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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0章 我朝以北方為根基,重北而輕南!

  第1430章 我朝以北方為根基,重北而輕南!

  「啊!我大明以農桑為本,以平息兵事為要,而海貿是禍亂天下的源泉?!…」

  庭院書房中,聽到這樣的話,施文德心中大駭,幾乎坐不穩屁股上的半張椅子。他驚駭的原因,自然不是「農桑為本、海貿為禍」的說法本身。

  實際上,這些士林主流的「農本商末」論調,他早就聽說過無數遍,並且很是鄙夷。這些沿海的士紳家族,明面上「重農抑商、崇尚教化」,而背地裡兼併土地、阡陌連橫,驅使海商海匪,吞海貿帶回的貨物和銀子,可從沒見一點手軟!

  只是此刻,浙江布政使,浙江一省的最高大員,對他這個好不容易混到舉人的海商之後,說出這句話的分量?!把海貿直接定性為「禍亂之源」,這敲打和警告的意味?!…

  「嗯?思誠,你有什麼不解之處嗎?…」

  「啊…學生…學生聆聽藩台教誨,頓覺茅塞頓開!…聖人朱子曾說過…生民最重要的,是吃飽肚子…國家也同樣如此…」

  施文德結結巴巴,說了幾句曾經和人爭論時,聽到的「農本」論調。而布政使王哲看了汗流浹背的施文德一眼,笑著指點道。

  

  「思誠,朱子的集注,是我大明取士的根本,還是要好好學…朱子的原話,是『契勘生民之本,足食為先,是以國家務農重谷』。而為政之道,在於『農本』,在於『安定』。」

  「這其中的道理,亦是朱子的『氣理』之學。從『民以食為本』的人理,到『國以農為本』的天理!對生民來說,商貿奢侈,浮華遊樂,都只是末節。只要『節慾修身』,都可以克制。唯獨『農桑』,吃飽穿暖,是必須要滿足的。不然生民就沒有了活路,國家也會動亂…」

  「所以,我等遵循聖人教化,主政一方…首要之事,就是『勸農』!每歲二月起,巡視全省各府縣,『延見父老,喻以課督子弟、竭力耕田』。像是這一次,我以省會杭州為起始,巡視兩月有餘至今。而這開設市舶司的寧波港,就是我巡視的最後一站!…」

  浙江布政使司的治所,自然是在最緊要的杭州府。右布政使司王哲的官邸,自然也在杭州。

  杭嘉湖平原的農業生產,向來是整個浙省一等一的要事,也是明代浙省官場考課,最為重要的指標,是必須得抓緊督促的。而等這一圈春耕督導完成後,右布政使司王哲選擇「開口通商」的寧波港,作為巡查的最後一站,並在這裡逗留良久…琢磨起來,也確實有些意味深長。

  就像王哲去年剛一到任,就吩咐下人,在「開舶通倭」的寧波港安置了別院,時常過來監察。對於這位北地山西出身、曾在陝西擔任參政、在邊地防備過「北虜」的布政使來說,怕是早已遵循北地經驗,把寧波看成了浙省最大的「不穩定因素」,看成最不安定的「邊鎮」了。

  「啊!是…藩台教訓的是…朱子之學,深奧廣博,無所不包。對於其中的『性理』、『氣理』之道,我還得仔細鑽研…其中不解的地方,也要向藩台這樣的博學先師,殷勤請益!…」

  施文德滿臉是笑,真誠奉承著,屁股又往前挪了挪,只坐了個邊。朱熹的學問,一直是明朝開科取士的標準答案,相當於「國考」的本經。可裡面真正的艱深之處,又哪裡是施文德這種沒有名師點撥,沒有家學傳承的海商子弟,能夠弄懂的?

  這可不是諮詢發達的後世,想要學一點科考的真東西,是難之又難的。各書院、各大家的傳承,都基於「本經」,有一套自己的「註解」闡述,也就是不同的「述朱」。

  而審閱考卷的主審官只要一看文章內容,看到「述朱的理念思路」,考生的師承背景、家學淵源,就能猜出個大概來。這種「意識形態」的評判,就會成為科考錄取最主要的參考!

  所以,沒有拜入名師、沒有家學淵源,單靠四書五經「本經」的普通寒門,在大明是完全不可能成為進士的。哪怕文采再高,文章寫的再好,不符合評判官的「意識形態」,那舉人也就到頂了!…

  至於朱熹的「性理」、「氣理」之學,把事物分成物質的「氣」與「質」,和高於物質的客觀規律,「理」。有了這一套認知工具後,再研究解釋方方面面的問題,從而給儒學來了個「大升級」。

  這「理」中最厲害的一點,就是不僅包含「客觀規律」、包含「科學不變的部分」,還又把「人的道德」融入進去,包含了「精神變化的部分」。這樣一來,「理」就無所不包,無所不至,幾乎有了宗教律令的味道,形成了一套非常完備的事物邏輯與體系!

  所謂「天道與人道」的合一,從個人的「定心、誠意、修身」,到社會的「齊家、治國、平天下」,都能囊括其中。儒學的「禮法」,至此終於大成,能深入到社會的方方面面!眼下的禮法,明確了從生前到死後的所有秩序,強大至極,足以讓所有的「一神教」,都自慚形穢、無能為力了…


  「嗯…朱子之學,博大精深。思誠,你若真有好學之心,那未來聖人之道的前路,或許不僅僅止步於舉人啊!…當然,我的學問,和黎公比起來,又自愧弗如了…」

  聽到施文德的「勤學」表態,布政使王哲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又一次把手按在了《黎文僖公集》上。可惜,施文德心裡念念不忘的,還是那一句「海貿是禍亂之源」的官方定調。

  若是這樣定調,那他施家的海上生意,眼下又該怎麼處理?這日進斗金的海貿,總不能真的徹底放手吧?而若是放手,他施氏是攢夠了銀子,買夠了田地,也得了個庇護的功名。哪怕沒了海貿,也能安坐一方當個大地主。

  可海上養的這兩三百「水手」,又哪會乖乖散去?這些人,見多了快錢,拿慣了刀槍,又沒有家小拖累,萬一鬧出什麼亂子,還不是要算在他們頭上?總不能把他們的腦袋,都「一股腦」交給官軍吧?水手掉了腦袋倒是無所謂,可官軍要是聞著味,一口咬上來,那施家還是得扒掉一層皮啊!…

  想到這些兩難的決斷,施文德實在坐立難安。他舔了舔發乾的嘴唇,臉上努力揚著笑,看著王哲的臉色,小心請教道。

  「藩台…學生…學生曾聽人說,南宋大興海貿,百姓富足,稅收充盈府庫,故我大明亦可效仿…啊!此等必是歪理邪說,只是世人多愚昧,該如何批駁指點,使他們幡然醒悟呢?…」

  聞言,布政使王哲深深看了一眼施文德。他垂下眼瞼,沉吟片刻,淡淡開口道。

  「對於宋人的評價,我大明士林中早有公論。思誠,你既然誠心請教,那我就看著你座師劉公的份上,稍稍指點你一二…」

  「其一,宋之失地,貽患於邊,唯販舶之利,未能保疆衛國。其二,宋以商舶為國用,內政式微,賈人日益驕縱,政不可久。其三,宋人侈於舶來之物,習其淫奢,失中原風華…」

  「而這三點中,最重要的就是第一點!宋人失地,偏安一隅,漸失北地中原!海貿最盛的南宋,更是建都臨安,完全不顧北地陷落的漢民死活!…」

  「這,就是兩宋與我皇明的最大差別!兩宋先定都中原汴梁,後定都江南臨安,商貿雖然繁盛,但對於國事無補,反而日漸勢衰。而我皇明定都順天府,天子守國門。長城邊塞,遼東西北,才是我皇明經營的重中之重!」

  「然而,北地貧瘠,生民多艱難,又有虜禍肆虐。我出生山西,自打記事起,年年都要備寇北虜。虜寇過處,向來人畜不留。正統十四年,瓦剌大軍南侵,英宗御駕北征,更是釀成了土木堡之變!…再後來,我任陝西布政使參政,在陝地主持備虜防務,又見到了西北的虜患…」

  「北地戰事連綿,又屯駐九邊大軍,糧食難以自給。江南的錢糧布帛,是必需得輸送至邊塞的,這樣才能足糧足餉!因此,我皇明制定國策時,不僅僅只考慮江南,更要考慮大河以北,考慮陝、晉、遼的九邊,考慮帝都的北直隸!這兩京一十三省,可都是南北一體的…」

  「為了平衡南北,太祖皇帝不僅規定了江南重稅,還開創出了『開中法』…這就是要以江南的錢糧布帛,支撐北地的邊事!…」

  說到這,布政使王哲眼神深邃。作為一位北地出身的進士,又在最貧窮的陝西,和最富庶的浙江先後主政。他比誰都更清楚。眼下大明的南北財富,究竟失衡到了何等的程度!可以說,浙江杭州一府產出的錢糧布帛,就要勝過陝西一省。

  可自從明太宗定都順天府後,大明就是以北方邊地的經營為核心,以北直隸為「腦袋」,以遼東與甘陝為「雙臂」。而江南之地的定位,就是「糧帛」的後勤輸送地,說得不好聽點,就是個「屁股」。

  這個輸送的「屁股」,就需得聽「腦袋」的話,乖乖種田織布,交出錢糧布帛。江南不應該有太多的政治權力和地位,更不能有太多的軍隊!否則,要權有權、要錢糧有錢糧、要軍隊有軍隊,那就直接培養出第二個「腦袋」來了!到了那時候,這第二個「腦袋」,還會乖乖當交錢納糧的「屁股」嗎?

  若是和鄭和下西洋時一樣,大開海貿。南直隸建立千百條船、數萬人的水師,經常大規模的出海…且不說消耗的南方錢糧,對北地邊疆輸送的影響。單是帝國的經濟政治完全失衡,南重北輕,頭重腳輕…這帶來的政治架構問題,可就大了去了!難道,還要從北直隸,重新遷都回南直隸嗎?!…

  當然,這些南北失衡的政治考量,士大夫們,尤其是北方士大夫們雖然心裡清楚,但並不好說得那麼直白。而此刻,布政使王哲語氣幽幽,一臉嚴肅地給出了論斷,不容任何置疑。

  「海貿一開,江南愈加富庶,北地愈顯凋敝。而江南愈富,開中法就日漸敗壞,輸送到九邊的糧食就越來越少。長此以往,邊地必然苦等糧餉而不至,邊事會就此敗壞,甚至紛亂四起。到了那時候,北直隸又豈能安定?!…」

  「這次,我巡視浙江,只見許多府縣,都把良田改稻為桑,糧食產出也愈發減少。百姓逐利,不顧國家大體,實在讓我憂慮難安!…」

  「宋人以江南為根基,捨棄北地,這才大開海貿…而我朝以北方為根基,江南海貿一開,百姓奸猾逐利,倭番紛擾海上,必然遺禍無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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