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1章 為士林計
上聽處內。
程敏政看到了西北奏捷的戰報,陸完並沒有對他說什麼,只是給個眼色,意思是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隨即程敏政急忙回了內閣值房,他要第一時間將消息通知到內閣幾人,儘管他根本得不到劉健和李東陽的信任。
內閣。
程敏政帶回消息時,劉健和李東陽還在研究怎麼去參劾王瓊,而程敏政也毫不在意對面二人的想法,直接了當道:「兩位,新建伯從大同出兵,沒有從關內走,而是走關外草原之地,長驅九百多里,跨越草原之後從背後襲擊花馬池韃靼來犯兵馬,此戰已獲勝。」
劉健臉色瞬間很難看。
李東陽問道:「昨日裡還在報,劉瑾帶兵已在關外受韃靼重重圍困,且韃靼防範嚴密,王伯安到底派了多少兵馬奇襲後方?」
顯然李東陽不相信這是真的。
在這一戰中,王瓊和王守仁都當了透明人,都屬於被文臣參劾的對象,怎麼突然之間有一個就跳出來?
程敏政道:「兵馬數量尚且不詳,後續會有奏捷的奏疏傳來,估摸著並不多,聽說是一門火炮都沒有帶,就靠輕騎穿越草原,每個士兵都帶著火銃和火彈,一路上也沒受到什麼阻礙。」
劉健和李東陽對視一眼,二人眼神中都覺得這世間變化太過於玄妙。
本來還期待西北格局能通過這一戰有所改變,現在卻感覺,一切好像又是徒勞了。
非但沒什麼改變,反而比之以前更甚。
程敏政道:「捷報是直接發上聽處的,在此戰中,上聽處於背後運籌,在下並未參與太多。不過目前研武堂已恢復舊制,很多軍將在背後參議西北軍政之事,有關此戰的細節,在下所知也不多。」
李東陽道:「克勤,我且問你,韃靼人現在是全身而退了,還是陷入苦戰?」
「哦?這有何區別?」程敏政問道。
李東陽嘆道:「韃靼人此番從花馬池長驅直入,犯我大明疆土,令西北各處處處烽火,韃靼更是肆虐近半月之久,即便在局部戰場上我大明將士有小勝,只怕總體戰局上,我們也是輸了。」
程敏政微微皺眉道:「那賓之,你是希望我們贏,還是希望我們輸?」
李東陽略帶氣惱道:「你正面回答,勿要在意我的看法。」
程敏政道:「花馬池乃是韃靼來犯的入口,韃靼在花馬池屯駐重兵,將我朝在花馬池防備的兵馬所牽制,若是花馬池之圍可解,那韃靼人將失去安穩撤出的關口,韃靼人等於是陷入到口袋陣中,此戰應該是我們勝了。」
李東陽搖頭道:「話不是這麼說,韃靼來犯的目的,只是為了劫掠,要看他們從何處退走。如今戰事未休,言勝敗尤尚早。」
「呵呵。」
程敏政苦笑。
他聽出來,李東陽這是沒巴望西北將士有點好,或許兵敗才更符合李東陽的利益。
劉健也放下手頭上的案牘,道:「此事容後再議,如今只是草草上了一份報捷的文書,陛下又不在京,誰知後續會有何變化?克勤你最近也多回來,這邊的公務繁多,沒必要留守在那邊。」
「好,知道了,知道了。」程敏政也只是在嘴上應承。
把話帶到之後,程敏政還是藉口翰林院的事多離開,沒有再管手頭上的事。
……
……
程敏政一走,李東陽重重將幾份奏疏拍在桌上,心中壓抑的情緒,好似也要在這一時間爆發。
劉健道:「若一切轉變如舊,那也就再沒有轉圜餘地了。」
李東陽面色陰沉道:「若現在找機會去把事給按下,還有機會嗎?」
「賓之,西北雖有大批的將官,但基本都不在你我控制之下,如今西北掌控軍權的,基本已都是張秉寬栽培起來的人,這幾年連幾個傳統勛臣都接連遭參劾而去職,若沒什麼變化,那也只有走極端最嚴酷一條。」
劉健也是在告訴李東陽,若沒什麼辦法,只能走物理剷除這一條途徑。
李東陽坐下來,有些失神,顯然他還沒從這次的事件「打擊」中恢復過來。
劉健以寬慰的口吻道:「如果欺軟怕硬,只能讓局面更壞,陛下如今雖寵信於張秉寬,卻在很多事上也留有後手,那就找一些有擔當的人,當做是不畏奸佞的勇者,讓他們往前再頂一頂。」
誰說皇帝不允許參劾張周,我們就不參劾了?
就是讓人一股腦往前沖,跟皇帝來個永不罷休。
李東陽道:「最近朝中,非議張秉寬的人都少了很多。」
劉健道:「他的起勢,勢必會讓很多人斷了前途,以往你府上多少門客拜訪?如今又有多少?難道他們不擔心自己的前程?張秉寬在朝中刻意迴避與同僚往來,這既是他的強項,要保持跟臣僚的關係,不結黨。但這也是他的弱勢所在,沒有結交,意味著沒人會將他當成靠山。」
李東陽隨即便聽明白了。
朝中人因為跟張周溝通較少,都會覺得,自己跟張周非同一類人,有些人削尖了腦袋要往上爬,自然就會覺得張周是絆腳石。
很多人是不敢去爭的,但也有不怕死的,讓他們一個勁往前沖。
再也不用在意這群人的死活好賴,也不用勸說他們為大局著想,為自己安全著想,有一個算一個,就去煽風點火,讓他們不斷去參劾張周。
這是要達到三人成虎的目的。
……
……
程敏政到了翰林院,卻是關上門,誰都不見。
這次的事,對他來說也有些打擊,主要在於劉健和李東陽的反應,大大超出他的預料,讓他感覺心灰意冷。
就在此時,侍讀劉春在門口敲門道:「閣老,戶部陸侍郎求見。」
劉春剛從翰林修撰升了侍讀,平時也會到東宮給太子講學,因為他說話幽默風趣,最近也是深得太子喜歡,在翰林院中他的人員也一向不錯。
程敏政親自出來迎陸完。
二人到了翰林院的學士房內,陸完感慨道:「以往沒機會進來探訪,這可真是個好地方。」
程敏政拿了茶水過來,嘆道:「養閒人之所罷了。」
陸完一笑道:「先前程學士回了內閣,跟那兩位閣老,把事都說明了吧?」
「嗯。」
程敏政點頭。
陸完道:「那我猜,那兩位閣老並不會太高興,甚至還會覺得,對他們是晴天霹靂。」
儘管事被陸完言中,但程敏政仍舊以嚴厲的口吻道:「同是一殿之臣,何須挖苦諷刺呢?」
陸完嘆道:「早就料到的事情,先前蔡國公上了一道奏疏,所言乃朝中有些人,只為士林計,而不為天下計,這話讓我感觸頗多。想朝中這麼多朝臣,本都是為一個目的而在朝為官,可到頭來,誰又會真正為天下計呢?」
程敏政一時沒說什麼。
「剛得到消息,陛下已在回京的路上,回來時,就聽說翰林王學士將要入閣,而下一個致仕還鄉的閣老,卻不知是誰。」陸完道。
程敏政道:「無須是旁人,就是我好了。」
陸完道:「那程學士到底是為士林計,還是為天下計?」
程敏政皺眉道:「全卿,你說這話,到底是何目的?若是來挑撥離間的,大可不必再說了。」
顯然從開始,程敏政也沒把陸完當成「自己人」,他還是願意把自己當成翰林院出身的大臣,願意為劉健和李東陽效犬馬之勞,可惜現在的情況是,劉健和李東陽不待見他,反倒是陸完總是在想方設法與他走上一道。
這讓程敏政從心底會覺得,陸完這是利用他在跟內閣鬥法。
尤其是謝遷的事,程敏政對陸完還是有意見的。
畢竟要不是上聽處和研武堂兩方來攻擊謝遷,謝遷到現在也不至於淪落到去濱海城當個「出納」。
陸完道:「我已請旨,從上聽處退下來。」
程敏政道:「光請旨沒用,陛下不會同意的。」
「你錯了。」陸完道,「上聽處從設立之初,便是以輪換制度為定,沒有人可以長久留在上聽處中,而要以有能有德之人留之。這跟內閣不同,你們幾位閣老,從來都是論資排輩,除非從朝廷退下來,否則將是一入閣,便終身乃閣老。」
程敏政皺眉道:「你怎知陛下會讓你退出來?」
陸完道:「陛下回京之後,就會調整上聽處的成員,如今上聽處內四人,恐怕連程學士也要改之。應該是以馬上要入閣的王學士兼任上聽處差事,蔡國公也就是那位兵部的張部堂,回京之後或是會主理上聽處。」
程敏政道:「這些你都是從何處聽來?」
陸完笑道:「不是什麼秘密,無須他人相告。」
程敏政想了想,好似自言自語道:「張秉寬回京,或是直接要為吏部尚書,以他的公務纏身,會兼任上聽處差事?他一向都不喜歡往前走,喜歡躲在幕後。」
「不一樣了。」陸完道,「我還聽說,此番要升吏部尚書的,乃是禮部林尚書。這次張尚書回朝後,會同時兼理戶部之事。」
「你說什麼?」程敏政驚訝道。
陸完道:「在下或會進一步,為戶部左侍郎。」
「那王德華呢?」程敏政驚訝於陸完消息的靈通,急忙問道。
陸完搖搖頭道:「這我就不知了,或是升總憲,繼續打理三邊之事,也可能調回京,主理都察院之事,誰說的准呢?」
程敏政一臉不解之色道:「王德華此番在西北,的確沒立下什麼像樣的功勞,若他立了,是不是回朝之後,這戶部尚書應該由他來兼任?若未得功勞,只能為左都御史,也的確是降了一格。」
陸完道:「大概是如此吧。」
程敏政問道:「那到底是誰離開內閣?」
之前程敏政還以為陸完是來挑撥離間的,但在聽了陸完一系列的「內幕消息」之後,他開始覺得,陸完所知道的細節很多,且符合常理,並不像是來找他逗悶的。
陸完搖了搖頭道:「不會是程學士,要麼就是劉閣老,要麼是李閣老。這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有一人會退,這是十有八九的事情。」
程敏政道:「那你來跟我說這些,有何目的?」
陸完道:「程學士,你如今距離首輔,也是一步之遙,將來再過個一兩年,這內閣之事,或由您來主持,難道在下來跟您通個氣,也需要理由嗎?」
程敏政冷聲道:「全卿,我承認,你做事很有手段,也有能力,但你也該知道自己的不足在何處。」
「嗯。」陸完點頭道,「資歷尚淺,在朝中難以服眾,這也是我為何在上聽處不能久持。」
程敏政道:「還有,你太工於心計了!」
這話,就讓陸完不太喜歡聽。
程敏政卻好像是打定心思要說一些逆耳的忠言一般,續道:「你在朝中,必定會開罪太多人,但你也知,能給你帶來權力的人是誰。你想拉攏於我,讓我相助於你,只怕太難。我這人,想法還是太過於傳統,不太喜歡與你這般工於心計之人往來太多。」
就差說,你別跟我混了,咱以後分道揚鑣。
這話非常無禮。
陸完卻並不生氣,輕笑道:「程學士,您乃高士,也會跟我這般人一般計較嗎?」
程敏政無奈道:「當初我也以為,在朝中不過是混幾天日子,等退下去之後,就能頤養天年,己未年那一場會試,讓我心境改變太多,我也不知為何總會去想一些事,都是超出我所見所聞的,讓我心生退意。」
陸完道:「程學士要退,那是朝廷的損失。」
程敏政沒有搭理陸完的話茬,繼續道:「若張秉寬入閣,我隨時可以讓,以前我覺得他,鋒芒過於顯露,太容易得罪人。可經歷這幾年的事情之後,我倒覺得,若是沒他的話,這大明社稷內部將會是一潭死水。」
陸完笑道:「深有同感。」
程敏政目視過去,言辭激烈道:「你是張秉寬栽培出來的人,我可以認為,他算是你的伯樂,但我不認你這匹千里馬。你最近在朝中,與諸多大臣往來,你以為我不知,但其實我什麼都知道。張秉寬不願結黨,但你卻想以結黨來換取朝中的名聲,並非善舉。我能說的是……你好自為之。」(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