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一動不如一靜(一更)
第95章 一動不如一靜(一更)
當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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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世蕃趕在宵禁之前,匆匆返回了國子監,來到自己的齋舍,正好見到海玥打了一盆水,放了進來。
說實話,京師這天氣確實太乾燥了。
冬天就不說了,受蒙古高壓控制,西北風強勁,濕度極低,文人筆記里,常有「風沙蔽日,唇裂手皴」的記載。
夏天也不好過,受季風影響短暫多雨,但蒸發量大,室內有時候既悶熱又乾燥,十分難熬。
所以富貴人家在廳堂常置青銅水盆,被稱為「潤氣盆」,再用陶瓮埋地,正房地下做儲水裝置,通過緩慢蒸發調節濕度。
還有迴廊水槽,比如武定侯府就有這種設置,在遊廊檐下設石制導水槽,雨天蓄水,晴天蒸發,當然最好的是地窖藏冰,夏季取用,置上冰盤,滿堂生涼。
以上設施,國子監內都沒有。
所以不少家庭條件好的監生,是不住在這裡面的,覺得條件太艱苦。
海瑞和林大欽倒是甘之如飴,雖然比起之前租借的房子確實小了些,可不要錢啊,對於他們這些窮苦人家出來的,免費的就是好。
嚴世蕃雖然骨子裡極為羨慕那些權貴子弟花天酒地的生活,但也過慣了清貧日子,立刻上前幫忙。
等收拾完畢,他湊到海玥耳邊,低聲道:「家嚴也贊同我們的分析。」
海玥微微點了點頭,同樣低聲道:「好。」
嚴世蕃摩拳擦掌:「這次一定要想個辦法,讓那老物徹底失去聖眷!」
郭勛的目的,是通過自污,讓嘉靖相信有朝臣三番兩次對他污衊,是對人不對事,目的就是要扳倒郭勛這位天子的親信,如果計劃成功,那麼在朝臣中就無敵了,因為他無論做什麼惡,鬧到嘉靖那邊,都變成了別人有意針對,豈非立於不敗之地?
而嚴世蕃心心念念的,就是揭穿對方的陰謀,讓嘉靖清楚,且不說上一次李福達之案,至少這一回,郭勛正在明明白白地算計這位天子。
當然,以帝王的多疑,只要確定這次是算計,上回案情的信任肯定也會瞬間崩塌。
不過這一步要怎麼做,還得仔細考量。
雖然他們所做出的動機分析,符合目前的種種細節,但依舊缺乏證據。
況且就算有了確切的證據,也不能直接揭露。
不然的話,豈不是告訴皇帝,你的臣子在把你當傻子耍!
到時候做壞事的郭勛不見得會被處死,但揭穿之人的下場肯定不會好……
方才嚴嵩就反覆囑咐,此案絕不能傷及陛下的聖明,千錯萬錯都是底下人的錯,嚴世蕃一路上就在不斷思考。
另一邊,海瑞和林大欽剛剛住進來,還是興奮期間,聊天欲望極為強烈。
而嚴世蕃厲害的是,手枕著腦袋,竟然時不時地回應著,作為室友的話頭一個不落下,同時雙目閃爍,瘋狂思索著,半晌後湊過來:「我們可否邀請陸舍人參與……」
海玥直接搖頭:「不可!」
嚴世蕃其實也是試探,他隱約感覺海玥不會借用陸炳的關係,此時聽了回答,心頭徹底一定。
海玥不願意連累陸炳,以這樣的人品,也不會出賣自己,他自然覺得安心,低聲說出真正的思路:「我以為,鷂子班是郭勛最大的破綻,那伙江湖人桀驁難訓,眼中只有錢財,根本不可控!」
海玥微微頷首:「不錯。」
嚴世蕃道:「那不如這樣……」
海玥細細聽完,都下意識瞥了他一眼。
你小子之前幸好存在感不強,這般睚眥必報的性格,如果存在感強了,勢必與人結仇怨,京師還不到處都是兇殺案?
嚴世蕃見對方驚訝,眼角也流露出一抹得意來。
他一向認為自己聰明絕頂,對外低調是靜候表現的時機,而不是真的一輩子唯唯諾諾,只是此前追查案情時,處處都不如這位,心裡難免憋著一股勁,現在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十三郎可有補充?」
海玥不得不承認,對方的計劃既有詭譎狡詐之處,又穩狠准,直指要害,還能牽扯到一批仇視之人,確實符合嚴世蕃的性格,只是對方似乎忽略了一點:「東樓,我們見過那位韓鷂子,你覺得此人受審後,會護住我們麼?」
嚴世蕃臉色立變,猛地坐起,聲調上揚:「當然不會!那怎麼辦?」
海瑞和林大欽看了過來,海玥示意無妨,平靜地道:「我們是正常追查案情的後續,坦坦蕩蕩,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嚴世蕃急道:「可韓鷂子不會這麼說,如果事後他對錦衣衛胡言亂語,攀咬我們,又該如何?」
海玥平和地道:「不如何,因為我原本就準備將案情進展,稟告給錦衣衛,包括去天橋見韓鷂子的這一段。」
「你剛剛不是……」
嚴世蕃先是一奇,然後馬上意識到,將陸炳拉進來,和正常告知錦衣衛案情,確實大有區別,若有所思地道:「郭勛是自作聰明,算計得太多,我們要反其道而行之?」
「不錯!」
海玥露出微笑:「這個時候,一動不如一靜啊!」
……
天橋鷂子班,韓鷂子用黑布蒙著眼睛,同樣靜立不動。
突然間,他的耳朵聳了聳,胳膊一抬,不見作何動作,數道流光就飛了出去,直直地釘在數丈開外的活動靶子上。
拿著靶子移動的,正是之前表演飛刀絕藝的漢子,飛奔到面前,流露出濃濃的敬仰:「師父神功蓋世!」
「這算什麼?」
韓鷂子摘下黑布,看著靶子上的飛刀,有些意興闌珊:「老嘍!老嘍!想當年,為師就是靠著這一手絕活,從官兵堆里殺了出來,嘿!他們想要抓我,還嫩了些!」
飛刀漢子愈發敬仰。
這位師父最喜歡吹噓的,就是寧王府的時期,他是如何受到寧王的寵幸,後來寧王府轟然倒塌,他又是怎麼逃出生天,甚至遇到小股官兵想要劫掠,一手飛刀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
弟子們起初聽得是心驚肉跳,江湖人喜歡吹噓過往的光輝事跡是常態,但這位三句不離寧王府,寧王是反賊啊,這是能說的麼?
可又不得不說,韓鷂子這副做派確實唬人,徒弟都嚇得半死,外面的人更是慎重,甚至腦補出他背後早有朝堂庇護,鷂子班也是某位大人物養在外面的打手,敢於招惹的人反倒少了,幫派實力極速壯大,如今儼然是京師的地頭蛇,響噹噹的一方勢力。
於是乎,弟子們對於師父也是又敬又畏,此時飛刀漢子正在恭維,另一位矮腳漢子邁著小短腿飛奔過來,卻是之前說書的那人,興奮地道:「師父!師父!有消息了!街頭巷尾開始傳貴人的醜聞了!」
「哦?」
韓鷂子頓時一喜,那可是關係到兩千兩的買賣,把飛刀一拋,險些扎徒弟身上:「誰的醜聞?怎麼說的?」
矮腳弟子道:「具體是誰沒有說,只傳是一位頂尖權貴,地位超然,家中內宅爆出醜聞,疑與側室之子有關。」
「就是這個了!壓下去!」
韓鷂子毫不遲疑,大手一揮,好似整座京師的無冕之王。
事實上,每個時代,確實都有民間輿論的聚集地。
唐朝有坊市,宋朝有瓦舍,明朝就是說書與雜耍了。
市井中的茶館說書人、話本作者、民間抄報人、雜耍傀儡戲等,通過故事傳聞的方式,能讓百姓在短時間內形成輿論共識。
而士紳階層,更是通過詩文、講學等途徑引導輿論,如六十多年後的明朝東林黨人,就是通過民間講學擴大影響,形成在野清議集團,張居正執政期間,也曾下令封閉全國書院,禁止講學,為的就是強行控制輿論,但毫無疑問這種方式收效甚微,甚至起到了反效果。
沒辦法,古代朝廷對輿論的管控方式,向來比較缺乏,想要管控民間輿論,唯有下沉到民間,找到基層的市井組織。
「鷂子班」就是這樣的組織。
當然,無論古今中外,一旦事情傳開,形成先入為主的第一印象,想要將輿論完全壓下,那是白日做夢,甚至越壓,大家越相信是確有其事,頂多做出一定程度的引導和偏向。
但如果事情剛剛傳播,大部分人還不知道,這個時候只要將源頭控制住,就能立刻將火苗撲滅。
兩千兩銀子,就是這個作用。
對於平民百姓來說是天文數字,但對於那位膽敢插手吏部選官與工部工程的頂尖勛貴而言,毛毛雨啦!
耍飛刀的弟子道:「師父,這傳言是不是寬泛了些?」
「頂尖權貴……內宅醜聞……不是那位還會有誰?」
韓鷂子覺得不會有錯,再者錯了也沒事:「若是別的勛貴有醜聞,必然也不想暴露出去,大不了老子白送一個人情便是!」
趕來報信的矮腳弟子立刻開始大吹法螺:「師父英明!師父英明!」
韓鷂子得意一笑,卻又關注重點:「別忘了查明源頭,到底是誰率先傳出來的?」
矮腳弟子道:「現在消息在皮條胡同,顯然是那些妓子口中流傳的,田師弟在那邊盯住,很快能抓到第一個傳話的!」
韓鷂子道:「找到人後,立刻抓回來,別說是頭牌,就是女狀元,也照拿不誤!」
「是是!俺最愛這等事!」
矮腳弟子滿臉笑容,惡行惡相:「女狀元啊,俺還沒嘗過那個滋味呢!那些教坊司最是可恨,瞧不起俺們這等人,便是使了銀子,也見不到那等仙子似的人物!」
「什麼仙子,不過是妓子!」
韓鷂子嗤笑,拍了拍胸脯:「你師父我平生最不喜歡浪費,當年在寧王府時,寧王賞賜的佳肴,每一粒為師都要吃得乾乾淨淨,等為師先用了,你們再去排隊!」
這一下飛刀弟子的都興奮了,一起吸溜吸溜,期待著輕身術最好的田師弟回歸。
然而左等右等,田師弟不來。
右等左等,女狀元不見。
直到夜幕降臨,皮條胡同的生意應該好起來了,這個時候想要擄人都不再方便,別說兩位弟子,就連韓鷂子也意識到不對勁了,皺起眉頭:「你們兩個去看看,若是出了事,就報出為師的名號,我倒要看看,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是!」
兩名弟子立刻領命,氣勢洶洶地沖了出去。
韓鷂子重新蒙上布,繼續修煉絕技。
他有一句話倒是沒有說謊,隨著年歲的漸長,武藝下降得越來越明顯了,令他甚為不安,武藝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錢,絕對不能放下。
可這回,片刻之後,一連串凌亂的步伐聲就傳了進來。
「師父!師父!!」
矮腳弟子幾乎是滾了進來,趾高氣昂的表情再也不見,粗短的脖子前伸,好似被無形的大手掐住,咯咯了半響,才擠出一句肝膽俱裂的話來:「不好了!錦衣……錦衣衛把我們圍起來了!!」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