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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8章 好戲要開場了

  第478章 好戲要開場了

  如果說先前嚴嵩連翻上疏乞骸骨,還讓人琢磨不透其意欲何為。

  那麼今夜在這西苑太液池畔。

  當帝國的首輔嚴嵩跪地伏乞,他想要做什麼,就已經一清二楚了。

  名為請辭,實則請新。

  眾目睽睽皆有震驚之意。

  嚴嵩已經繼續道:「伏惟聖朝明主,當以祖宗之志,振奮國家,利安黎庶。何以奮與國家而利黎庶?老臣以為,當以新政為先。革除積弊,整飭腐吏,清明朝堂,上下一心。再安天下民心,使耕者有其田,而致天下再無饑寒無家者。然而,大當今天下兩京一十三省,放眼望去,皆為窮者愈窮而富者愈富。」

  「聖朝國祚已有二百載,貧窮者幾無屋舍遮蔽,體無片縷禦寒,腹無米麥充飢。兩京一十三省,時有災患,便有百里空舍之景,路有白骨無人拾。百姓破家,赤地千百里,百家田地盡歸一戶私利。」

  「而富裕者,恆富也。百畝田地便可稱作一方富戶,家中深挖窖高建倉,米麥穀物無數,一旦地方成災,尋常百姓流離失所而此等富戶則可借家中積糧趁機低價兼併田地。於是,富戶愈發富裕,尋常災患愈發不足為慮。乃至,每有災患便是貧者哀嚎而富者歡笑迎之。」

  「而今國祚二百年,假以時日天下田地皆被富戶所占,而億兆百姓何以耕種?老臣翻遍史書,歷朝末年大變,皆為百姓積怨日久,皆為無地流民,一旦有包藏野心者鼓動,便立時成亂民可攻陷地方府縣,乃至萬千亂民攻入一朝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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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誠大明有聖君在位,朝堂群賢皆至,鄉野紳民忠君,足為革新之際,掃清積弊,富裕黎庶,打擊侵占,嚴格律法刑名,定可開聖朝一新況,迎萬代盛世臨!」

  太液池畔,嚴嵩當眾便展開了一次漫長的辯論,核心自然是從各方面對比來說明大明現在已經到了必須改革變法的時候了。

  嚴嵩語氣誠懇,舉目看向面前面色動容的皇帝:「陛下,老臣在朝數十年,侍奉皇上四十載。臣以垂垂老矣,不堪重用。然此誠之際,國家群賢爍爍,何以不開新政革舊乎?聖朝黎庶億兆計,安能淪為一二無用宵小門戶私利矣?臣以無用,願以臣軀,定聖君新政首階青石,伏請皇上准允!」

  終於。

  說完話的嚴嵩,再一次伏拜在地。

  嚴世蕃在一旁眉頭加緊,小心的攙扶著老爺子。

  周遭寂靜。

  人們都知道現如今嚴家已經不同於過往。

  可唯有今日,讓人們真正看明白了一個問題。


  什麼是忠臣?

  答案就在眼前。

  伏拜在地的嚴嵩,就是問題的答案。

  這才是忠臣!

  這踏馬的才叫忠臣!

  徐階臉色陰翳滿是晦澀,眼裡閃爍著兇狠和憤怒。若非當下正值深夜,周圍又有無數人影遮擋,加上人們的注意力都放在嚴嵩身上,定然是能看到這位徐少師那扭曲到變形了的面容。

  此刻的徐階心中只有一個恨字。

  不論今日嚴嵩這一場在他看來就是一次當眾表演的勸進新政,皇帝最終的決斷會是什麼。當嚴嵩當眾有這一番表示之後,大明朝接下來的內閣輔臣都將會變得極為難辦。

  若是什麼都不做,那定然是要被人唾罵成屍位其上。

  而若是不對朝堂天下做出改變,則必然會被看成中保守派,是反對天下革新。換而言之,那就是不想看到國家變好的奸臣。

  日後,至少從今天開始往後的十年時間裡。

  不論是誰上位內閣,都得要明確表示是革新派的人。

  不然的話……

  難道沒有看到在嘉靖四十五年上元日,首輔嚴嵩都能跪地伏乞骸骨,要以自己殘軀充當國家新政的第一塊墊腳石嘛。

  你後來者難道還能強過嚴嵩?

  那麼問題回歸現實。

  徐階之所以憤恨不已,則是因為嚴嵩這一番話,已經是幾乎將他可能重歸內閣的路都給堵死了。

  世人皆知徐家如今深陷彈劾風波之中,那徐半府的戲謔之言更是已經傳遍天下。

  試問如果自己能重歸內閣,那代表著什麼?

  至少可以代表皇帝是允許天下兼併橫行的。

  而皇帝卻絕對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情。

  至於朝堂上的官員們,別管他們暗地裡背地裡都做了些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至少明面上他們一個個都是大大的好人,是奉公守法的忠臣。

  一聲漠嘆。

  徐階恨不能此刻將伏拜在地上的嚴嵩給按進旁邊不遠處的太液池裡,將其活活淹死。

  而成了今夜核心人物的嚴嵩,跪伏在地上,心中卻是平靜的很。

  對他和嚴家來說,這一步屬於是不得不做的。

  自己是當朝首輔,嚴家如今更是入了勛臣之列,有一個世襲罔替的昌平伯在身。嚴家可以說是真的早就已經位極人臣了。

  而在這個時候,皇帝既然有了想要新政的念頭和想法,嚴家自然是要有所表示的。


  一位年邁的首輔,以自己請辭的方式,勸進皇帝革新國家,就是一個很不錯的破局點。

  不論是對首輔來說,還是對皇帝來說,都是可進可退,也都能名載青史的操作。至少這一次,史書上怎麼都得要寫上一句君臣和睦、相得益彰之類的佳話。

  至於自己這一次請辭乞骸骨。

  對於嚴嵩而言,卻也是真。

  不論皇帝到底允不允,嚴嵩當下真的不想繼續在朝中做事了。

  有這等精力,自己還不如住進正在擴建的昌平書院,重拾昔日的舊文章舊經書,也不妨自己有朝一日立地成聖,成為像陽明先生那樣的聖人物。

  就算自己成不了聖,也能在書院裡含飴弄孫,頤養天年。

  比在朝堂上整日裡琢磨著爾虞我詐,豈不是快活無數倍。

  再說了,自己已經在朝數十年,如今也該輪到小輩們在朝堂之上揮斥方遒、爭鋒相對的時候了。

  正所謂一代江山,一代臣;一代風氣,一代人。

  屬於自己的那個時代,正在快速的遠去,屬於自己那個時代的風氣和人物也已經開始一個個各自作古,自己又何必因為活的夠久,還占著位子不走?

  嚴嵩的真正想法如何,旁人自然是看不透。

  離著皇帝和嚴嵩最近的高拱、袁煒、李春芳三人,皆是面色詫異,而心中所思卻是大相逕庭。

  袁煒有些意外,而他除了覺得意外,便沒了旁的想法,很純粹。

  李春芳則是還在想著內閣位次的問題。

  首輔請辭,次輔早已不在,那麼高拱就是首輔,袁煒便是次輔。

  但袁煒的性子,平日就是無欲無求不爭不搶,那麼自己就要面對高拱?

  一想到高拱那不輸於海瑞的執拗性格,以及更盛的火爆脾氣,李春芳覺得這內閣不待也罷。

  倒不如自己也尋了個機會,撂挑子開溜。

  不論是嚴嵩還是徐階做首輔,李春芳覺得自己都可以在其下做事,可換成是高拱那就定然是不可能的,這事在自己心裡就根本沒得商量。

  唯有高拱。

  唯有此刻的高拱,心思最為複雜。

  一邊是只要嚴嵩請辭獲允,那自己就能立馬成為當朝首輔。另一邊卻又是嚴嵩提出來的國家革新,造福億兆黎庶的新政之事。

  若是嚴嵩離開朝堂,那麼自己能掌控住開始革新的朝堂嗎?

  高拱有自信,只要自己占據首輔位置,那麼朝野內外的問題終有解決的時候。但卻需要自己花費無數的精力和時間,而這些付出的時間很有可能就會導致某些事情出現偏差。


  而如果是將嚴嵩留在朝中,留在首輔的位置上呢?

  高拱目光轉動。

  按照這兩年的情況來看,加上這一次嚴嵩的連番請辭到今夜表明心跡,嚴嵩就是一尊新政活字招牌,只要有他在很多新政上的問題都不需要自己去出面解決。

  那麼自己就可以將所有的精力和時間都投入到具體的革新措施上去。

  這樣一算,自己就能以內閣次輔的身份,掌握更多的權力,而且還不會受到成為首輔之後來自各方的衝擊和反對之聲。

  這豈不是比直接成為首輔更舒暢?

  想定之後,高拱再看向嚴嵩時,那眼神都透著亮光。

  在這轉瞬即逝間,趕在所有人出聲前。

  高拱成了第一個出聲表態的人。

  只見他頗為氣勢的走到了皇帝面前,然後就徑直落後嚴嵩半步跪在了地上。

  高拱亦是雙手合攏作揖,用他那副大嗓門嗡嗡喊道:「臣,附議!伏惟聖朝二百年,今朝聖君在位,為宗祧社稷天下黎庶,臣伏請皇上新政!」

  有了第一個帶頭附和嚴嵩,便立馬就會有第二個。

  然而,今晚不少人都想成為第二個。

  幾乎是同時。

  吏部尚書郭朴和戶部尚書高燿便分毫不差的跪在了地上。

  「臣,伏請皇上開新政,以利國家!」

  隨後就是工部尚書雷禮、兵部尚書楊博以及都察院左都御史歐陽必進,以及通政使司通政使胡汝霖等人,也紛紛跪地表明附議新政。

  到這裡,基本朝中大九卿都已經表明了態度。

  嘉靖目光深深的看了嚴嵩一眼,而後收回視線,環顧左右在場眾人。

  誠然。

  首輔是個極好的首輔。

  在這麼多年裡,嘉靖堅定的認為,嚴嵩是他遇到的最好的首輔。

  不能讓忠心之臣寒心啊。

  嘉靖心中微微一嘆。

  至於當下面前的大九卿伏請新政,已經成了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了。

  因為就在剛剛,隨著皇帝的眼神環視。

  太液池畔聚攏的文武官員們,已經跪下了大半。

  內閣這邊。

  在高拱跪下後,袁煒也跟著跪下伏請。

  然後就剩下一個李春芳。

  朝中大小九卿,則是以禮部尚書嚴訥為首,也有不少人沒有參與到跪地伏請新政的隊伍中。


  嘉靖嘴角帶著一抹冷笑。

  所謂新政,從來都不過是一個藉口和由頭罷了。

  當下這些臣子贊成或是不贊成新政,也並不是代表著他們對新政有無看法。就比如如果今天是嚴嵩反對新政,那麼很有可能就會出現嚴訥當人堅定支持新政。

  朝堂之上哪來那麼多的新舊之說。

  歸於核心的問題,其實就只是天下間的利益劃分而已。

  現在是以首輔嚴嵩為首的一幫人認為,國家原本執行的利益分配製度已經不能繼續使用下去,所以需要一套新的利益分配製度來維護當下大局和天下穩定,當然也需要讓他們這些支持者能參與到利益的分配之中。

  而如徐階、嚴訥等人,那自然就是原本利益分配製度的得利者,自然是要反對的。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

  嘉靖緩緩開口:「諸卿皆為朕之肱骨,此誠諫言朕安能不納?然而國朝撫育黎庶億兆,朕亦不能獨裁而定,此事當交朝廷百官議論,朕開言路,百官可暢所欲言,待言路暢通,朝堂之聲和睦,再行定奪。」

  皇帝沒有當即點頭准允,也沒有拒絕,而是要求朝廷開始針對新政一事進行討論。

  這才是最正常也是最應該出現的結果。

  當然這裡面也有皇帝的小心思。

  國家推行新政之事,乃是干係重大,朝廷里百官自然是要議論一番,同時他也需要儘可能多的官員上疏表示贊同新政。

  這樣一來,新政執行的時候阻力就會變小,而要是出了事也是滿朝文武當初一起贊同新政的,大家就得要一起擔下來事情。

  這是常規的操作,再正常不過了。

  嚴嵩心中也知道,就算皇帝想要新政,也不可能這麼快就由他自己做出決定,過場和形式是必須要走一趟的。

  不然也不會有自己開年後這連番打配合了。

  「不過……」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嘉靖卻是話鋒一轉,語氣飄忽的讓人捉摸不透。

  「新政之事,朕亦交付朝廷百官議論。」

  「但當下卻有另一樁事情,是讓朕百思不得其解,困擾許久,不知諸位愛卿,誰人能替朕分憂?」

  說著話,嘉靖目光曖昧的掃向眼前眾人。

  呂芳也在這個時候,手捧著一道奏疏出現在眾人面前。

  嘉靖側目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揮手直指。

  「這裡!」

  「就在這裡,有人年前上了一道奏疏給朕。」


  「那可是將朕好一通大罵啊!」

  「朕今日倒是想讓諸卿替朕瞧瞧,這奏疏朕該如何回?」

  說完後,嘉靖已經不管在場一個個面露疑惑的臣子們,踏步返回萬壽宮。

  人群中。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北直隸按察使、應天巡撫海瑞。

  則是嘴角微微一揚。

  好戲要開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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