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黑色幽默
阿詩黛拉還真不知道該怎麼打動和說服別人。別說花言巧語了,她自閉還社恐,跟人交流的水平可能都低於平均值。
不過,作為一個不屬於這個時代的靈魂,她對如何在社會交往中「偽裝」成一個勉強達練的正常人早已有了一套自己的邏輯。
——所謂「說服和打動」,凝練起來無外乎兩條策略:
動之以情:訴說自己的經歷,換取對方的同情,此為小作文大賽;
曉之以理:闡述自己的價值,引起對方的興趣,此為一對一招聘。
只是阿詩黛拉稍一思索,覺得這兩條策略對眼前這位存在都不大試用。
論情感,眼前這傢伙顯然不屬於正常人類的範疇,從他對人命的態度來看,要相信他能對自己抱有憐憫和同情,阿詩黛拉還不如相信自己是羅塞爾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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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論價值,一個半神級別的存在,自己哪兒有什麼能幫到他的地方!
綜上所述,短暫的思索後,她選擇——
「噔!」以一種相當標準的姿勢飛快地以頭搶地,撲在地上,大聲喊道,「阿詩黛拉飄零半生,只恨沒有遇到能夠信仰追隨的存在,閣下要是不嫌棄,在下願意尊奉您為我的師長!」
窩囊組上大分。
「……?」阿蒙推了推眼鏡。
片刻後,他說道:「我以為,你應該相當憎恨和害怕我?」
阿詩黛拉一秒變臉,從聲淚俱下楚楚可憐的樣子變得面無表情,神色冰冷:「原來您還知道啊。不好意思,我剛才是開玩笑的,請允許我重來一遍。」
阿詩黛拉雙手交疊,在月光的拂照下像是一尊寒冷細膩的玉石。她微微仰頭,看向樹梢上的人影,聲音清透:「我是說,您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若有什麼是我能奉獻給您的,我就奉獻給您。當然,如果您需要的是一個玩具,弱小無趣如我,最多可以做到每天晚上給您講一個睡前故事。——總之,只要您能放我們所有人一條生路,我都讚美您的仁慈。」
態度是以頭搶地也好,不卑不亢也罷;內心是虔誠信仰也好;事實上暗中憎恨也罷;做眷者或者學生也好,只是做一枚棋子也無所謂。我的個人情感對您來說不重要。我也不會自作聰明地去揣測自己能有什麼利用的價值。
她知道自己一點也不擅長投其所好,討好他人,於是乾脆就放棄往這個方向花費心思。而是用一種相當冷幽默的語言,表示自己願意付出他想要自己付出的代價,只要她能夠。
「看不出來,你其實是這樣的性格。比我想像中的要有趣一點。」這位阿蒙托著下巴,笑道。
「嗯,讓我想想……你的條件還算合格……」
對方摸了摸下巴,做出一副思考的樣子。這樣的神態忽然讓阿詩黛拉覺得,比起一位半神級別的偉大存在,存活千年的老古董,這位阿蒙更像是一個性格相當惡劣的孩子,思考著今天是火燒還是水淹螞蟻窩。
在阿詩黛拉緊張到有些蒼白的神情里,他微笑著說道:「我這裡有一個任務,可以給你提供一個死緩的選擇。需要澄清的是,雖然說是死緩,即做得好的話可能轉成無期徒刑,但更大概率是,你在『服刑期間』就會死得相當悽慘。」
這個比喻也挺地獄的……阿詩黛拉也跟著笑了一下。
「當然啦,我也會提供報酬。而且會預支一部分給你。」他補充道,「就像是那個,你們羅塞爾大帝說的,死刑險一樣。」
「雖然知道你想說的也許是高危職業意外險,但是相信我,這項服務聽起來更像臨終關懷……」
「沒錯。」阿蒙打了個響指,「就是你的臨終關懷。」
阿詩黛拉:……
阿詩黛拉棒讀:「讚美您。我有相當的理由相信,接受了您的臨終關懷服務的個體,最終都獲得了極其欣慰的死亡。因為他們大概率拿到了一張直升半神的車票,從今往後再也不會有不快樂的時光。」
阿蒙沒回話,但是阿蒙肉眼可見地笑得開心。
「所以,阿蒙先生,請問我臨終關懷的內容是什麼?」
對方沒有立刻回答。他轉過頭去,手中捏著那枚映照著紫色光輝的石榴石戒指,將它對準那輪緋紅色的月亮。他眯起未戴單片眼鏡的左眼,鏡片後的目光透過那個小小的戒指圈,不知道在看著些什麼。阿詩黛拉竟然覺得,他的笑容在有一瞬間多了一些更加複雜的意味。
「這位小亞伯拉罕,」他輕聲說道,「恭喜你,你可以回去喝魔藥了。」
阿詩黛拉的神情凝固了。
……
面對突如其來的晉升機會,阿詩黛拉並沒有感到絲毫欣喜。反而心裡升起了無窮無盡的國粹:我艹,尊嘟假嘟O.0
她本來以為,「滿月詛咒」的出現與亞伯拉罕家族的衰落大約可以追溯到那場著名的「四皇之戰」前後,也就是第四紀的相對後期。那個時候,眼前這位阿蒙家族的半神,說不定早就「死」了!
況且,就連亞伯拉罕們自己,都不清楚這「滿月囈語」究竟因何而來,這其中肯定涉及相當層次的隱秘。就算是普通的半神,也未必清楚,更不必說提供庇佑了。而這說明,阿詩黛拉需要重新評估眼前這位阿蒙的位格!
「天使……」她喃喃道。
「驚喜嗎?」對方笑著推了推單片眼鏡。
這可真是太驚喜了。
「如果您是想要接觸我的家族,我知道的可能並不比您更多……」她想起來什麼,弱弱地補充了一句。
「嗯哼,不難看出。」阿蒙沒承認也沒否認。
「你可以走了。一個人。放心,既然答應了你,我不會取他們性命。」祂微笑道,「我允許你回去收拾東西。當然了,你還可以再看一眼你的親人——如果他們還健在的話。從明天開始,你就從社會意義上宣告死亡了。你明白我的意思。」
阿詩黛拉點點頭。祂的意思是,可以回家,但是不能被覺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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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步三回頭地走向城區方向,最後終於忍不住補充了一句:「您也不能把他們變成您自己。」
「哈,可以。」阿蒙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
「…那能救一下倒在您陵寢里的那兩個男生嗎?」阿詩黛拉露出祈求的神色。
「你跟我聊了這麼久,現在恐怕連靈都已經消散了。」對方攤開手,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
說得好像是我的問題似的……阿詩黛拉在心裡磨了磨牙。
「最後一個問題,」她道,「我做好心裡準備之後,該怎樣聯繫您?」
「不需要,」祂道,「到了明天,我自然會來找你。」
再次點了點頭後,阿詩黛拉閉了閉眼,向著城區的方向跑去。
看著她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遠處,阿蒙正了正單片眼鏡,微笑道:「有趣。」
視野之中,這位少女的周身,灰白色霧氣極淺極淡,若有若無。
一道流光閃爍,樹上的「柯亨」眼睛一翻,像個被下了開水的麵條人一般,從兩層樓高的樹上滑了下來。
夜晚的郊外,一片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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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娜是驚醒的。如今已是十一月下旬,在貝克蘭德的郊外,夜晚溫度很低。
即便被強制「睡去」,她也睡得並不安穩,眉頭緊緊地皺著,手中似乎要攥住什麼,身體不住地顫抖。她隱約聽見尖叫和痛苦的呻吟,聽見嘈雜的人聲,看見同伴們痛苦死去的樣子。但她卻仿佛被什麼緊緊束縛,四肢動彈不得,連醒來都無法做到。眼淚從她緊閉的眼睛裡流淌下來,儘管意識並不清醒,但那種絕望和恐懼是如此的清晰,揮之不去。
她好像也感到,似乎有人把她抱在懷裡。那是一個有些冰涼的懷抱,但觸感柔軟,似乎還帶著女孩子特有的馨香。她聽不清楚對方在說些什麼,甚至有點想不起來對方的名字。但她有種感覺,如果自己無法做出呼喚的話,這個勉強保護著她的人,將永遠的從她的生命里消失。
想要醒來、我要醒來、快點醒來!她努力地對抗著眼前的黑暗,想要撐起沉重的眼皮,她的嘴唇蠕動著,想要發出那些音節,那是她知道的、正在試圖保護著她的那個女孩、她的名字……
阿、詩、黛、拉…
「——阿詩黛拉!」
萊娜猛地睜開眼睛,天已經全黑了,貝克蘭德的郊外樹影幢幢,靜謐可怖。舉目環顧,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她連滾帶爬地到處尋找,大小姐的儀態被她棄之不顧,她帶著哭腔,不住地喊著同伴的名字,終於在不遠處的樹下,找到了嚴重摔傷、已經陷入深度昏迷的柯亨。
她尖叫一聲,卻不敢貿然移動重傷的同伴。大小姐抹著眼淚,一邊哭喊著救命,一邊向著似有人煙的馬路方向跑去。
突然,她看見了不遠處,有幾位著黑色風衣,戴紅色手套的人們,似結成隊伍,提著特別的設備,行於路上。
「求求你,救救我們,救救我們!!」對面的人們聽到了她的呼救,自很遠就停了下來,也向著萊娜的方向快步跑去。
「這位小姐,請問發生什麼事了?」其中一位年輕的女士走上前去,扶住幾乎撲倒在地的萊娜,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別怕、別怕,你已經安全了…我們是隸屬於黑夜女神教會的特警支隊,無論發生了什麼,無論你信仰的是什麼,我們都會保護好你的。」
在對方溫暖的懷抱里,萊娜壓抑著的情緒終於決堤,她攥著那位女士的衣角,放聲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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