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活命之法
等到龔將軍離開威武堂後，郡丞忍不住抱怨道，「這年輕小輩真不懂規矩，災民也是民，讓府君來領兵殺民，這名聲我們還要不要了？他自己還怪愛惜羽翼咧。」
沈方唉了一聲，望向一旁呆立的柳姝月，「我再問仙師一次，那召喚便捷糧食之法，真的需要講究天時地利才可施展嗎？它不能每天都來一次？」
見她遲遲沒有回答，太守也知道大概行不了，只好搖頭道，「那我建議您現在立刻去城外，勸說災民們交出糧食。只要他們沒糧，我也不會輕易動刀兵，這樣一來場面也會比較好看……」
「勸什麼？」柳姝月忽然開口道，「勸他們去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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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方沉默。
「沒有救濟糧，還要他們交出糧食，那跟直接叫他們自殺有什麼區別？」她越說越感到忿忿不平，路上所見的那種種慘象又浮現眼前，「連螻蟻都尚且貪生，何況是活生生的人！」
她根本沒有什麼變出糧食的仙法。
這些食物都是陳玄提供給她的。
但陳玄能無限度的提供下去嗎？她能看得出來，那間店鋪儘管玄妙，卻遠沒玄妙到能夠無中生有……能力也好、糧食也罷，一切交易都有代價。
就算自己再拿出幾個籌碼，換來多幾天的方便麵，最終也於事無補。或者說，自己一旦離開章渭，這種價值不菲的快捷糧包反倒會給災民引來殺身之禍。
「只能……怪他們的命不好。」沈方說道。
「……命？」
「不錯。天地萬物皆有定數，他們恰好遇上暗跋妖災，邊境又即將掀起戰禍，這不是單憑人力能扭轉的問題。仙師能卜善卦，應該比我更懂這一點吧。他們的命運就是如此，您又何苦自責？」
命運……何其熟悉的話題。
對了，她不久之前不才和陳玄談論過嗎？
「如果仙師開不了口，那就由我來背負這個罵名吧。」沈方轉身走向堂外。
「等下。」柳姝月叫住他。
「仙師有何吩咐？」
「府君既然早已洞悉此事的走向，為何不在一開始就告訴我？」
「呵，說到底這不過是臣子對上意的揣測罷了，」沈方擺擺手，「猜對了還好，猜錯了豈不是貽笑大方？當然了……最關鍵的是我告訴您了，您就一定會作罷嗎？我看得出來，這些日子仙師的上下奔走並非作秀，而是真心為了那些受災的百姓。」
是啊……就算他警告自己了，結果恐怕也不會有所改變。
「我去跟城外的災民談談。」柳姝月點點頭，最後說道。
「仙師想通了就好。」沈方像是長出一口氣，「我送您過去。」
……
……
城門口，全副武裝的士兵已經舉著火把列隊完畢，等待著上官的命令。
太守特意讓眾人稍安勿躁，隨後放柳姝月出城，「仙師，您也看到了……那些粗人按捺不了太久。我給您半個時辰的時間，到時候以鳴金為信號。」
柳姝月穿過側邊小門，輕車熟路的來到災民聚集地。
立刻就有放哨的人認出了她。
「仙師！是仙師大人！」
「您怎麼來了？」
「剩餘的糧食，你們有好好看著嗎？」柳姝月問。
「放心，您交代的事我們哪敢懈怠。」一名男子拍著胸脯道，「都堆在棚子裡，外面有兩個隊伍交替看守，至今都沒出過什麼問題。」
那些糧食並不是只有方便麵。
大部分袋裝面都賣給了城裡人，以換取更多份額的麵餅、小米和豆子。這些食物都有一個優點：可以保存很久，還比較果腹。
柳姝月對食物的存量一清二楚，就目前一萬多人的團體，這些吃的能撐上二十天左右。
「把所有人都召集過來，我有話要對大家說！」
她的號令很快得到了所有人響應，一刻鐘不到，營地前便黑壓壓站滿了一片人。
無數目光都注視著柳姝月，注視著這位地位和他們天壤之別，卻在絕望之際為他們帶來一線生機的仙師。
柳姝月也在猶豫。
因為這個決定一旦作出，就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
在蓮雲宗時，她所受到的一切教導都是圍繞輔國二字展開，只要王國還沒滅亡，她就應該為其效力到最後一刻。
她忽然有點明白，為什麼之前的弟子沒能留下些許成功的印跡了……因為他們沒有見過這個世界之外的世界，終其一生都被困在宗門賦予的責任中。
她雖然見識過，但做到卻是另一回事。
柳姝月懷疑自己是不是真有這樣的能力，可以在一條無人嘗試過的道路上走到最後。
但望著眾人信賴的目光，猶豫漸漸褪去。如果不是那人交予了自己引領災民的能力，她連把大家聚集起來都辦不到。既然之前實現了不可能之事，那為何不繼續試試呢？
畢竟，這才是真正的斬妖和撫民啊。
「來自王城的部隊到了，就在半個時辰前。」柳姝月開口大聲說道，「不過他們不是來賑災的，所有人都是一人一騎，沒帶糧車！」
「沒……沒有救濟糧嗎？」
「那他們來幹什麼的？」
人群中不由泛起一陣騷動。
「可笑的是，他們穿著甲，箭囊里塞滿了箭，一旦此地爆發動亂，他們就會毫不猶豫的動手！沒錯，這支部隊不是來賑災的，而是來對付你們的！據我所知，之後也不會有賑災糧運過來了，因為上面一開始就沒有這個打算！」
反常的是，現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這時候反倒沒人竊竊私語了。
藉助著搖曳火光，柳姝月在所有人眼中看到了實質般的恐懼。
就連災民也知道，單靠那些精美的麵餅和換來的糧食是不可能撐過整個荒災的，最終還是得靠各地救濟安置才能活下去。
但現在卻得知賑災根本沒有？
好一會兒才有人喃喃道，「怎麼可能……這不是朝廷應盡的責任嗎？」
「往年各地那麼多災都有……憑什麼我們就沒有？」
一名老人分開眾人，顫巍巍走到柳姝月面前，「仙師……我們是要死了嗎？我死了不打緊，你能不能……帶著我的孩子走？」
柳姝月認出了她，正是那天發糧時給自己下跪的老人。
「不，我會帶你們一起走。」
這話一出，大家面面相覷。
「這裡已是必死之地，所以大家不能留在這裡。我會帶著你們去尋找生路，不管最後的結果是什麼，我都跟你們共同面對！」柳姝月舉起自己的右手，「當然，我不會強迫你們上路……也許留下來的人反而會迎來轉機。是走是留，由你們自己決定！願意跟我走的——」
嘩啦啦。
不是一隻手兩隻手，而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手。不是猶豫不決的舉起，而是斬釘截鐵的高舉！
她萬萬沒想到，眼前赫然出現了一片由手組成的海洋！
人們甚至沒有問她去哪裡！
「仙師，帶我們走吧！」
「沒錯，我們跟著您，無論去哪裡！」
「去他娘的朝廷，老子早看出這幫人不是個東西了！」
「狗屁父母官，就知道欺負俺們窮人！」
無數聲音此起彼伏，災民仿佛將心裡壓抑許久的憤怒與不滿都傾瀉出來。
看著這一幕，柳姝月不由得想起了陳玄的話，「只要你和大家的利益保持一致，他們就會發自真心的擁護你，這便是這個能力的核心之處。」
保持一致麼……
原來自己早就想擺脫了。
柳姝月忍不住笑了笑，「你們就不問問我，生路在何方嗎？」
「那……仙師大人打算帶我們去哪？」有人立刻問道，引得一陣鬨笑。
即使如此嚴峻的時刻，他們也依然能笑得出來，只因為仙師就站在大家面前！
「往南，一直朝南走，那裡或許有一處地方可以供大家容身！」她指向南方，「我們收拾收拾，今晚就出發！」
「不對，不對！」郡丞眯著眼道，「府君，災民的動向不對啊！」
沈方也發現了這一異常情況，營地里的火把在有序列隊，就好像即將出征的軍隊一般。
如果是收集糧食，應該沒必要做到這個地步……
而且時間拖得太久了。
他給柳姝月半個時辰去談，現在對方卻毫無回訊。
話說回來，這群人真是幾天前那些流離失所的難民？他們是何時開始從一盤互相敵視的散沙變成如今這副手足同心的模樣的？
「府君還打算再等下去嗎？末將可不想拖了。」指揮部隊的副官不耐煩道，「從火光動向來看，災民有提前暴動的風險，必須立刻行動。」
「怎麼會……仙師還在營地里。」
「說不定她一時大意，不慎被暴民控制了呢。」他嘴角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府君要是見不得血腥，可以在城裡等末將的好消息。來人啊，傳我命令，騎兵隊分兩翼包抄，等到位了就自由砍殺！」
見勸阻不住，沈方只得上馬跟上。
然而一群人剛衝出城，便看到一人一騎橫擋在部隊面前。
馬上之人正是柳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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