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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另一個視角

  「我不想回家。」弗洛倫斯說道,「你說過我可以來找你的,可是你一直不在。」

  「請問這個世界是圍繞著你來旋轉的嗎?」阿詩黛拉神情冷淡,「我也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

  弗洛倫斯沉默著,緩緩低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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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阿詩黛拉並不是全然不歡迎弗洛倫斯的來訪。她算是看出來了,這丫頭的父親看見她就來氣,而她自己也一看見她老爹就上火,兩個人碰到一塊兒,就跟個火藥桶似的,稍微擦出一點兒火星子,就能炸她個滿臉開花,把隔壁的阿詩黛拉給吵死。在這種情況下,弗洛倫斯不想回家,也是能夠理解的事情。

  但阿詩黛拉還是對在這會兒放她進門很是猶豫。原因無他,估摸著也到了X先生回信的時間,到時候,一叢長得奇詭抽象的眼球血絲呼啦地從地里鑽出來,嚇到人家小朋友該怎麼辦?她還要花時間解釋,不免暴露非凡,麻煩得要死。

  哦,她突然想起來了。普通人不開啟「靈視」,是看不見信使的,最多只會感受到一股陰冷滲人的寒意。那沒事了。

  她嘆了口氣:「算了,你進來吧。但是我也要學習,你自便。」

  奔波了一天,她其實挺累的,但現在已是傍晚,沒機會睡「午覺」。阿詩黛拉擔心自己現在悶頭睡到凌晨,就再也睡不著了,只能跟阿蒙面面相對,噩夢加倍。不如將這幾個小時打發過去,晚上早點休息。

  抱著這樣的心態,她指了指飯桌,調亮客廳的燈光,示意弗洛倫斯可以坐在這裡。她則從房間將《通靈》抱了出來,一邊閱讀,一邊認真地做著筆記。

  「這是什麼語言?」隔著餐桌的對角,弗洛倫斯好奇得幾乎要將眼睛伸出來了。

  「古弗薩克語。」阿詩黛拉說道。

  她沒有做進一步解釋的打算。

  「有什麼用?」弗洛倫斯問。

  「歷史,考古。」那用處多了去了。

  「你是學歷史的呀?」

  「……」阿詩黛拉短促地抬起頭,「這麼多問題,你的魯恩語學得很好了嗎?」

  弗洛倫斯晃了晃腳,鼓了鼓腮幫子,最終低下頭去,繼續對著參考書吭哧吭哧。

  半個小時後,阿詩黛拉將最後一頁關於儀式魔法的介紹整理完畢,成就感滿滿地舒了一口氣。

  儘管對新人的培訓略顯粗糙,全靠自學,但不可否認,「極光會」在給予知識方面,是相當大方的,簡直實誠得不像是一個恐怖邪教。

  她優先學習了序列信息、儀式魔法這些在實戰中較為重要的內容,更大部頭的隱秘組織介紹、隱秘歷史則緊隨其後,最後才打算安排那些更加冷門的神秘學知識,例如靈界、冥界、神奇生物等等。

  休息片刻,阿詩黛拉起來蹦蹦跳跳了一會兒,舒展自己的身體,緩解知識塞進大腦的難受。她今天不想多折騰,晚飯煮了點湯麵對付。幸好這個世界除了費內波特面以外,還是有與掛麵相似的那種麵條的。做法簡單,湯湯水水的也很溫暖。自然,她也分了弗洛倫斯一份。

  弗洛倫斯看著那碗熱氣騰騰的麵條,有菜有蛋,還混合著她叫不出名字的香料味道。氤氳的熱氣在冬日裡凝成撲面的水霧,溫暖朦朧,香氣撲鼻。

  她捧著那碗面,想到家裡的就快要交不起的房租,失蹤的哥哥、去世的母親和暴躁的父親。想到酒保對她揮著蒲扇大的手,說著「放棄吧,沒用的」,想到父親罵她「小混蛋、討債鬼」,積壓的委屈終於沒能忍住,決堤的淚水滾落下來,滴進了飄著油花的湯里。

  阿詩黛拉小口小口地吃著,無端聯想到穿越前做過的一篇閱讀題。在故事裡,與母親吵架、一怒之下離家出走的小孩得到了麵館老闆一碗麵的救助,感激涕零,在老闆的開解下,意識到了每天給她做飯的母親其實付出了那樣多,但她卻對此視而不見的行為是多麼的幼稚和傷人。總之是個挺暖心的故事來著。

  哦,所以,我的定位是那個麵館老闆麼?阿詩黛拉眨了眨眼,一言不發地用魯恩叉子吃著中國面。

  她挺不擅長安慰人的,也不擅長跟人講道理。只能等著弗洛倫斯先說,不說就算了,也跟她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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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都說,我是個壞孩子、神經病。」弗洛倫斯垂著眼睛,「我說,你們說是,那我就是好了。我爸的錢不見了,而我的手中又多了一本書。他就大罵說是我偷了他的錢,去買了這『沒用的廢紙』,所有人都信了。實際上,那本書是教會學校的老伯借我的,我根本不知道他的錢去了哪裡。我就想,那好,既然你們都不信我,那我不偷白不偷。」


  「媽媽雖然也不信我,我看得出來。但是她沒有罵我。我們擠在一間房子,她白天在工廠上班,晚上還要漿洗衣服,補貼家用,時常還要去當雜活女僕,一天睡不了太久。

  「我就對她說,我不去學校了,但我也不想去打工。我要自己找到掙錢的方法,我很聰明,一定能辦到。我知道我媽不信,昏暗的蠟燭光里,她只是笑了一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嘆著氣說,小混蛋,哪兒能不去上學呢?」

  「我說,『那些我都會了,媽媽,你信我。」弗洛倫斯撇了撇嘴,眼淚又滑了下來,「可惡,為什麼他們都不信我?」

  「我沒再去上學,在圖書館替老伯抄書。他人對我很好,又把我推去了電報局,給人幫忙。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打字機…它笨笨的,大大的,人嵌在裡頭,像是花生被塞進了土裡。人的手指敲在上面,咔噠咔噠地響。有位正式的打字員告訴我,這已經是被淘汰下來的了。希爾斯頓區的打字機,小到一台桌子的地兒就能放下。

  「我能賺到錢了,我把它們偷偷地塞在床縫裡,一直一直地攢著,打算在新年給媽媽一個驚喜。她再也不需要這麼努力的勞作了。結果,就在這時,哥哥失蹤了。」

  「媽媽以淚洗面,爸爸悲痛焦急,東區的警察怎麼也找不到他。我好恨。我翻出自己所有的積蓄,偷偷找到了賞金獵人,只要他們能把喬找回來,我多少錢都願意給。但是他們也是沒用的東西。自己找不到,卻反過來勸我放棄。」

  「媽媽的身體垮了,被趕了出來。我攢下的錢已經押給了委託的人,怎麼去要也收不回來了。家裡的積蓄耗完了,可是她還是死了,就在那麼短短的幾天。」

  「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呢?我再也忍受不了了,這個狹小的房間裡,媽媽和哥哥的影子在一刻不停地遊蕩著,追著我跑。我每天看見那張小床,就會想起媽媽,可是現在床上只睡著我一個人了。我看見窗玻璃上的裂痕,就會想起哥哥。他雖然不聰明,但是有一雙巧手,做了木匠的學徒,從不跟任何人吵架。

  「但是就在這一個月里,這裡就沒有媽媽,也沒有哥哥了。爸爸討厭我,他說,要是我早點聽了他的話,去工廠打工,媽媽就不會死。他開始越來越頻繁地打我,我也討厭他。我不想呆在這裡了。」

  「所以你就跟他說,你要去讀文法學校?」阿詩黛拉問道。

  「是的,我說我要離開這個家,再也不要回來了!」弗洛倫斯道。

  「為什麼要用那種方式說話呢?」阿詩黛拉溫和地問,「很多時候,同樣的內容用很壞的方式說出來,就算是合理的,人們也不會想要接受。」

  「我忍不住!」弗洛倫斯攥緊拳頭,「我一生氣,傷人話就止不住地往外冒,我從小可從別人那兒聽過什麼好話麼?那些討人厭的話就這樣從我的嘴裡衝出去,事後就算打自己多少個嘴巴,也沒有辦法彌補。」

  阿詩黛拉沉默了。

  當時在隔壁,她用占卜確認過,詹姆斯說的是真話。但是聽了弗洛倫斯視角的敘述,她能夠確信,這些話也是真的。他們都說的是自己認為的真話,也都傾吐出了自己的苦衷。

  他們遠遠談不上是完美的人。認識的錯位讓他們無法相互理解,激烈的性格讓他們更加難以溝通。只會在越來越深的彼此仇視中,將對方推得越來越遠。

  人很難被改變,而這樣根深蒂固的矛盾,並不是她一個外人一朝一夕就能緩和的。

  她只能說:「你先考出去吧。當然,從今天開始,你需要試著好好說話。」

  弗洛倫斯抬起臉來,又大又圓的眼睛看著阿詩黛拉:「除了老伯,你已經是少數願意聽我說話的人了。」

  「惡性循環聽過麼?」阿詩黛拉淡然,「沒人聽你,你就發瘋。可你越發瘋,越罵人,就越沒人願意聽你。我本人也並不擅長溝通,只能建議你試試站在別人的角度去思考。用他們能接受的方式說話。」

  當然,她也知道,這個世界上的有些人就是壓根兒不講道理的。沒有什麼建議完全普世,遇到這種人,就也沒有溝通的必要了。

  「好了,吃完飯就趕緊學習。你不是說想逃出去麼?沒通過考試,什麼話都是白搭。」聽弗洛倫斯說話的時候,阿詩黛拉也沒停下吃麵,反倒是癟著嘴流淚的弗洛倫斯一口沒吃,還流了不少眼淚在湯里。

  弗洛倫斯用力地點點頭,囫圇囫圇地吃掉了那碗已經開始發涼的面,瘋了一般地投入了學習里。

  阿詩黛拉嘆了口氣。

  正當她收拾好餐桌,準備把《通靈》抱回來繼續學習的時候,一團血絲呼啦的東西纏住了她的小腿,X先生的信使從虛空里爬了出來,長著眼球的肉團吐出了一張紙條。


  見弗洛倫斯仍在埋頭苦學,並沒有察覺這邊的異常,阿詩黛拉不動聲色地將紙條收起,塞進了口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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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需要多說一句的是,每個人的敘述視角都不是客觀的,就像親眼所見也未必真實。所有人都會本能地說對自己有利的話,詹姆斯是這樣,弗洛倫斯也是這樣。阿詩自己在儘可能全面地拼湊出事情客觀的樣子。但是,真正絕對的客觀,就算是有占卜在,也很難做得到吧(笑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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