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悔過的機會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慈濟院一處房間裡,本智正牽著一名老者的手,低聲吟誦往生咒咒文。即便打開窗通風,房間裡的藥味、廉價白蠟的煙味、被褥散發出來的潮濕味、以及老者身體臟器所散發來的腐爛味依舊濃郁地揮之不去。
假如死亡有味道,那應該就是這個房間的氣味。
然而本智卻沒有絲毫厭惡,緩慢慈悲地念完往生咒,為老者合上雙眼,兩名慈濟院的善工進來用蓆子將老者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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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到後面的牛車上,明早再送去縣裡的漏澤園。」
「是,小師父。」
雜役院僧人在慈濟院值班這幾天,每晚都要去病房巡夜三次,現在是第一次,巡夜後可以睡一個時辰休息一下。本智打開病房的門,如同打開無間幽獄,細微但清晰的呻吟聲、嘆氣聲、呼吸聲不絕於耳,數盞蠟燭根本照不亮偌大的病房,只能照亮一張張被病魔折磨得絕望的臉。
本智並不是懸壺院僧人,自然不會看病,他只是來看看病人有什麼需要幫忙,譬如幫忙餵水、翻身擦汗、清理髒污,這毫無疑問是又繁瑣又不討好的雜務,碰到失禁的病人本智也會臉露難色,但終究還是認真完成巡夜的工作。
「阿彌陀佛。」
念完一句佛號,本智關上病房的門。當他路過玄關,看見站在大門口的人,頓時臉色一白,下意識後撤兩步撞到房樑上。
「你,你,你……」
站在大門口的人,身形瘦小,弱不禁風,但發質柔順,皮膚白皙,即便只穿著布衣連鞋子都沒有,都無法遮蓋他的天生麗質,任誰看見都會在心裡暗道一聲俊俏少年。然而本智卻恐懼莫名——明明半個時辰前他才將這人騙進陷阱里了啊!
凡是掉進陷阱里的少年少女,從未有人會再次出現在本智面前,一個都沒有。
「小師父你好,這裡是可以免費過夜嗎?我聽別人說這裡不要錢才來的,如果真不要錢,我就去通知我哥哥一起來了。」
本智心思一動,問道:「你……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安六。」
安五,安六,原來是兩兄弟,但兩兄弟也太像了吧……是孿生兄弟嗎?
本智鬆了口氣,看見安六還在等待他回復,便點點頭:「不要錢的。」
「那好,帶我進去吧。」
「你不去找你哥哥嗎?」
「我留了記號,他看見會過來的。」
本智也沒多說什麼,帶著安六走向慈濟院深處。這條路本智已經走了無數遍,慈濟院也是他無比熟悉的地方,但不知為何他這次越走越心慌,就像是在走向巨獸的血盆大口一樣。
走到雜物房間門口的時候,本智停了一下,但旋即抬起腳步,帶安六到裡面一間單人房。
「我還以為會是大通鋪呢?」
「慈濟院會留一間比較乾淨的單人房到晚上,萬一有善信過來看慈濟院運營的如何,我們就會邀請他住這間。」本智說道:「今天這麼晚了,不會有善信來慈濟院,你今晚可以住這裡。被褥雖然舊,但都是乾淨的。」
「若想洗漱,外面院子裡有水井。」
「茅房在院子裡的角落。」
說完注意事項,本智便打算離開,他現在只想趕緊回房間念一遍金剛經然後睡覺,什麼事都不想,什麼事都不做。然而他剛轉身就聽到安六站起來說:「我哥哥應該快要到了,我去外面找找他。」
短暫的遲疑後,本智轉過來看向安六:「小僧得搬個桶到院子裡,施主能幫幫忙嗎?」
很快,同樣的雜物房,同樣的地點。
安六並沒有發現什麼,乖乖站在水桶的另一側。
本智看到這裡也安心下來,他差點就以為其實是安五回來索命——呸呸呸,哪有什麼索命,他們只是被送去供奉佛祖,是入大極樂,大慈悲,我非行惡,乃是普度。
當本智伸手拉向麻繩的一瞬間,安六不知從哪裡變出一條繩子,套圈一樣套中了本智。繩子這種拘束物自然會觸發佛祖庇佑,只要本智用力就能掙開,但問題是機關已經觸發,手持繩子的安六已經掉下去了!
一切都在飛快地發生,被繩子套住的本智也跟著拖進地洞裡,哪怕他在滑道里掙開繩子,也不得不跟安六一起滑向長安城不為人知的深處,滑向安國寺里他唯一從未進過的禁地!
「啊啊!」
即便掉在稻草里,在滑道的多處挫傷依舊疼得本智慘叫連連。他睜開眼睛,第一眼就看見鐵欄杆外面的武僧,立刻喊道:「師兄,救我!」
「你是……雜物院的本智?怎麼你還能掉下來的?」
「他用繩子套住我,我就跟著一起滑下來了!」
本智又驚又懼地看向安六,卻發現他根本分不清誰是誰——安五和安六站在一起,實在是太像了,連眉毛都一模一樣,除了衣服皺褶外,就沒有不一樣的地方。
武僧皺眉:「你是誰,那小子一開始就知道慈濟院的機關?不可能啊……難道是先進來的臭小子將消息傳出去了?罷了,反正都關進去了,無所謂。」
「要開門嗎?」另外一名武僧問道。
「開個屁,你看那兩小子就蹲在牢門邊,一開門不就讓他們跑出來了嗎?」
「用火油唄。」
「好啊。」安六笑道:「來,你來燒我,我保證不躲,然後我就過去抱著這個害人的小和尚,看他裡面藏著的是舍利子還是蛇蠍心腸。」
「不要,不要啊!」本智瑟瑟縮縮跪在地上,求饒道:「施主,我真的沒想害人,求求你放過我吧。師兄,師兄你們別燒啊!」
「沒想害人?」
說話的並不是安六,而是不遠處一個躺在地上臉色蒼白的少女。她聲音有氣無力,但依舊能聽得出她咬牙切齒的仇恨:「你個小和尚,我,我那麼相信你,特意送齋飯給你吃,你說慈濟院缺什麼我就買什麼,你居然,你居然這樣騙我,騙我……嗚嗚嗚……」罵著罵著她就小聲啜泣起來,但很快就沒有聲音——餓到連哭的力氣都沒有。
本智渾身顫抖,低頭貼著地面,根本不敢跟別人對視,嘬嚅道:「我,我不知道,都是師傅吩咐的,師兄師弟都是這麼幹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從沒想過害人……」
安六忽然說道:「我給過你一次機會的。」
本智渾身一顫,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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