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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7章 浙江市舶司,浙江右布政使!

  第1427章 浙江市舶司,浙江右布政使!

  弘治七年(1494年),五月。大明,寧波港。

  青磚連接白瓦,層迭的商鋪屋舍沿著港口,鋪展出三百家琳琅的店鋪。三江匯聚在江口,富庶的「明州」就在江海邊,延伸出三十里人煙的繁華。而在這盛世繁華的盡頭,是一千多年的阿育王寺,安靜佇立在寧波的東郊。此刻晨起的鐘聲,就在幽靜的林木中迴蕩。

  「鐺!鐺!…」

  施文德跪在佛像前,低頭跪拜了片刻,口中默默念了些什麼。然後,他站起身來,旁邊的僕人為他戴上舉人的烏紗帽,另一個僕人則給主持送上沉甸甸的供奉誠意。隨後,在主持「誠懇」的念經中,三人就從寺院中離開,徑直走向門口栓馬的木樁。

  「老爺?要不要用些點心?…」

  「不用。剛禮過佛,借著這股禪意與佛氣,正好去面見藩台。藩台的別館,就在這佛寺附近,是個喜好菩提的。等見面的時候,提上一句今早佛寺的見聞,多少能多一些親近,也好開口提那件事…」

  「啊!老爺明見!智慧都是媽祖開過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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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

  只是這一句不倫不類的奉承,就暴露了崇明施氏的底色。施文德笑著上了馬,保持著不快不慢的速度,悠悠奔行了半個時辰。遠處的海港又一次浮現在眼前,而一艘艘停泊的大型「番舶」,就是這座港口,驚人財富的源泉與象徵!

  「番舶,番船…夷人的船,倭人的船…可這寧波的海港,又哪裡有那麼多夷船、倭船!這些番舶的背後,都或多或少的,有著浙江海主們的影子!然而,一紙堪合的聚寶盆,又何其難求啊?…哪怕能縱橫海外,從蠻夷倭人那裡,收來值錢的貨物…想要合法的運回寧波,在這裡明著出手…又是何等的艱難?!…」

  眺望著繁華的港口,施文德複雜的心緒,也隨著馬背一起上下起伏。從明太祖留下祖訓開始,大明就在明面上實行海禁。合法的遠洋貿易,只能在浙江的「寧波港市舶司」,福建的「泉州-福州港市舶司」,廣東的「廣州港市舶司」,三處港口進行。並且交易的船隻,明面上得是「番舶」,也就是「海外番人的船」,且同時有朝貢堪合貿易的許可才行!

  從明太祖設立市舶司開始,所遵循的政治理念,就是「專管進貢方物、柔待遠人、使四方賓服」。其中,寧波主要面向日本,泉州-福州面向琉球,廣州面向南洋藩屬,必須「分而治之,不使相通」。

  也就是說,市舶司在設計之初,就是個外交部門!它不是經濟部門,更不是進出口交易的海關,貿易從來不是它的職責!

  因此,從朝堂的政治邏輯上看,如果藩屬都很順從,「四方賓服」的政治目標完成,就可以關閉所有的市舶司了,或者最大程度的減少海外貿易。而若是藩屬叛亂,這個目標根本完不成,那也可以關閉市舶司,就像之前倭國南北朝紛亂一樣…這就是過去一百多年來,官府幾次禁海又鬆開,最常見的政治考量。

  然而,一百多年過去了,最初明太祖「樸素」的政治設計,早已不符合帝國商業繁盛的現狀!同樣,再是頑固的皇明祖訓,在財富與利益的長久浸潤下,也必然會出現不同程度的鬆動。

  眼下,在中官宦官們的掌管下,三大市舶司的實際職能與工作,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變化。在三大市舶司交易的「番舶」,與明船假裝的「番舶」,數量也越來越多,已經遠超堪合的許可。就連原本不存在的商稅徵收,也在中官們的管理下,自然而然的出現。這裡又以廣東市舶司最為先行,開創出「番舶報水錢」,直接向整個衙門分發!

  因此,這海禁鬆動的口子有多大,一張堪合能讓幾艘「番舶」交易,交易幾次,抽水幾成,是否需要嚴格遵從「朝貢」頻率…都要看中官們靈活的「底線」與「執法標準」。

  當然,最基本的政治原則,是前來貿易的「番舶」,必須掛靠…不,擁有大明發給藩屬國的一張有效堪合,才不會被大明水師「強行執法」。要是有大明賜給藩屬的「金葉表文」,那可以操作的空間,就更大了!

  這海禁執法的寬鬆程度,通常與順天府的距離,與中樞管束的程度成反比。廣東市舶司的執法最松,「番舶」貿易的規模最大,也是最頂級的外派肥差。福建市舶司的執法稍松,中官們需要謹慎些。至於浙江市舶司,卻是收的最緊,甚至一不小心,就得掉了腦袋!

  「我皇明開國,已經一百三十年!浙地人口滋生,單靠這些早已瓜分殆盡的田地,又如何能養活的起?而朝廷加在浙地的賦稅,又冠絕全國…所以,沿海浙民出海,是不得已而為之啊!就像我崇明施氏,以島上那點薄田,又怎麼可能養活的了族人…」


  「只是,若是沒有一紙堪合,僅靠中官們的操弄,進行假冒的『番舶』貿易…這暗中索要的抽頭雖重,和利潤豐厚的海貿比起來,尚且還能忍受。可朝堂法度時松時緊,內廷中官來來去去…一不小心,就是身死族滅的下場!」

  「就像今上繼位以來,處死大監梁芳,驅逐『奸佞』,信用『君子』,使得『眾正盈朝』。而市舶司的中官們,各個忐忑不安,生怕被御史們抓住把柄彈劾。這海貿的口子,也越收越緊!尤其是這浙江寧波港,中官們甚至都不能做主,先是讓布政使司的劉藩台掌控。劉藩台剛剛調任黃河治水,卻又來了個王藩台,繼續把握寧波港!…」

  「這王藩台是北地進士,從陝西邊鎮升轉而來,據說有備邊御虜的功績,不像是個道德清流…為了我崇明施氏的未來,我也只得出此下策,且試上一試,看看能不能弄一張堪合!…若是不成,太平岙巡檢司巡察越來越嚴…那海上的貿易,要麼就得冒險傳入私貿,要麼就得先斷上幾年了!…」

  想到那些端不上檯面的賄賂,和必須這樣才能進行的海貿,施文德就蹙起眉頭,感到一種如履薄冰的危險。這是絕大多數大明的海貿商人,都必須終身面對的考驗!

  而一旦考驗失敗,冒充番舶貿易的罪行上了秤,那一千斤都打不住的分量,官府的鍘刀就會無情砍下!到時候,除了捨棄祖墳家業,流亡海外一條路外,再無其他的生路可言!

  想到這種最慘的下場,施文德抿了抿嘴,心中又跳快了兩分。說到底,在大明朝,商人不過是末等。海商在官府心裡,更是和肆意妄為、不守法度的賊匪相當。而唯一的「正途大道」,只有…

  在一片白色高牆的院落前,施文德提前幾十步,就跳下了馬來。接著,他把馬交給僕人,正了正自己舉人身份的烏紗。隨後,他小步走到院落的朱門前,向著微微昂頭、秦人樣貌的門房,微微躬身,臉上浮現出親和的笑。而他的一隻手,已經在袖子中捏著一個信封,和門房的手迅速碰觸了一下。

  「學生施氏文德,拜見藩台…三日前,已經遞過拜帖,就約在今日。」

  門房眯起眼睛,掂了掂袖子裡的信封,臉上隨即換成笑容,同樣客氣的回應道。

  「原來是施孝廉!老爺已經提前吩咐過…請這邊走!」

  施文德跟著門房,進了第一重院落。隨後,在一間偏房裡,他洗了洗手臉,又被僕人們服侍著,整理了下衣冠。當然,這裡說是「服侍」,其實是一種默認的安檢。而後,一名僕人端上茶水和點心,請施文德耐心等待。通常來說,根據地位的差異,主人並不會立刻見客,甚至不一定會見。

  「.」

  施文德這一等,就是足足兩個時辰,連茶水都喝了兩壺。直到從上午等到下午,管家才親自出現,同樣是陝地秦人的樣貌,笑著為他引路。

  「老爺剛午休醒了,吩咐說要見施孝廉,就在會客的書房…」

  「是!藩台能見學生,是學生的榮幸…」

  施文德笑著致謝,這才跟著管家,進了第二重院落。接著,他一直來到第三重院落的梅園,才看到了書房中的王哲王藩台。這位五六十歲的從二品大員,浙江右布政使,正全神貫注的,讀著一本冊子。

  「.」

  施文德只得再次侍立在院中,默默等待著藩台讀完。他等了兩刻鐘,才小心地抬頭瞧了一眼,只見那書冊背面的封皮上,隱隱約約,似乎寫著五個豎行的大字…《黎文僖公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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