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394多少年了,我們終於再見
威儀俱足居高臨下的神女微抬起眸子,那對毫無感情的黃金瞳並不像是密黨多年來想像中的刺目光輝,反倒像是迷途的旅人在黑暗的荒原上跋涉,萬念俱灰之際見到了極遠極遠處暗淡昏黃的燭光那樣震撼、為之傾倒。
白王從八岐大蛇頭頂的荊棘王座上站起來,她俯瞰路明非,他們隔著一片海和以灰黑色雲塊為點綴的虛無天空對視。
猩紅色的浪在路明非身下幾十米的地方吼叫,天上雲層中被大蛇的長頸霍開的空洞正被雷霆轟鳴的雲塊填補,五官嫵媚神態莊嚴的女孩頭頂的烈光越來越暗,她的黃金瞳卻越來越亮。
鋪滿整個龍首的月牙白裙裾在翻飛,如瀑的青絲也在翻飛,路明非還是呆呆地抬頭仰望,恍惚間他好像覺得自己曾幾何時與誰以相同的姿勢凝望對方。
八岐大蛇的長頸陡然間彎曲下來,凶烈的風壓沉重地落下,路明非伸出握著巨大化暴怒的左臂阻擋在自己面前,小臂上覆蓋著黑色的鱗片,鱗片下肌肉如鋼鐵隆起。
陰影籠罩了他,路明非聽到身下傳來更兇猛的潮聲,風壓已經落在海上,像是某個從天而降的巨物落入這片猩紅的大海,掀起滾滾的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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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將自己的左臂挪開的時候八岐大蛇的龍首已經出現在他的面前,偌大的黃金豎瞳倒映出路明非的影子。
白王已經站在龍首的最前端,她看著路明非,蹙了蹙眉,懵懂、沒有波瀾的黃金瞳中也倒映著路明非的身影。
路明非全身的鱗片都張開,然後一一扣合發出金屬的轟鳴,身體微微下匐,天叢雲在前而暴怒在後,做出看似將要發起進攻實則滿心警惕全力防守的姿態。
某種好聞的味道被風帶著撲面,路明非屏住呼吸。
最後一縷溫暖的陽光從白王的頭頂消失了,女孩的黃金瞳明亮得像是澄徹的湖面中墜入了群星。
路明非知道這就是戰鬥開始的信號了,他緩緩地呼吸,將一口熾熱的氣噴吐出口外。
接著他上下揮舞暴怒和天叢雲,最終所有的刀光都迸著刺眼的火光,暗金色與月牙白的刀弧交錯切割空氣發出風妖的尖嘯。
所謂技巧不過是人類在殺死自己同族時用來彌補自身不足的工具。
路明非的力量和速度都已經抵達極限,不管是人類的歷史上還是混血種的歷史上都未曾出現過將封神之路推進到這種程度的異類。
他不需要技巧,只要不斷揮刀、不斷揮刀,直到把從過往的歷史中走出來的惡鬼斬成碎片。
面對白王的恐懼和震撼讓路明非甚至來不及細想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電光火石間刀弧已經留下隱隱發著微光的尾跡,最後的破空聲中天叢雲和暴怒十字相交,狠狠朝著並沒有多少動作的白王眉心斬下!
路明非的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他不了解天叢雲卻無比了解七宗罪,白王雖然是尼德霍格創造的第一個初代種,甚至是凌駕於四大君主之上的至尊,可暴怒是鍊金術的集大成者,諾頓甚至在匣子的表面刻下箴言曰「凡王之血必以劍終」!
它能刺穿芬里厄全身最堅硬的骨骼,就能把白王從眉心劈開。
不過是龍王的人軀而已,不必害怕,不必畏懼,因為你是亡命之徒,亡命之徒就該搭上自己的命去拼!
僅僅是提前一步抵達的刀光便已經掀起狂風把女孩月牙白的裙裾揚得向後飛起,八岐大蛇冷漠地仰視躍起又落下發誓要刺王殺駕的路明非。
一縷青絲被鋒利的刀鋒斬斷,曾君臨世界的白皇帝毫無疑問將迎來她宿命中必然的死去。
最後一刻萬籟俱寂,男人的呼吸沉重而悠長。
那對黑色的雙翼猛地張開,反方向來的氣流幾乎刺穿雙翼上的薄膜,也止住了他勢不可擋的進擊。
天叢雲的刀身被壓在暴怒的刀刃下面,而這把來自須佐之男化身的八岐大蛇尾骨的長刀刀刃則穩穩地懸停在白王光潔的額頭上方幾厘米處。
他在在刀鋒即將切開白王的時候收住了刀勢,一切的殺機都消弭。
刀光割開了白王束髮的帶子,她的長髮漫捲如雲,裙擺也漫捲如雲,那頂代表權與力的冠冕原來並不存在,是龍首上的利角給路明非造成了那種她佩戴著金冠的錯覺。
天叢雲和暴怒停止落下,因為那女孩忽而歪了歪腦袋,一縷髮絲從耳邊垂落。
另一個女孩的影子和白王重迭了,細看的話她們居然真的有幾分相似,甚至這金冠華裙的帝女也有一對被金色掩蓋了的暗紅色眸子。
世界上怎會有如此巧合的事情,繪梨衣、諾諾、多少年前被殺死在冰海中的白王……
毫不相干的人居然有相似的長相。
某個遠比迄今為止路明非所揭開所見證所經歷的任何一個陰謀都要更加詭譎更加可怕的真相正在他的面前被緩緩揭開大幕,大幕的下面是連接地獄的深淵,地獄的深處傳出群鬼的哀嚎。
路明非的手指顫抖,全身都顫抖,他將兩把刀都收到身後,向白王伸出手,白王像是受驚的小獸那樣往後縮了縮。
然後她意識到這個拿著利刃的男人並沒有惡意,那對流淌著金色火焰的瞳孔中分明還透出君王般的威嚴,此刻卻又像是小貓一樣流露出好奇的神情。
她用柔軟纖細的右臂環抱住左肩,纖長的左手則伸出來,伸出一根手指和路明非的一根手指在風中相抵。
路明非突然長長地出了口氣。
原來白王……
也是有體溫的。
那和繪梨衣有三分相似的女孩還是歪著腦袋,呆呆地眨著眼睛。
離得夠近了路明非才看到白王是何等完美的生物,她的美麗既帶有神性又帶有魔性,元素亂流圍繞著她的長髮,電光和火花閃滅,每一次電弧亮起的微光都帶動周圍巨量的高能粒子升空,於是雲層的深處便降下絢麗的極光。
但忽而這人畜無害的女孩臉上就露出了猙獰的神情,那對黃金的龍瞳中小女孩的稚氣和貓兒一樣的朦朧都消失了,只剩下死神般的冷酷。
路明非心中震動,多年的戰鬥經驗讓他立刻要伸手去握住自己的刀柄。
可是那隻纖細修長的手掌已經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腕。
冰川開裂的巨響在天海間迴蕩,他的右腕骨骼被捏碎,四度暴血之後的龍軀在白王的面前像是一塊餅乾那樣脆弱。
路明非咬著牙花子掙脫,雙翼鼓動帶著他遠離,可是更多的巨大陰影已經如牢籠般將他困住。
八岐大蛇的其他幾條長頸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海面下探出頭來,從四面八方將路明非包圍了,長頸與長頸之間像是有無形的場,能夠將一條純血龍類電成焦炭的電流在場的界壁上流淌。
路明非的面骨堅硬,他被捏碎的小臂開始發出劈里啪啦的脆響,這聲音潮聲和風聲都無法掩蓋,那條放在任何一家醫院都應該已經被宣判了死刑將要面臨截肢的小臂居然奇蹟般的豐盈起來,血肉重組、血管像是蠕動的小蛇那樣咬在一起,神經組織則沿著修復的骨頭自我治癒。
刀光閃過,天叢雲和暴怒重新以最狂暴的姿態被他握在手裡。
天叢雲的刀刃沿著暴怒的刀脊下滑,刀劍的輕音響徹。雙刀交叉,殺機直指白王的眉心。
現在路明非知道了,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並非繪梨衣也並非諾諾,而是古老神代和黑王競爭的至尊白王。
女孩冷冷地俯瞰他,黃金瞳如此寒冷如此威嚴,她的所有無知和懵懂都是裝出來的,即使與大地與山之王耶夢加得有如此緊密的聯繫,路明非還是會下意識忽略原來龍並非只會噴火的傻大個這個事實。
從誕生在這個世界上開始,龍這個物種就是狡詐和惡毒的代名詞,他們在歷史中用盡陰謀詭計來殺戮自己的同族妄想獨據世界,只是最終另一個更陰險更狡詐的種族將那些最終勝利的龍推翻了而已。
白王向前走,她分明踩著空氣,卻並不墜落,反而如洛神赤著腳涉水而過,每一步都點在成串的的漣漪中間,寂靜的元素在那對粉白色的小腳下炸出細小的亂流。
她一邊走,那件月牙白的長裙就一邊燃燒起來,自上而下化作森白色的輕甲,輕甲的表面覆蓋著藝術品般的甲鱗,上面雕刻著精美的圖案。
那件長裙的裙擺在燃燒中最後襯得這女孩像是一朵正極致盛開的繁花,又帶著鋒利的刺,冷冷地警告所有人不要靠近也不要妄想採摘。
此時並非欣賞的時候,路明非已經意識到這個空間應該並非現實,甚至可能也並非某個尼伯龍根,而是真正的八岐大蛇念誦的言靈所構建的夢境。
源稚女也曾展現過類似的能力,白王的血脈中原本就流淌著菁純的精神元素。
雖說是夢境,但由龍構建的夢,如果死在這裡那他的身體也會死去吧?
路明非發出低聲的吼叫,他用雙手將兩把刀合為一處,掄圓了劈向白王優雅如天鵝的脖頸,這速度遠超他曾抗衡奧丁的時候,甚至像是能斬斷時光。
按理來說這樣的刀勢不會有什麼東西能阻擋,但白王面無表情地側身閃開了。
接著一隻柔嫩、纖細的小手按住雙刀的刀背,暴怒和天叢雲都顫抖起來,或是因為憤怒,或是因為恐懼。
她看上去玲瓏浮凸,如果是人類世界中的女孩可能是連瓶蓋都無法擰開的類型,可按住兩把狂龍般的巨刀時卻噴薄出神的力量,天叢雲的刀身上甚至開始出現蛛網般的裂紋。
路明非無法將刀拔回,於是果斷放手,生長金屬般倒刺的膝蓋從側下方襲擊白王的腹部。
她雖然鱗甲錚錚,但腹部還是女孩的腹部,纖細而平坦,連輕甲的鱗片都沒有完全覆蓋,還露出仿佛流淌螢光的白玉似的肌膚。
路明非身上所有的尖刺都是沿著骨骼生長出來的武器,即使用來對抗鍊金刀劍也不會落入下風,可尖刺的尖端在觸及白王的腹部時居然傳出轟然的巨響,雷霆一樣震得路明非耳膜都在迴蕩。
接著那根骨刺被生生折斷,墜入猩紅色翻起巨浪的海中。
一擊未果路明非瞳孔微縮,固定在左臂上的色慾滑入掌心,這最為他熟練的肋差發出嗡鳴雀躍著和主人似乎要融為一體。
他將左刀換為右手,然後將刀背按入腋下。
色慾狂吼著延伸為一條掙扎著仿佛想要衝出牢籠的惡龍。
路明非在瞬間完成了居合斬的所有動作,刀出鞘的瞬間他就已經與那佇立於虛無中的女孩擦肩而過。
色慾有切開什麼東西的觸感傳來,路明非的雙翼猛地張開。
他反掌握刀向右拂開,動作飄逸而肅冷,像是雨夜中殺人全家的刺客在落入竹林後抖落刀身上沾染的雨水與血跡。
路明非將刀收回,用手指撫摸自己的臉頰,那些黑色的骨凸正在緩緩收回,堅硬的鱗片也不由自主地回到肌膚之下去。
他的全身傷痕累累,鱗片鑽回體內的時候像是無數把小刀割開了他的皮膚。
熾熱的龍血仍舊在路明非的血管中奔流,龍血讓他的體溫高得可怕,於是那些血跡便被他身體的高溫蒸發,騰起血色的蒸汽。
隨後,路明非低下頭,呆呆地看著自己的胸口。
他解除自己的龍化,並非是因為確認白王已經被殺死,而是他的體力再難維持這種高消耗狀態。
更是因為就在路明非與白王擦肩而過的時候,那女孩便如白色的幽靈般緊貼著他的後背行動。
在路明非的視線中,自己的胸口血漿如開花那樣湧出來。
一隻纖白的小手擊碎他的肋骨,從後心貫穿心臟,再從前胸鑽出。
路明非的胸膛中心臟最後一次有力的搏動隨後驀然死寂下來。
他無力地側頭,看到了那張素冷的小臉壓在自己的肩膀上。
「多少年了,我們終於再見。」
白王輕聲說,吐出幽冷的、忍冬般的幽香,
「卻最終還是免不了刀戎相見。」
路明非渾身抽搐著癱軟下來,白王懷抱著他,像是懷抱行將死去的戀人。(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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