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鬼打牆
146、鬼打牆
馮先生在陳跡面前笑得肆無忌憚,笑得暢快淋漓。
笑到最後,他將手掌搭在陳跡肩膀上笑彎了腰,驚得山林間群鳥飛起,在夜空中盤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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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跡拄刀而立,刀刃距離這位馮先生近在咫尺,可對方仿佛沒看見似的,又或許,對方從未擔心一個後天境界的小行官能把自己怎麼樣。陳跡低頭看向面前的馮先生,思量著要不要趁機一刀殺了對方,可打量許久之後,卻發現...沒有破綻。
對方那隻看似隨意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一定比自己的刀更快。
許久後,馮先生直起腰杆,用大拇指抹了抹眼角笑出的眼淚:「少年郎真風趣。前一刻還在勸我棄暗投明,後一刻卻乾脆利落的改旗易幟。」陳跡嚴肅道:「既然馮先生這樣的聰明人都願意追隨劉家,想來劉家一定有我不知道的過人之處。」
馮先生似笑非笑的盯著他:「話都讓你說了。我且問你,隨我做事可有什麼條件?」陳跡思索片刻:「放過世子與郡主。」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馮先生想了想說道:「此事我可做不得主,換一個條件。」
陳跡無奈道:「馮先生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得主嗎,那在劉家待著還有什麼意思,倒不如隨我去靖王府。」馮先生哭笑不得:「說得好像你就能替王府做主一樣,我說我要一年三萬兩銀子,如何?」
陳跡:「好。」
馮先生看著陳跡啞口無言,片刻後,他唏噓道:「你還真是什麼都敢答應。明知道你是在拖延時間,卻忍不住想聽聽你為了活命還能扯出什麼鬼話。可是索拿世子、郡主的事情又不用我親自去做,你光是拖住我有什麼用呢?」
陳跡認真道:「先生誤會了,我是真心想隨先生做事。」
馮先生卻沒搭理他這鬼話,而是低頭思索道:「你拖延時間到底在等什麼呢?」
「等靖王嗎,可惜靖王身邊的高手這些年都被司禮監除掉了;等密諜司嗎,密諜司遠在洛城,根本無法得知這裡發生了什麼..馮先生抬頭看向陳跡,笑得更加開心了:「少年郎,你好像沒有活路。」
這一次,陳跡沉默不語。
他在馮先生這幾句話里好像抓到了一些什麼,似乎有哪裡不對勁,但他一時間又想不明白,到底是哪裡不對勁。
馮先生笑著拍了拍他肩膀:「我知道你一定在等什麼,但是也無妨,你想拖時間,我便陪你拖一拖時間。聽聞你下棋贏過靖王與張拙,我沒機會與他們二人下棋,不如你來陪我對弈一局。」
「好。」 陳跡覺得有些奇怪。
這位馮先生不像是得意忘形之人,對方明明可以此時就殺了自己,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可對方偏偏願意與自己一起等。自己在等救兵,對方在等什麼?
馮先生對身後招招手:「姜焰,從馬鞍里取棋盤與棋簍來!」不遠處,兩匹戰馬拴在枯樹上。
姜焰從馬鞍的褡褳里掏出一把豆子餵到戰馬嘴邊,而後又從另一側褡褳里取了一張布棋盤迴來,平平整整的鋪在地上。陳跡與馮先生於月下盤膝而坐。
馮先生平視陳跡:「我們下快棋,每次落子不可逾十息。若你超過十息還未落子,姜堰便在一旁砍下你的頭顱,送回劉家大宅;若你這一局結束時還沒等到你要等的人,你也得死。」說罷,他竟執黑,當先落下一子。
陳跡默默數著呼吸,在最後一刻落下白子。他的手指才剛剛離開棋布,馮先生便已經落下第二枚黑子。陳跡每一次都拖到最後一息,而馮先生則每次都毫不猶豫。
短短數手過後,他忽然皺起眉頭。
這馮先生思維之敏捷犀利,乃他生平僅見。對方以無憂角做守勢,他的白子才剛剛撞上去,對方便立刻大開大合、另闢戰場,不與他纏鬥。此人思維在全局,不在一隅。
陳跡棋術並非多厲害,但他從阿爾法狗那裡學來的棋路,還是頭一次這麼快敗下陣來。若這是對方長考出來的棋路,他也還能理解,可這位馮先生不假思索便破局了!
此時,馮先生目光離開棋布,抬頭看向陳跡調侃道:「這棋路不是你自己的吧,怎得用起來如此生澀乾枯?」陳跡一驚,自己竟是被看穿了!
晃神間,一旁的姜焰將刀口緩緩抬起,他趕忙在棋布上落下一子。
馮先生頓時不滿:「臭棋臭棋,這一步算是我方才說話妨礙你了,允許你收回去!」說罷,他將陳跡方才落下的白子拾起,重新丟回陳跡手中:「再給你十息!」
陳跡深深的看了馮先生一眼,又深深吸了口氣看向棋布。在最後一息將逝之時,他將白子貼底落於「秋」位。
馮先生眼睛一亮,讚嘆一聲:「少年郎好大的膽子!此時才像你自己的棋路啊,先前不知道從哪裡拾人牙慧,學得四不像。」陳跡沒有理會他,只是默默盯著棋盤一動不動,仿佛摒棄了外界。
晃動的樹枝,吹起的枯葉,月下的雀鳥,都息了聲。
兩人在棋布上交錯換手,越下越快。棋布上,陳跡那條勢微的白龍從在角落裡橫衝直撞,幾次都險些從重重包圍之中殺出一條血路。
馮先生一邊落子一邊說道:「此治孤之術倒是真真有了精氣神,難怪你能一路殺到這裡。少年郎,我又起了愛才的心思,若你能隨我做事,我便幫你完成一個心愿,如何?只是,世子與郡主我有大用,此事不能答允你。」
陳跡頭也不抬的答道:「好。」
馮先生笑了笑,也不氣惱,只是在棋布上隨手落下一子。剎那間,陳跡那條白龍再也動彈不得。
他捏著一枚白子,遲遲不知道該下到何處,死局。
一息,兩息,三息..
十息。
馮先生感慨:「你要等的人,終究是沒有來。本座雖然起了惜才之心,但你這樣的人物,還是在微末時殺了才安心呢。」姜焰在陳跡身側無聲舉刀,雷霆般下劈,然而陳跡仿佛早就做好了準備似的,握住鯨刀刀柄上撩!
可是,原本勢在必得要斬斷姜焰手腕的一刀,卻落了空。
只見姜焰手腕堪堪懸停在刀刃軌跡的邊緣,強大的控制力使他避過這一刀,這才再次落下。這是來自境界的碾壓!
先天境界!
陳跡握刀向後狼狽翻滾躲開這一刀,繼而起身,頭也不回的往山林間逃去。能拖的時間他拖了,能做的他都做了,此時只能逃!他回頭看了一眼,卻見馮先生從地上緩緩起身,似乎並未打算追他。
陳跡跑出數百步,跑著跑著便驚覺不對..
他慢慢停下腳步,遙遙看見兩匹拴在樹上的高大戰馬,姜焰站在馬旁,一邊給戰馬餵豆子,一邊冷冷的看著自己。更遠處,馮先生笑著說道:「想要跑到哪裡去?」
陳跡慢慢向後退去。
鬼打牆?不對,這是行官的手段。
他四下看去,一絲一毫線索都不放過。可這山林就是尋常的山林,瞧不出絲毫端倪。跑!
陳跡又跑出數百步。這一次,他跑到了戰馬的另一邊,姜焰正背對著他給戰馬餵豆子。詭異。
太詭異了!
馮先生朗聲道:「莫要徒勞了,此乃姜焰的八門金鎖陣,尋常人可逃不出去。」話音剛落,陳跡身後傳來喵的一聲,他豁然轉身,直奔那聲音來處!
他循著聲音跑了數百步,沒有再繞回原地,而是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開!」
陳跡怒聲揮刀,鯨刀劈在空氣上,仿佛撕裂了一匹畫布。世界煥然一新,連山風都暴躁了些。馮先生輕咦了一聲:「有意思。」
「先生,要追嗎?」
馮先生笑了笑:「追什麼,他走的是景門,等他回來。」「是。」
馮先生負手而立,輕飄飄哼著:「景門主血光,官符賣田莊。禍災應多有,子孫受苦殃。外亡並惡死,六畜也見傷。生離與死別,入者須提防。哈哈,須提防。」
山林里,陳跡狂奔著,他沒有等到他想等的人,但是等來了他的貓。
經過一棵大樹時,烏雲從樹冠躍下,輕盈的落在他肩膀。
它伸出爪子,碰了一下陳跡的耳朵,龐大的熔流傾泄而下,陳跡體內的爐火一盞又一盞點燃!四十二、四十三、四十四..五十六盞!
陳跡只覺得,先前廝殺後的疲憊煙消雲散,仿若獲得一次新生!可他跑了數百步,又漸漸放緩了腳步。
陳跡面無表情的從肩上摘下烏雲丟入山林里,這才往前走去。
山林如海浪分開,卻見馮先生正手持橫笛,站於青石邊上,笑吟吟問道:「去哪裡轉了一圈,這麼久才回來?」陳跡皺眉,這樣都無法跑出去嗎?!
馮先生拎著橫笛向他走來,橫笛上墜著的長長的青色流蘇晃來晃去,幾乎掃在地上。
他慢條斯理說道:「誰都做過少年俠氣的夢,但最後換來的,全都是教訓。少年郎,莫要掙扎,我答應你,可帶你完整的屍首回劉家...嗯?」話未說完,天光大亮。
一抹白色的光,由遠及近,照耀了群山。
陳跡豁然回首,卻見一顆流星如一匹白色天馬撞破了天幕,劃著名名驚心動魄的拋物線,從漫長的遠方飛來。轟的一聲,這一箭仿佛擊碎了什麼,世界如琉璃破碎。
另一邊,姜焰袖子裡突然燒起火來,他使勁拍打袖子,掉出半張燃燒的符紙來。他抬頭看向馮先生:「先生!」
馮先生沒理會他,而是看向陳跡,恍然大悟道:「原來你等的是天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