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見龍在田
陸行舟沉思下去,沒說話。
天子腳下,皇帝自己乾的機率還挺大。
如果是兄弟乾的,那多半不會只往你腿上招呼……皇帝則很有這種可能。
怪不得沈棠見自己對阿糯的感情,那種觸動確實很難言說……不僅是前一夜的事情,應該是很早就心中感觸了。
人的好惡,總是有其來由。
沈棠續道:「總之無論是誰幹的,這種骨肉相殘的舉動引起了國師的極度不滿,所以派清漓來護送我離開,並貼身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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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清漓是國師弟子,聖地嫡傳?」
「是。」沈棠道:「清漓和我有些類似,她從小在凍月寒川苦修,很少與外人接觸。不過她是因為所修功法的緣故……原本她應該修到四品才出山行走,尋求上三品之路,恰逢我的事情,國師就讓她提前出來了。」
陸行舟嘆了口氣:「你們倆的背景,可以把整個夏州掀一百個來回,捏成個丸子。夏州是個縣城,怎麼容你們這樣的大佛,還兩尊。」
沈棠失笑:「其實夏州有點特殊的。很少會有縣城被稱為『州』,那是因為早年州治郡治都在這。後來這裡靈氣變薄了,州治遷移,這裡也就成了個大縣規格。」
「這我小時候倒是聽過。難道背後還有故事?」
「有沒有故事,或許是我們可以探索的課題。」沈棠道:「國師指引風起夏州,我想總有其因……此前的事情對常人而言已經算是風起雲湧了,可對於我們而言,似乎也不太夠格。」
陸行舟點了點頭:「繼續說你的事吧。國師幫你,然後呢?」
「我的事,如果是父皇親自乾的,事情還簡單點,他廢了我已經足夠了,真沒有必要趕盡殺絕,徒壞名聲,也惹聖地不滿。為此還會約束我那些弟弟不許胡來。」
「聖地對皇權的限制這麼大麼?」
「互相依存吧,聖地並不能完全凌駕皇室……但皇室絕不會願意和聖地鬧翻。被聖地認為倒行逆施,不是什麼好事。」
陸行舟接口道:「那麼如果是你那些弟弟乾的,在聖地的壓力之下,他多半還得做個交待,最少要推出一批替罪羊。等這案子結束,你其實也可以公然以天行劍宗示人了,在你安心做個瘸子的前提下,沒了威脅,他們不會再來公然動你,最多可能有暗算、或者以幫派鬥爭名目做些打壓。」
「不錯,所以就算我治好了,我也會繼續裝個瘸子,做給他看。」
陸行舟心中微動,倒也覺得如果自己治好了也不是不能繼續裝瘸子……
沈棠忽然話鋒一轉:「行舟,你知不知道,初見時,你有一句無意的話,給我觸動很深。」
陸行舟怔了怔:「哪句?」
「你說,讓人覺得失去我而後悔,是我們女人喜歡用的……」沈棠低聲說著,仿佛自語:「我原先確實只是想離得遠遠的,看他們兄弟相殘、父子相忌,早晚後悔。天知道當時突兀聽見這樣一句,我心裡想了多少。母親、舅舅、劍宗無數無辜弟子的血,實際都是因我而流,我真就這麼退避看著,對得起誰……」
她頓了頓,看向陸行舟的眼睛,目光熠熠:「總之我現在只想讓他們像柳擎蒼一樣……因為失敗而痛悔。」
陸行舟「哈」地笑了:「沒想到我和丹霞幫的故事,在你旁觀之下還有點別樣的意味……」
「所以你我是真的很有緣呀。」沈棠眼波流轉:「涉足這樣的事,你退避麼?」
「你的事麻煩,我早有預料。」陸行舟笑道:「既然我敢接你的玉符,就不會輕易放棄,宗主大人。」
沈棠咬著下唇:「那麼……你什麼時候,可以把手從我腿上拿開?」
陸行舟觸電一樣挪開了手。
這是聽故事思考出神,不是故意的,真的!
沈棠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陣,卻也沒說什麼,只是道:「那麼你現在給我怎樣的發展建議?」
陸行舟摸著下巴想了想:「先等一個變動,再做決定。」
「京師結案麼?」
「不,看看新任城主是誰。這段時間,先安心治腿,這比什麼都重要。」
…………
此刻的京師,正在為兩件事沸騰。
一是前些日子的天行劍宗滅門案。
大部分人並不知道天行劍宗是皇商,也不知道「公主失蹤」這種事情,此前陸行舟知道這事還讓沈棠頗為吃驚,後來自然猜得到陸行舟背地裡一直在用閻羅殿的情報網。
不過天行劍宗是正道、宗主沈超群是三品劍修,在三品之中還算比較強的一檔,名列大乾《群雄榜》第一百零三位,頗有盛名。天行劍宗的整體實力也算得中上游水準,一朝滅門確實震驚天下。
尤其沈超群還是在天子腳下、京師城外被殺的,更是重案。
皇帝勃然大怒,下旨徹查。
京師上下經過一個月的兵荒馬亂,近日終於有了定論。
三皇子、齊王顧以恆見財起意,殺人截貨,罪證確鑿。著貶為庶人,圈禁在府不得外出。參與此案的齊王下屬勢力被殺得人頭滾滾,京師震怖。
這是皇帝給聖地的交待……
至於到底真是齊王乾的呢,還是齊王在其他鬥爭中出了事,被用來以這種方式背鍋呢,誰也不知道。
同時皇帝還下了旨意,扶持天行劍宗殘部,不可因其敗落而欺辱。
「國師如今安否?」顧戰庭緩步踱上觀星台,看著高台正中煙霧繚繞下的身影。
他的目力自可穿透重重霧靄,看見那身影的曼妙無方,盤膝而坐,平淡從容。
天瑤聖地之主、兼任大乾國師,大乾《群雄榜》天下第一,聽瀾真人。
可惜戴著面紗,看不透面貌。
但不需要看,在她年輕的時候,顧戰庭見過,他還知道當年她也不是「真人」,還用著本名夜聽瀾……那或許是顧戰庭此生所見最美的女人。
可惜這樣的女人絕對不可能嫁入內宮,他無法肖想……
隱世怪物無法統計,皇家自己都有一堆老怪,聖地更多,群雄榜無法羅列出來。他們倆就是大乾在面上活動的僅有的兩個超品,看似同級相配。可他知道自己打不過夜聽瀾,在與妖皇之戰中受傷至今未愈後,就更比不過了。
終究群雄榜上,堂堂皇帝屈居第二。
夜聽瀾不會看上實力低下的男人,或者索性說,她的眼中就不可能有男女情愛……她的眼中只有仙途,甚至對閻君的興趣都比對其他的大些。
天下第三……閻羅殿閻君,超品之下第一,一品同階無敵。
不過聖地之所以是聖地,並未避世,好歹她們還講個公道,也掣肘著大乾這艘船不會輕易偏離航向。
「那是你自己的女兒,你問本座安否?」夜聽瀾緩緩睜開眼睛,美麗的眼眸無悲無喜:「不妨問問你自己,此心安否?」
聲音平淡而磁性,一如當年的好聽。
仿佛歲月從來沒能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顧戰庭沉默片刻:「以棠武學天資既高,又有自己的勢,可惜是女子。為江山後計,不得不為之。」
「你還不如你祖宗開明。」
「事實上,曾經的幾任女帝……做得都很是胡扯。史官秉筆春秋,給她們留幾分顏面罷了。」
「她們做得確實不行。」夜聽瀾聲音微諷:「但你七尺男兒,就做得很不錯?」
顧戰庭正容道:「朕外抗妖魔、內撫民生,無一日懈怠,對得起列祖列宗。」
夜聽瀾淡淡道:「天行劍宗何辜,被天子無故屠戮,天下宗派人心惶然,是所謂的不錯麼?其中知道內情的,還知道父親弒女、嫁禍親子,確實不錯。」
顧戰庭沉默。
夜聽瀾又道:「昨日聽人傳信,夏州城主暗養妖魔,投餵血食……若是沒有及時查出,真到了夏州塗炭之日,是陛下所謂不錯麼?」
顧戰庭這個有話說:「那不過一介地方官吏違法犯禁,古來有之,如何怪得到朕身上?」
「這些年來類似案例比往年倍增。涉及官員,陛下身為天子不負責,難道讓百姓負責?別的不提,單是徐秉坤一個只知道修行突破的劍客為什麼有資格任城主,總不是本座任命的。」
顧戰庭再度沉默。
徐秉坤是霍太師推薦的人,而霍家是他所信用。
結果夜聽瀾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麼似的,又補了一句:「霍家魚肉鄉里,怨聲載道,天子用為臂膀。非天子之失,難道是本座的?」
顧戰庭堂堂皇帝也不是來挨訓的,終於臉上開始掛不住,冷冷道:「國師是不是過界了?」
夜聽瀾輕笑一聲:「夏州算是好的……江山各處,宗派、官僚、家族……以強凌弱,率獸食人,甚於妖魔。若真到了傾頹之日,希望陛下說得出那句對得起列祖列宗。」
顧戰庭冷哼一聲,拂袖離開,談話不歡而散。
夜聽瀾冷冷地看著顧戰庭離去,纖指忽地輕掐法訣,做了個簡單測算。
「乾,九二,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夜聽瀾微微一愣:「怎麼會是這種卦,主客不對啊……我算的是以棠,誰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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