日諸王最後分崩離析,只剩下黑旗占據了一座小島,叫著叫著便都成為了海上匪盜。

  「諸王無寸土啊!」鄭毅再指向上面的內容,「我習得家族不知何處得來的厭勝術與朝廷鬥了幾十年。」

  「我此生只一個念想,光復前朝,至少對得起自己這個所謂的國姓。」

  鄭毅的臉上浮現了少有的悲哀。

  「但我也因為這個念想,送走了自己的婆娘,又送走了自己唯一的女兒,一個死了,一個往明島飄去不知死活。」

  「走到今天,成了孤身一人。對了,我聽三娘說你也是明島人士?」

  陳燭擰緊眉頭敏銳捕捉到其話語間的其他意味,旋即攥緊了手中的幾枚厭勝銅錢。

  相似的厭勝術,一樣的鄭姓,飄向明島的孩子,其中也不難猜出鄭十妹的來歷了。

  這個黑旗幫的幫主輕嘆一口氣:「我從不忌自己孤身一人,只恨自己才四十多歲,便要在厭勝術反噬下走完一生。」

  「所以在禁海令前,我起兵往虎門轟了那麼一炮,也算為疍家漁民再爭了那麼一次。」

  聞言,陳燭鬆開了自己攥緊的手。

  「故事結束了。」

  「我的藤椅上面便是那【高里正】後續的修行法門,你且拿去。」

  陳燭走近了對方剛才睡的藤椅,上面一本書冊被壓得破破爛爛。

  他撿起後輕聲問道:「幫主何至於如此,若是與其他海盜一般行事,應當會過的很快活。」


  「但那就不是我,也不是鄭氏族人的風範了。」鄭毅手指虛戳著海圖上的畫,「她用厭勝銅錢給你定風波的事,我壓下去了。」

  「修行我也給到你了。」

  陳燭嘖了一聲:「條件呢?」

  鄭毅微微抬眸:「保護好她就足夠了,這黑旗馬上就要改換天地了。」

  陳燭眼中流動光彩:「幫主不造反了?不給那些本朝留辮子的狗官殺盡了?」

  「呵呵,我過去四十年,五歲便看著父親轟打官船,擒下狗官砍了個爽快。」

  「十歲接手黑旗,恰好逢官府水師鼎盛,百姓也算安居樂業。我蒙著頭就想造反,也不知道究竟為了什麼。」

  「二十歲,有了婆娘,恰逢官府剿海界諸匪,沿海本就叫苦連天的疍家漁民成伙成伙往外逃。我心有不忍,給他們接了過來,突然知道了前朝百姓過的是什麼日子,一時間造反有了根據。」

  「那年我習得厭勝術給官府水師打了個七零八落,也遭到反噬送走了自己的婆娘。」

  鄭毅捂著胸口坐下,身上原本應該有的肌肉,此刻坍成了一堆爛皮。

  「結果官兵殺了一茬又一茬,來黑旗的漁民越來越多,到了三十歲,我便沒再動手往那官府控制下的島嶼殺了,心氣沒了。」

  「前些日子,時日無多,方才轟出了最後一炮,結果你還是帶著自己的親眷來了黑旗島上。」

  鄭毅自嘲似的笑了笑:「光復前朝,我這輩子做不到了,狗官,我這輩子殺不完了。」

  「我是匪,也是被那朝廷要煉化的生鐵啊!」

  陳燭皺了皺眉:「又何嘗不可以繼續呢?黑旗並非無人。」

  鄭毅轉頭看向這個剛修行入第一境的年輕人,笑了笑,輕聲說道。

  「且等你做上當家,再想這些吧!」

  徹底入秋,落葉紛飛,陳燭走下了這個吊腳樓,上面縈繞的黑氣不斷。

  他身上逸動的光彩也有了幾分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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