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鯨
第69章 鯨
太平醫館裡,因金豬到來發生的鬧劇,讓所有人沉默寡言。
學徒寢房裡,一人一貓。
烏雲低聲說著自己的發現:「我們跟著他一路往南邊走,這個人好警覺,稍有不對勁,就會立馬停下來觀察四周,然後故布疑陣引跟蹤的人上鉤。」
「來來回回折騰了四次,他才終於放下心,在南邊陀羅寺附近樹林裡趕出一架馬車,等候在寺廟門口。沒過一會兒,我看見劉明顯從寺廟裡出來,上了馬車……」
陳跡驚詫:「他竟然是劉明顯的車夫?當初從醫館接走師父去給劉老太爺問診的,也是他……」
他思索片刻後說道:「我猜劉明顯也不知道,自己身邊竟然還藏著一個景朝軍情司的人,不然的話,軍情司哪還需要我與雲妃對接?」
這位車夫司曹潛伏的位置太好了,對方不僅可以隨時掌握劉明顯的行蹤,還可以竊聽劉明顯與人交談。
劉家車夫都住在一起,如果其他車夫沒有戒心,這位車夫司曹甚至可以打探到劉家其他人去了哪、做了什麼、見了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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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如此聰敏且謹慎的司曹,今天早上為何會冒著暴露的風險來太平醫館……是來殺自己的嗎?
陳跡回憶著兩位司曹的對話,元掌柜說:「你來做什麼?」
車夫司曹回應:「你又是來做什麼的?」
緊接著,元掌柜說道:「如今洛城歸我管,你需擺正自己的位置。」
陳跡喃喃自語:「『伱需擺正自己的位置』,什麼語境下會說這種話呢?」
烏雲抬起一隻爪子舉手:「這個我知道,我前天收編一隻領頭的狸花貓後,它依然不服從管教,我就又將它揍了一頓,然後說『擺正你自己的位置』!」
陳跡驚愕,腦海中一縷星火閃耀:「原來是這樣,洛城軍情司的大權易主了,曾經是那位車夫司曹在管轄洛城,但現在輪到新來的元掌柜管轄,車夫司曹則受到了排擠。」
軍情司權力更迭,自己舅舅下野之後大權旁落。
而那位車夫司曹,曾多次提及自己舅舅拜託他照顧,想必與舅舅走得很近,自然也成了被排擠的對象。
陳跡疑惑:「可他今天早上來太平醫館做什麼,來殺我嗎?」
烏雲神情一肅:「他想殺你?!」
「未必,」陳跡搖搖頭。
先前吳宏彪說是這位車夫司曹要殺了他們交投名狀,可陳跡一直有個疑惑:
那位車夫司曹看起來極其兇狠,可是……
當景朝軍情司懷疑自己出賣周成義變節時,不論下屬怎樣控訴,車夫司曹都沒有對自己痛下殺手。
對方確實也曾將自己倒吊起來審訊,可審訊之後,自己連一塊皮都沒有破。
陳跡不管別人怎麼說,只看別人怎麼做,單以這兩條疑點來看,那位車夫司曹其實並未對自己動過殺意。
就算車夫司曹改變了心意,想要殺了自己去交投名狀,可時機也不對。
昨夜自己與劉明顯同在東市,車夫司曹一定也在,並且注意到了自己。
對方要想殺自己,昨夜機會多得是,何必等這一大清早才來醫館?
所以,對方不是來殺自己的。
這下陳跡更加疑惑了:「那他早上來太平醫館做什麼?是什麼原因導致一個生性謹慎的人,必須趁著僱主去燒香拜佛的時候,悄悄來到醫館?是有什麼變數嗎。」
等等,是因為元掌柜來了。
車夫司曹不是來殺自己的,對方是來保護自己的!
陳跡被自己的推斷給整笑了:「他保護我幹嘛啊……但是,吳宏彪要麼弄錯了事情,要麼就是在說謊,這個我必須得搞清楚。烏雲,吳宏彪昨天有出去過嗎?」
烏雲回答:「沒有,你昨天沒給他送飯,我就回醫館找烏鴉叔要了兩塊雜糧餅子給他叼過去了,放心,我是趁他睡著放門口的,他沒發現我。」
「喝酒誤事啊……」
此時,窗外傳來梁貓兒的聲音:「哥,剛剛你為何不出手?」
梁狗兒撇撇嘴,一邊撥拉著竹掃把,一邊低著頭說道:「我說過自己有三不幫,你忘了?閹黨不幫,和閹黨作對的也不幫。」
「可我們是朋友啊,」梁貓兒急得面紅耳赤:「我們早上才一起去鼓樓看日出。」
梁狗兒嗤笑一聲:「跟我一起去看過落日的人多得很,個個我都要幫嗎?喝酒時候說的話別當真,這是酒場規矩!」
梁貓兒氣得奪過他的掃把:「你怎麼變成這樣了?你以前不這樣的!」
梁狗兒嘟囔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屋內,烏雲看向陳跡:「剛剛發生了什麼?」
陳跡沉默片刻問道:「烏雲,如果你的朋友有很多事情瞞著你,你會生氣嗎?」
烏雲想了半天:「不知道,你是我第一個朋友,也是唯一一個,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但應該會生氣吧。」
陳跡內心一陣嘆息,剛剛白鯉郡主負氣而走,或許氣的是:明明大家都一起挨過訓、喝過酒、看過日出,她在心裡已經把大家當做朋友了。可為什麼還有人見朋友有難不願出手,為什麼還有人藏著那麼多秘密。
但陳跡沒有選擇,有些秘密他只能爛在心裡。
烏雲拍了拍陳跡的手背:「我走啦,剛剛還有一場架沒打完呢,手下都在等我。」
陳跡:「……行,血別濺身上。」
……
……
待到烏雲離開,陳跡緩緩閉上眼睛思考著剛剛的線索。
如果車夫司曹真的沒想過殺自己,那麼吳宏彪到底有沒有說謊?車夫司曹在這件事情里又扮演了一個怎樣的角色?只能等晚上再試探了。
陳跡收攏起十六盞爐火,任由自己穿過黑色雲海,落在青山之上。
曾經,陳跡無比厭惡這個夢境,夜復一夜的喊殺聲仿佛夢魘,醒不來,睡不穩。
可如今他喜歡這裡,不僅僅是這裡有精妙的廝殺技巧,還因為他在這裡便不用思考複雜的人際關係。
沒有軍情司、沒有密諜司,沒有父母,也沒有舅舅。
陳跡在這裡只需要一次又一次的廝殺,學會一個又一個技巧,其他的什麼都不用想。
他轉身看見,軒轅身披黑色王袍,正拄著王旗坐在懸崖邊緣眺望遠方。
懸崖之外戰場凝固,天上雲捲雲舒,連陳跡的心情也跟著安寧下來。
他無聲與軒轅並排而坐:「這些年來,你都獨自一人看著這一切嗎?」
軒轅沒有理他。
陳跡又問:「你為什麼會在我的夢境裡?」
軒轅瞥了他一眼:「我在你的夢境裡……你也配?這是我的世界。」
陳跡:「……」
所以這裡並不是夢境,而是真實存在的地方嗎?
陳跡忽然問道:「你聽說過四十九重天嗎?」
軒轅疑惑:「那是什麼地方?從未去過。」
這下陳跡也懵了,自己身邊的人不知道四十九重天也就算了,連軒轅這等「仙人」都不知道四十九重天的存在嗎,難道李青鳥是在胡說八道?
「北俱蘆洲?」
「沒聽說過。」
「那你聽說過李青鳥這個人嗎?」陳跡問道。
「沒聽說過,」軒轅搖搖頭:「我見過『青鳥』,但沒聽說過有人叫這個名字……你在說什麼胡話?」
陳跡混亂了,難道所有人都不知道四十九重天的存在嗎?
軒轅站起身來:「別浪費時間了,奉槐,給他一柄刀,跟他好好練練。」
名為奉槐的朴刀士點頭:「遵命。」
「慢著慢著,」陳跡抬手說道:「可是有人給我說過,我不該練刀。」
軒轅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你是專程來給我講笑話的嗎,你不該練刀?有人說你不該練刀?!哈哈哈哈哈。」
軒轅的笑聲如洪鐘般滾盪出去,連雲都被這聲音擊散。
陳跡沉著臉:「有這麼好笑?」
軒轅隔空指著他納悶道:「你以前用的就是刀啊!」
陳跡:「……還有這事?」
「劍乃百兵之君,刀乃百兵之膽,刀才是最適合你的,你不練刀練什麼?!」
「可能刀適合以前的我,但我現在想練劍了。教我的人說,我現在性格不適合用刀,會把基礎練廢。」
「你現在的性格……他說的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軒轅譏笑道:「但就你那點基礎,何談『練廢』?待你練完刀,接下來劍、斧、槍、棍、錘……樣樣都得練。如果無法樣樣精通,你怎麼知道敵人會使什麼手段與你廝殺?等你全都練完便會知道這天下之道,殊途同歸。」
梁狗兒不讓練,軒轅讓練,聽誰的?
陳跡選擇聽軒轅的,因為軒轅的境界看起來比梁狗兒高很多……
他看向軒轅:「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真是你當年認識的那個人,那我當年用的刀是什麼樣的?」
軒轅凝視陳跡許久,忽然抬手從虛空中抽出一柄一人高的大刀來:「試試這一柄。」
卻見刀柄長約三分之二,刀刃長約三分之一,刀柄上有金色龍紋,刀刃如雪。
軒轅隔空拋來,陳跡接刀時竟被刀身重量拉扯著差點摔倒。
陳跡雙手持大刀揮舞幾下,立刻搖搖頭:「不行,用不慣。」
軒轅又從虛空中抽出一柄兩尺腰刀,拋給陳跡:「再試試這一柄。」
此刀刀身赤紅,如從岩漿中剛剛抽出來似的。
陳跡又揮舞幾下:「不行,也用不慣,有點彆扭。」
這種彆扭感,就像是曾經習慣用自己某支筆的人,突然換了一支筆,都能用也都熟練,但還是想換回自己之前的那一支。
軒轅看了他一眼,一連從虛空中招出數十柄刀來,凌空而立:「挑吧,挑到你喜歡的為止。」
陳跡來到一柄一柄刀前,他將每一柄都取下來嘗試著握在手中劈砍,有袖刀匕首,有偃月大刀,有直柄刀,有圓月彎刀。
他謹慎有仔細的對比著每一柄刀的區別,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軒轅卻一聲都不催促。
這一次,軒轅格外有耐心。
最終,陳跡在一柄雪亮的狹細長刀前停下腳步,刀身三尺三寸,刀柄二尺二寸,拄在地上時,刀柄高至他鎖骨。
陳跡將這柄刀提於手中,好奇問道:「這柄刀叫什麼名字?」
「你不認識它了嗎?」
「我應該認識它嗎?」
「你當然應該認識它,因為它就是你的刀,」軒轅平靜說道:「它叫鯨。」
「我給它起的名字嗎?」
「不,我起的。」
陳跡默然,原來軒轅一直不出聲耐心等待,就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選到這一柄。
而這青山之巔明明凌空懸著五十多柄刀,他沒有選更長一點的,也沒有選更短的一點的,偏偏就是這一柄。
陳跡握著這柄「鯨」,感覺莫名熟悉,仿佛尋到了久違的朋友。
某一刻他也在認真的想,自己會不會真是軒轅所說的那個人,對方並沒有認錯人。
這種衝擊來的很突然,在此之前陳跡雖然替「曾經的自己」道過歉,也默認了軒轅的猜測,但其實內心裡是不相信的。他只想在這戰場裡多學一點技巧,學會如何廝殺,學會劍種門徑。
而現在……
陳跡抬頭看向軒轅:「我的刀為何會在你手裡,你把我殺了嗎?」
軒轅沉默了。
陳跡忽然笑道:「哈哈,幹嘛這副表情,就算你把我殺了,我這不是又活了嘛!對了,這柄刀可以送我嗎,既然你說這是你的世界,那這柄刀也是真實存在的吧?」
軒轅看了他一眼:「你若能三天之內打贏了奉槐,這柄刀便還給你。」
陳跡隨手挽了個刀花:「那還等什麼,趕緊來吧!」
軒轅看向陳跡,嚴肅說道:「不要以為你一天之內能打過巨戟士有多麼厲害,青銅戟是戰陣里用來應付衝鋒戰馬的,變化少且不夠靈活,很容易被捉到弱點。刀不一樣,能贏奉槐才說明你有了上戰陣廝殺的資格。」
陳跡好奇道:「我看你選的巨戟士與朴刀士穿得都和別人不一樣,他們不是普通士兵吧?」
軒轅瞥他一眼:「他們倆都是我麾下的虎賁,軍中翹楚者,各類兵器的教頭。」
陳跡無奈,原來自己是在跟技藝最好的人、用對方最擅長的兵刃廝殺:「我怎麼感覺……你很想把戰陣廝殺的本領都教會我?」
軒轅冷笑一聲:「奉槐,砍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