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3章 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第623章 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這可如何是好?」
「這可如何是好?」
「為今之計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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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該當如何?」
內閣。
輔臣群議公廨里。
聲聲不息,句句疑問。
如今的內閣,計有首輔高拱,次輔趙貞吉,群輔胡宗憲、高儀、張居正,合共五人。
對咯。
還有一個帶著史無前例的皇極殿大學、機預內閣的嚴紹庭。
只是當下嚴紹庭並不在此處。
而新晉的文淵閣大學士張居正,則是面帶無奈的看向自會閣中,卻一直不肯就座,只顧著在四人面前來回踱步,嘴裡還念念不斷的高拱。
張居正眉頭微皺,心中疑惑不解。
自己不過是在江南做事幾年,怎麼老高現在成了這等模樣?
猶猶豫豫的好似婦人一般。
高拱卻察覺不到張居正的反應,依舊只顧著來回的踱步:「潤物他這般剛烈執拗,端不是持國之性,如此激烈,恐會激起朝堂千層變故啊。這可……可當真如何是好啊……」
平生一直被世人冠之以性情剛烈的高拱,現如今竟然會稱旁人秉性剛烈執拗。
當真是世所罕見。
張居正有些不耐煩了,滿臉無奈的抬頭看向高拱,皺眉道:「元輔!夠了。」
咚。
高拱停下了腳步,定定的站在張居正面前。
他也不做聲,只是目光死死的打量審視著張居正。
安坐屋中的趙貞吉、胡宗憲、高儀三人眼神對視。
高拱忽然衝到張居正面前,雙手按在他面前的桌案上,身子前傾:「叔大!自世宗皇帝時,你就與他嚴紹庭交往密切,這幾年你在江南做事也是因此而起。如今你既已回京入閣,他現在做的這些事情,你定然是知道的!」
張居正無奈一嘆,掃向看向自己的另外三位,苦笑的搖頭道:「元輔,此事我先前已與你分說明白,嚴潤物現在做的事情,確實並未與我事先商議。若元輔不信,大可問一問趙閣老或胡閣老。」
趙貞吉立馬舉臂擺手開口否認道:「這事我可真的不知道,潤物這小子也並沒有與我說什麼。打這一次他回朝前,也就正月里我去昌平賀歲嚴太師,才與他在書院見過一面。」
等他解釋完,高拱才轉過身。
當即,他的目光就看向了胡宗憲。
「汝貞。」
「你是嚴太師的門生,難道你也不知?」
胡宗憲亦是搖了搖頭:「此事我亦不知情。潤物今日所為,想來皆是為了攤丁入畝、一體納糧之事而為。我朝至今已有二百年國祚,積弊良多。雖然近年來中樞以元輔為首,廣施善政新法,亦有成效。但我等卻也明白,阻礙我朝變法以圖盛世萬代的那些頑疾固弊,並未觸及。」
這位以知兵事而入閣,多年來一直執掌國朝軍機的內閣大臣,語氣沉穩,字字珠璣。
胡宗憲繼續說道:「攤丁入畝,解地方丁稅、田賦之困。過往我朝正稅多以丁稅、田賦征之。然我等也知這些年來,天下人丁逃往多為隱戶、田地多投獻於士紳大戶人家得以免稅。而攤丁入畝,不效前法,無論丁稅、田賦,皆以畝數計之。無論士紳大戶亦或功名之輩、離朝老臣,皆需一體納糧,便可避優免之權,少藏污納垢之事。」
言畢。
胡宗憲看向臉色凝重滿是憂慮的高拱。
他輕嘆一聲,笑著說:「雖然……如元輔所言,潤物此番回朝種種行徑,比之元輔……也多有剛烈,為政者卻也不美。」
此言一出。
高拱目光立馬變得飄忽起來。
嗓子裡也哼哼了兩聲。
哼!
什麼叫比老夫也多有剛烈?
這話說的,難道老夫性子很剛烈?
好你個胡汝貞!
不過他面上倒是沒有開口。
胡宗憲則是繼續說:「但今日潤物皇極門前那番話也不無道理,畢竟天下積弊如此,如何還能徐徐圖之?若皆為國家謀事者,則必不會驚恐此番籌劃。彼輩何人會因新政而憂且驚,乃至圖謀忤逆?恐怕諸位心中也清楚,惟那等如潤物所言貪得無厭之輩爾。」
一番話說完,胡宗憲一如既往,言畢則默。
倒是一旁的高儀輕咳了一聲,眼裡帶著幾分不好意思的看向高拱:「元輔……其實不管是汝貞說的,還是……還是潤物今日當著文武百官說的,都沒有錯。」
高拱這下真的忍不住了。
當即一跺腳。
一時間就變得吹鬍子瞪眼模樣。
「怎麼?」
「往日裡你們都說老夫秉性剛烈頑固,容不得旁人說話。」
「現在輪到嚴紹庭了,卻個個都變得好說話起來?」
「倒顯得老夫不通人情起來了!」
公廨里一陣默然。
張居正無奈的苦笑著站起身,走到高拱身邊,伸手安撫著老倌兒的後背:「元輔這怎麼好端端竟生出醋意了?」
趙貞吉偏過頭憋著笑。
高儀則是面色猶豫。
高拱立馬轉頭瞪眼看向張居正:「說的甚胡話!」
張居正卻也不解釋,徑直攙扶著老高坐到內閣首輔的交椅上:「您就放寬心吧。雖然前些日子京中的事情我不知曉詳情,但您卻是親眼瞧著的,嚴紹庭那廝便是再狂妄跋扈,可待您卻也一直是元輔為先。難道您要他那等年紀就老謀深算、心思深邃、處世圓滑?那等他到了咱們這把年紀的時候,怕不是真要成精作妖了。」
勸說之際。
張居正心中也有些明悟,但也多了幾分始料未及。
他也清楚,若是換個人來,哪怕是自己,恐怕都不可能得了高拱的妥協,願意等時機成熟的時候,領了爵位離朝。
為何偏偏是嚴紹庭?
他現如今也算是了解了一二,因為他比高拱還要剛烈,且兩人皆是忠心耿耿。
如果是自己的話,則自己必不如高拱剛烈,更不如嚴紹庭多矣。
那麼高拱自然會擔心自己和其他人會在執政的時候,容易與群僚妥協。
甚至於。
張居正回想著今日高拱在皇極門前對嚴紹庭的猜測後,覺得可能在老高心中還存著一份可惜。
這份可惜,或許出於嚴紹庭不是他高拱的學生。
而被張居正好一番安撫的高拱,也算是平復了下來。
但他還是有些擔憂的抓著張居正,看向面前眾人:「可如今難道就這般由著他了?你們真就不怕他萬般罪過加身,被天下不明真相之人唾罵?」
問完後,高拱在心裡默默一嘆。
若非那混帳玩意不是自己的學生,自己定然是要將對方提溜到面前狠狠的訓一頓。
做事怎可如此暴烈?
倒是趙貞吉在旁瞧著高拱和勸說的張居正,忽然來了一句:「若是元輔不放心,宮裡那道被壓著的旨意大可改一改,往後去順義與那小子為鄰便是,如此一來中樞也能隨時問政元輔。」
這話一出之後,趙貞吉便連忙起身。
在眾人未曾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竄到了屋門外。
一腳跨在屋子裡,一腳探出到外面。
嗖。
嘭!
隨後便是一隻茶盞離著趙貞吉遠遠的飛了出去。
只見高拱滿面漲紅羞怒的怒視著趙某人。
「好你個趙四川!」
「老匹夫端是好算計!」
「老夫容了散權離朝的事,願去華亭替你們看顧著江南,如今老匹夫竟還生出要老夫爵於順義,便利爾等問政的腌臢事!」
「老匹夫是存了將老夫使喚死的心思?!」
趙貞吉雙手緊緊的抓著門框,卻也氣勢不墮:「你高肅卿難道當真沒有瞧著那小子便滿心歡喜的意思?若不是那小子,換成我趙貞吉,你能散權讓政離朝?誰是存了心思的老匹夫!」
「趙四川!」
「當真覺著老匹夫拳腳功夫不爽利?」
高拱已經是『勃然大怒』。
張居正滿臉慌亂,手忙腳亂的安撫著高拱,半點不敢鬆開對方。
胡宗憲瞧著一幫老傢伙開始胡鬧起來了。
不由輕咳一聲。
起身走到高拱面前,為其重新取了一隻茶盞,倒上水放在面前。
「元輔的心思誰也不會看不懂,如今國政烈烈,新君初御社稷,若非元輔高義,誰能讓元輔散權放政離朝?」
說著話,他又將裝著水的茶盞向著高拱推了推。
「元輔這些年性子如何大夥也都清楚,可說到底也都是為了國家社稷,絕不似旁人存了蠅營狗苟的私利之心。」
「論起來,咱們這些人在朝多年,可天下還是得要新人來操持。正如潤物當年所做的詩文,江山代有才人出,更是契合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元輔會退下,本官也會退下,往後朝廷到底還是要落在潤物、叔大他們手上。」
「您擔心潤物他們行事剛烈,會惡了下面的人,會招致地方上那些歹人的誹議和攻訐,乃至於毒害。」
「這自然是長輩的安護之心,無可指摘。」
「可他們不是繼一家、承一地,而是要執掌一國天下。該他們面對的事情,還是要他們自己親身經歷了才好。」
這算得上是苦口婆心了。
張居正也在一旁不斷的點頭:「是啊元輔,胡閣老說的沒錯。」
高拱瞪著眼:「難道你們就真要看著他們帶著皇帝重上紫金山?」
胡宗憲當即便笑了起來:「我當是怎麼回事,原來元輔是擔心這樁事啊。」
高拱瞪向胡宗憲:「難道不該擔心?你們又不是沒見到那小子說的話做的事?真要是逼急了,他如今執掌京畿內外兵馬大權,他真就能帶著皇帝打回南京,重上紫金山!」
說至此處,高拱似乎是有些疲倦了。
軟軟的坐在椅子上。
他語氣也緩和了些:「一個個都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醬醋茶的。他一句重上紫金山,可這天下又豈是能輕易起兵禍的?從這裡到南京三千里路途,只要一場仗,磕磕碰碰的家裡多少瓷實物件得被打壞?」
胡宗憲卻是笑得更明顯了,直接就將茶盞端到了高拱面前。
「放心吧,那小子精的很。」
「他真要是這樣做,就不會這樣說,而是暗暗圖謀,趁著所有人都沒注意就帶著人打回南京去了。」
「又豈會輪到他當著所有人的面提前說出來?」
「他這是在震懾那些有著不臣之心的人呢。」
「也就你關心則亂。」
「被那小子給騙了。」
高拱眨了眨眼,抬頭看向胡宗憲:「當真?」
胡宗憲點點頭笑著說:「您若當真不放心,便依了趙閣老說的,改了皇上壓著的那道旨意,食爵順義。到時候內閣真要是亂來,您直接回來親自教訓便是。」
門口處。
趙貞吉一聽這話從胡宗憲嘴裡說出,立馬蹲了下來。
嗖!
嘭!
只見高拱已經是將胡宗憲送到他面前的茶盞,再一次砸了出去。
「好你個胡汝貞!」
「原來你也是個不知羞的老匹夫!」
……
「老師……」
朱翊鈞看著面前正在為自己整理桌案的先生,輕呼了一聲。
嚴紹庭將小皇帝堆放奏疏和課本的桌案收拾乾淨,側目看向對方:「陛下。」
朱翊鈞縮了縮腦袋,小聲道:「學生雖然對今日的事情有些看不懂,但大概也知道一些,先生為了學生和大明這樣做,當真不怕被人罵?」
原來這小子是在擔心這件事。
嚴紹庭抬起頭。
下意識的就想要和以前在書院的時候一樣,揉搓這小子的腦袋。
但一想到這小屁孩現在已經是大明的皇帝了,到底還是止住了手上的動作。
但朱翊鈞卻是盯著嚴紹庭已經伸出來的手,臉上一喜,雙手抓住對方的大手,就放在了自己的腦袋上。
「先生,學生知道先生是為了顧全君臣之禮,所以如今事事都恪守臣儀。學生是大明的皇帝,是先生的君上,可學生還是先生的弟子啊,哪怕學生日後有了孩兒,有了孫兒,只要先生在,那學生就永遠都是先生的弟子。」
嚴紹庭有些意外。
不成想這孩子竟然能說出這些話。
被這麼一弄。
他反倒是有些不知該說什麼了。
朱翊鈞則是默默的感受著先生安撫自己腦袋上熟悉的感覺,自顧自的說道:「學生自小就跟隨先生學習,當年先帝還在裕王府的時候,學生剛剛出生,皇祖父便讓先生當學生的侍讀。這些年,學生也一直跟隨先生學習新學,學習如何治國,學習如何為人處事。學生翻了好多書,也偷偷看了好多列祖的起居注,可從來都沒有哪位先祖能如學生一樣,有先生這般老師。」
說完這番話,朱翊鈞鬆開嚴紹庭的手,挪動屁股從榻上下來,站在對方面前。
小皇帝這些年長高了不少,卻還是需要抬著頭。
「從小先生就給學生講史,分明國家大義,人間道理。」
「學生也偷偷看了一些先生不讓看的。」
「學生知道,古往今來許多賢臣也是初為帝師,後來卻不似如初,或相互猜忌,或離心離德,或為君王殘害。」
「可學生也讀過漢昭烈帝的遺子,知道他是如何與諸葛丞相相處。」
嚴紹庭立馬眯起雙眼,低頭看向小皇帝。
這小子竟然背著自己偷偷看旁的書了?
不知道這小子有沒有看那些葷腥腌臢書,改日還得好好教導一番,雜書可以看,也不必躲著了。但有害孩童身心健康和成長的書絕對不能看。
旋即他又一愣。
自己怎麼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
而朱翊鈞卻是笑眯眯的繼續說:「學生可能做不到劉禪那般,但學生絕不會有朝一日覺得先生無用礙事。學生……」
忽然,小皇帝聲音哽咽了起來。
嚴紹庭當即面露擔憂。
朱翊鈞卻深吸一口氣,擠出笑容:「先生,學生如今不過十歲,怎麼可能當好皇帝?而且……先帝……學生可以說這些年都是在先生身邊長大的,有些事情學生因為是這大明的皇帝所以不能做,但還請先生明白,學生願那般對待先生。」
嚴紹庭終於是長嘆一聲,不加顧忌的抬手拍了拍小皇帝的腦袋。
「你這孩子,怎麼忽然這般說話了。」
朱翊鈞卻是臉上笑容愈盛:「學生總不能讓先生一個人為了天下辛苦,這是不應該的,若當真如此也是學生妄為賢師弟子。」
嚴紹庭此刻當真是滿心詫異。
這小子該不會是在cpu自己吧?
忽然他心中一跳。
而朱翊鈞卻繼續說:「所以先生往後萬不要再說一肩挑之的話了。學生現在還小,不能操理國事,也不懂這些。先生可慢慢的來,千萬不要被歹人害了。等學生長大了,學生就可以和先生一起,師徒齊心,好好的收拾外面那幫人。到時候誰敢說先生的不是,學生就替先生好好的教訓他們!」
說完後。
皇帝的小臉上露出一抹狡猾。
「學生定然能叫他們知道花兒是怎樣紅!」
嚴紹庭一時間哭笑不得,將小皇帝按回到榻上坐著,從桌上取了一本《數學·四》的新學課本,也不管小皇帝耷拉起來的臉色。
「熊孩子!還是和小時候一樣胡言亂語!」
朱翊鈞悄默聲的推了推數學四的課本,面露討好:「師父……」
嚴紹庭佯裝做怒,瞪了瞪眼:「臣啟用於世宗皇帝,受命於先帝,輔佐陛下。臣亦不如諸葛丞相,但臣也絕不會使大明墮落。陛下無須擔心臣,臣……臣自然會好生等著陛下長大,到時候由陛下領著臣等革新大明,創萬代盛世。」
朱翊鈞還是有些擔心:「那先生現在……」
嚴紹庭眉宇舒展,傲然而立。
「臣知當下所做,或激地方害臣之心。」
「但……臣要做的事情,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卻是不得不做的!」
「陛下寬心莫憂,臣自然會保全自身,一直等到陛下長大,到時候臣就可安心在書院為陛下多多教出些好用的治國之才。」
朱翊鈞默默的想了一陣子,而後才點點頭:「那先生可要答應學生,萬不可因為國事而冒險。國家社稷一直在那裡,可學生卻只有先生一個人。」
嚴紹庭嗯了聲,而後將數學四掀開:「既然陛下知道了這些,也可安下心來,課業如今還不能落下。我朝日後要行審計、會計、出納、預算之制,陛下一人兼掌此事,便可制衡滿朝,如今萬不可荒廢學業。」
「啊?」
見先生已經將課本翻到自己學到的位置,朱翊鈞頓時滿臉叫苦。
「先生!」
「師父!」
「今天不必學了吧?」
「不可!學業怎可有一日荒廢?」
「就一日……」
「一日也不行!」
「那無憂不是也……」
「無憂那等頑劣豈能與陛下天資類比?」
「可……」
「陛下今日學完,明日臣帶無憂入宮面聖請安。」
「好!先生是君子,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陛下聖明。」
「先生萬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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