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武宗爺,嘿,真英雄也!(四千字章)
第130章 武宗爺,嘿,真英雄也!(四千字章)
林十三敬佩沈煉這樣的人,但他做不了這樣的人。
一個王朝想要強盛、興旺,又少不了沈煉這類人。
秉承鮮明的善惡觀,又有勇氣說真話,說實話的人,通常辦不成什麼事。
人世間又需要這樣的人,時時提醒世人,做人、做事要存有最基本的良心,
最樸素的是非觀。
林十三跟沈煉說了一會兒話。沈煉見勸不動皇帝紅人忠實直諫,扳倒豬一般的總督楊順。他有些不耐煩了。
沈煉站起身:「好了。我要給菜地餵糞了。林傳奉日理萬機,我一個小小草民別耽誤你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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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十三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您參劾楊順的那封奏疏,是怎麼遞給皇爺的?
沈煉答:「我把奏疏交給了張雲張公公。張公公又幫我轉遞給了永壽宮的黃錦黃公公。」
林十三離開菜地,來到鎮監府的飯廳。
張雲已經設下了一桌酒宴為林十三一行人接風。
宴上作陪的還有保安州的許知州、保安衛的梁指揮使。
許知州是經年老州縣,舉人出身又沒後台。久在邊地擔任知縣,幹了大半輩子才升為知州。仕途已經到頭了。
梁指揮使則是邊軍老將,六十五歲。四十年前曾追隨武宗爺打過應州之戰,
五年前張雲監軍保安州,跟這兩位老資格很對脾氣,如今已成至交。
張雲道:「林傳奉,我們保安州是個苦地方,窮地方。沒有什麼水陸八珍接待你。」
「這裡的羊肉很好,今日咱們吃全羊宴。你別嫌菜薄酒渾。」
怡紅樓老醉貓張伯看了看酒碗:「這酒是?」
梁指揮使答:「這是燒刀子。全天下最好的酒。喝了它能壯膽,一人獨戰韃靶千軍萬馬你都不怕。」
張雲端起酒碗:「今日是接風酒。林傳奉是我師父黃公公的朋友,我二師伯呂公公的外甥。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大傢伙滿飲此杯!」
眾人一飲而盡。辣喉的燒刀子讓林十三吡了下牙。
每人面前都有一柄小刀,無需布菜,眾人拿刀剔著羊肉。
張雲切下一段羊腸子,放到了林十三碗裡:「林傳奉,這是羊身上最好吃的東西,肥而不膩。請嘗嘗。」
孫越是饕餐轉世。三言兩語之間已吃了一整條羊腿。
梁指揮使爽朗大笑:「這胖後生餓死鬼托生的樣子,像極了我手下那群兒郎。」
眾人聊了一會兒。林十三明白了,為何沈煉可以在保安州安安心心種菜。
地方官和駐軍指揮使都聽鎮監張雲的,保沈煉的平安還不是手拿把掐?
酒過三巡,羊吃了半隻,眾人打開了話匣子。
梁指揮使抱怨道:「當初我追隨武宗爺,在應州大勝韃靶小王子,那是何等痛快?」
林十三問:「您親眼見過武宗爺的風采?」
梁指揮使頷首:「那是自然!武宗爺,嘿,真英雄也!」
「自古皇帝御駕親征北虜都是坐兒的主帥。真正上馬衝鋒陷陣的,一位是成祖爺,一位是武宗爺。」
「應州之戰的第二天起了大霧。武宗爺頭戴金盔,身穿金甲,騎著一匹白馬,手裡提著一柄斬馬刀,各處掠陣給袍澤弟兄們提振士氣。」
「武宗爺騎馬掠過我面前時,還朝我笑了笑嘞!」
「我跟袍澤們都以為皇帝掠陣,提振完士氣就該去後方了。」
「哪曾想武宗爺沒有!他高舉斬馬刀,高呼道『不滅胡虜,死不休戰』!喊完這一嗓子,他竟領著豹房一百二十八騎殺入大霧之中!」
孫越插話:「武宗爺一身金盔金甲,還騎著白馬。不成了靶人的活靶子嘛?」
梁指揮使一拍酒案:「你這胖後生說到了點子上!武宗爺的甲色,的確會成為韃人的活靶子。」
「但咱明軍袍澤也能知曉,皇帝在跟他們並肩作戰!」
「武宗爺是在拿自己的命提振我明軍士氣啊!皇帝帶頭衝鋒,袍澤們能不拼了命的往前沖?」
「那一仗呦,真稱得上是『上下一條心,君臣同浴血』。
「我一個老袍澤跟我說,他親眼看到武宗爺砍下了兩顆韃靶騎兵的人頭!」
「我們邊軍將土,是多希望武宗爺能長命百歲啊!可他....
梁指揮使越說越動情,一雙老眼中甚至泛起來淚花。
張雲道:「諸位,舉起酒杯。這杯酒,咱敬一敬英明神武的武宗爺!」
眾人一飲而盡。
梁指揮使話鋒一轉:「武宗爺一戰打得靶十年不敢南下。再看看如今.......武宗爺若知道大明九邊窩囊成這個熊樣,棺材板恐怕都壓不住啦!」
林十三不動聲色的問:「何出此言?」
梁指揮使怒道:「楊順那個鱉孫。要說剋扣邊軍軍費,亂征邊關百姓役肥私,嘿,他是個行家裡手!」
「要說打仗,這鱉孫膽子小的像只兔子!」
「今年夏韃靶人入寇應州。那是武宗爺浴血奮戰過的地方。理應調各地邊軍前往迎擊!」
「他卻按著死活不讓增援。還說什麼以靜制動。制他娘了個臭伯夷!」
「靶人破了四十堡,搶掠了大批糧草輻重。連城堡上安放的鐵炮都給拆下來帶走了!楊順竟坐視他們大搖大擺撤出了應州!」
「有這樣的總督,遲早敗光武宗爺留下的家底兒!」
張雲插話:「林傳奉。沈煉上奏疏參楊順。我知道朝廷里有人說他這是撼樹,螳臂當車。」
「其實,沈先生是說出了邊軍將士人人慾言又人人不敢言的心裡話!」
梁指揮使道:「我們邊軍有不少袍澤聽說沈先生要參楊順,都表示要聯名。」
「可沈先生說,邊軍跟被貶的罪員聯名上參劾奏疏,會被人扣上圖謀不軌的帽子。這才作罷。」
「他娘的。那楊順還任人唯親。他一到任,大同、宣府、山西的總兵、都司、副將、參將全換成了舔他的人。」
「那些都是沒打過硬仗的馬屁精。」
張雲怒道:「沒錯!宣府如今的總兵周世傑,以前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指揮金事。把自己的小老婆獻給了楊順暖被窩。四年間竟升為鎮帥!」
「別的將領升官是靠打勝戰砍人頭贊軍功。他周總兵是靠著小老婆在總督榻上一騎絕塵!」
梁指揮使道:「這幾年在宣大升起來的這批人,要麼是舔楊順的靛。要麼是舔楊順後台嚴家的靛!」
「陽和衛所有個千戶,不知怎的,跟小閣老的一個小妾攀上了親。他拿了千戶所一年的軍餉去給那小妾送了禮。
「你們猜怎麼著?完事兒他就升了陽和衛指揮使!」
「這種靠舔上官和上官裙帶升上去的邊將能打仗嘛?有了邊畔不得跟楊總督穿一條褲子,當縮頭烏龜?」
「同樣都是姓楊,另一位楊總督治宣大時,卻是另外一番景象!那時我們邊軍的軍紀嚴明,上下都有一股子不要命的狠勁!」
梁指揮使所說的「另一位楊總督」,顯然指的是楊博。
梁指揮使的話越說越出圈,罵完了楊順罵嚴家父子,罵完了嚴家父子,再下去恐怕要罵皇帝了。
林十三連忙岔開話題。他問許知州:「許老兄可知陰陽宗?我聽說陰陽宗在宣府、大同一帶有十萬宗眾。」
「此等裝神弄鬼騙錢財的假道宗,你們宣大地方官不管嘛?」」
許知州一聲嘆息:「想管。管不了。」
許知州喝了口酒,將「管不了」的原因娓娓道來:「邊關土地貧瘠,產量少。以前都是朝廷撥給軍囤糧備戰。」
「近十幾年來,朝廷撥給邊軍的軍囤糧年年不足。有時只撥下來兩三成。」
「軍囤糧不足。遇到戰事怎麼辦?朝廷下旨『就地征糧」。說白了就是跟邊關百姓強征。」
「邊關百姓苦不堪言。朝廷又有明令,邊關百姓逃亡者視同流民嚴懲不貸。」
「自古都是『百姓苦而妖孽出』。陰陽宗趁機籠絡住了邊關窮苦百姓。」
「窮苦百姓沒活路。唯一的指望就是三清上仙下凡救苦救難。」
「我們這些地方官若嚴查陰陽宗,下大氣力將它連根拔起,那豈不是要斷了百姓的念想?恐有民變啊!」
「外敵強伺,若再有民變,那是要釀成第二次庚戌之變的!」
「沒有辦法,我們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陰陽宗做大。只要他們不明面上鼓動百姓造反,我們是不管的。」
林十三道:「原來如此。聽說陰陽宗的偽宗主閻浩會飛天遁地,來無影去無蹤?」
許知州答曰:「天下哪裡有會飛天遁地的人?他不過是行跡隱秘一些,又有十萬宗眾迷信他,走到哪兒都有百姓幫他掩蓋行蹤罷了。」
張雲聽出了門道:「巡按路楷參沈煉勾結閻浩里通賣國。你是想捉閻浩為沈煉洗脫誣陷?」
林十三狡一笑:「錯了,張公公。我這趟來是捉極品短翅灶蟋的。不是為誰洗脫什麼誣陷。」
張雲心領神會:「啊,對對對。你是來捉蟲的。」
林十三笑道:「最極品的短翅灶蟋產於宣府城外。故我明日便要啟程去宣府。」
張雲道:「這麼急,不多住兩天?」
林十三將手中的一根羊肋放下:「今夜借貴衙歇個腳,明日黎明我們便出發張雲提醒林十三:「宣府從地方官到邊軍將帥都是楊順的人。你過去辦差,
得跟他打好關係。」
「不然......邊關險惡之地,欽差偶遇盜匪、外虜遭截殺是常有的事。」
林十三道:「放心。我是去捉蟲的,又不是去找他麻煩的。楊總督不會拿我當敵人。」
酒宴罷,林十三回到臥房,跟張伯、孫越商議如何抓捕妖道閻浩。
林十三道:「按許知州所言,這閻浩不好捉啊。茫茫邊關,本就不好尋人。
又牽扯到了百姓,捉他弄不好會釀成民變。」
張伯道:「現在愁也無用。南鎮撫司管著邊關軍情事,在宣府蟄伏著一個暗樁百戶所。等去了宣府,先跟城內的南司袍澤接上頭。」
林十三頜首:「少掌柜已給了我與宣府南司袍澤聯絡的方式。」
孫越插話:「師父,那斗蟲咱們真去捉嘛?」
林十三答:「那是咱們明面上的差事,當然要捉。至少要裝出個樣子給楊總督看。」
張伯授了授白鬍鬚:「嘿,你如今是嚴家的座上賓,還結了親。楊順定拿你當自己人。這是你的優勢,要善加利用。」
議完了事,林十三這京城肚腸吃不慣邊關全羊宴,積了食。他到後衙中散步消食。
偶然間他看到沈煉坐在一棵楊樹下。他的面前站著三個孩子。
三個孩子搖頭晃腦,正在背文天祥的正氣歌:「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上則為河嶽,下則為日星。」
林十三走了過去:「沈經歷。這三位是您的公子吧?」
沈煉頜首:「這是老大沈襄,這是老二沈袞,這是老三沈褒。你們三個,還不拜見京里來的林傳奉?」
三個孩子齊齊拱手:「拜見林傳奉。」
林十三道:「他們剛才背的是文天祥的正氣歌?」
沈煉解釋:「這是我們沈家的老規矩。睡前要背正氣歌。」
林十三道:「原來是家學淵源。」
沈煉問:「你何時去宣府捉蟲?
林十三答:「明日一早出發。沈經歷,我勸您一句,最近這段時日您和三位公子一定要在鎮監府里好好待著。」
沈煉笑道:「你怕我在外面被人下黑手弄死?」
林十三正色道:「沈經歷切不可掉以輕心。那些人的狠辣手腕不亞於咱們錦衣衛。」
沈煉似有不滿:「嚴家人就嚴家人。還『那些人』。你倒挺會避諱。」
林十三嘆了聲:「如今皇爺還要用嚴家。嚴家在朝堂上樹大根深,不得不避諱啊。」
沈煉道:「放心。我沈煉屬貓的,有九條命。他們想暗地裡害我是痴心妄想。能殺我的只有皇上的聖旨!」
其實沈煉自上奏疏起,已經做好了被嘉靖帝下旨殺頭的準備。他想讓自己的死更有價值,而非死的輕於鴻毛。
以身入局,昂然赴死者,是為國士也。
夜深了,林十三回到臥房,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邊關是險地,邊軍丘八心狼手黑,如狼似虎。
為沈煉洗冤,得罪嚴家。洗冤不成,嘉靖帝和陸炳那邊又沒法交差。
還有就是捉閻浩一事,此事本就難。若做的過激,還可能釀成民變。
難,難,真是難!
林十三轉念一想:自古富貴險中求,
若我能捉到閻浩,在不釀成民變的前提下替朝廷除了陰陽宗這個禍害;為沈煉洗冤,再糊弄過嚴家.....
這功勞不比尋到白鹿小!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