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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上中下三策(中)(4K)

  林塵官邸。

  沙沙的雨聲打在屋頂的瓦上,敲擊的聲音密集,配合呼呼的風聲,緊湊得讓人喘不過氣。

  

  風吹不進這屋子裡,桌上的燭火也在震動中顫抖,不時有雷聲響起,燭火在電光的明暗中更顯飄搖。

  林塵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模樣蕭條,半死不活。

  這位從前驍勇矯健的少將軍似乎是生了重病,呼吸看起來有氣無力,面色蒼白,顯得皮膚底下的青筋分外明顯。

  他一隻手從床上垂下,露在外頭,白得不成樣子的手臂和精心挑選的白被褥恍如一色,任何人看了都會心裡一跳,感到心疼。

  站在旁邊的面紗侍女看著也不太懂事,都不知道幫少將軍把手臂塞進被子裡,或許她是故意在欺負病弱的主人吧?這一幕就顯得格外淒涼。

  然後,看著和死人已經區別不大的林塵突然自個兒坐了起來,動作生龍活虎。

  「你說誒——」

  「你這妝會不會化得太誇張了?」

  他頂著一副病秧子的白臉,五官卻非常生動地看向旁邊的侍女說。

  「你能不能消停會兒?」

  面紗下的褚司白皺著眉頭:「躺一刻鐘你起來三回了。」

  雖然抱怨,但她還是耐心解釋道:「誇張些無妨,這是苦肉計,不誇張就沒效果了。」

  「好吧。」林塵點點頭,又躺下去,把胳膊露在外頭,腦袋無力地偏向靠內的一側。

  定計的那一天,他們二人對著這個連環計討論了許久,推演了其中每一個細節,算是敲定了出兵的中策。

  今天正是出計的時候。

  林塵躺下後過了一會兒。

  「我突然想到——」

  他又爬了起來。

  「司月她有沒有什麼能用的秘術啊?能幫助今天這個計劃的。」

  褚司白滿腦門黑線,如果不是帶著帷帽和面紗,她真想抬起手捂在臉上。

  「司月她用完上一個秘術還沒多久,需要恢復。」她面無表情地說。

  「好吧。」林塵又點點頭。

  遊戲中,使用秘術確實是要消耗「精神力」這樣的數值的,褚司月年紀又小,需要多恢復些時日也很正常。

  於是他再次乖乖躺下。

  又過了一會兒。

  「我倒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沒想到,這次開口的居然是褚司白。


  「今天這樣的天氣,你為什麼要堅持執行計劃?」

  「如果真出兵了,風雨中夜襲的效果會大打折扣的。」

  風雨中,火攻的選項被直接排除,而且敵人可能不會冒著雨亂跑,而是躲在帳篷中固守。

  敵人亂不起來的話,劫營就不能有多大的斬獲。

  夜襲劫營,以少勝多,其實還是要靠敵人自亂,發生踩踏,甚至慌亂中敵我不分,自相殘殺。

  「因為——」林塵還是坐起來了,他看著褚司白,神秘地笑笑。

  「後半夜雷雨會停。」

  「你怎麼知道?」褚司白不為人知地挑了挑眉毛。

  「為將者,豈能不知天文,不知地理啊?」林塵眯著眼睛,慢悠悠地說。

  他當然是靠當玩家的經驗知道的,別的時候姑且不論,這半個月內遼水城周圍的天氣變化,他真是在夢裡都能背下來。

  褚司白一眼就能看出他在不正經地說怪話。

  行軍打仗確實是要摸清天文地理,但她也沒聽說過這麼精準、這麼篤定的。

  按褚司白過往的個性,這時恐怕只會冷冷的,不說話。

  但這次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林塵得意洋洋的嘴臉讓她突然有種不服氣的感覺,於是低聲嘟噥了一句:「哼,你高興就行。」

  忽然有急促的腳步聲出現在外面的走廊上,由遠及近。

  兩人都趕緊把嘴巴閉上,褚司白默默站著,林塵躺回了那個潦倒的姿勢。

  遼水太守趙鳴大步走到房門前,神色關切,眉頭緊蹙,身後跟著兩名匆匆的侍衛。

  「賢侄?」他敲了兩下門。

  褚司白上前把門打開。

  趙鳴看見了這個陌生的遮面侍女,有些驚訝,但沒多在意。

  倒在床上的林塵迅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這時外頭恰好閃過一道雷,將屋裡的風景照得煞白,那個年輕人手無力地垂下,真像是病重得不成樣子了,讓人不由得緊張。

  那件誇張而沉重的鐵甲穿了幾天,趙鳴終於還是吃不消了,現在換成了牛皮甲,人也輕鬆多了。

  他快步走到床前,身上淋的些許雨水滴落下來,在地板上留下水漬。

  「賢侄?我聽聞你午後吐血又倒下了,可是又染上了什麼疾病?」

  他上來就握住林塵露在外頭的那隻手,所幸,這隻手雖然蒼白,傳來的感覺還是溫熱的,讓趙鳴心裡稍稍寬鬆了些。


  這個年輕人的身份畢竟不簡單。

  副將在軍中已經是一個不小的職位,更何況他還是大夏邊境名將林起峰之子,在如今的局勢下,地位更加特殊。

  「唉,是小侄身體虛弱,連累太守大人掛記了。」林塵緩緩把頭轉過來,露出那張蒼白、額頭又有些發黑的臉。

  他臉上流著虛汗,嘴唇乾裂,已經淡成了粉色,眼皮耷拉著,像是睜不開,雙眼也無神,看起來聚焦都費勁。

  趙鳴的心一下就揪緊了,手上也用力,牢牢抓住他的手。

  在趙鳴看來,林塵是個有家教的年輕人,對自己從來沒有無禮之處,軍事和武力方面的能力又強,算得上是青年才俊。

  自己從來也不討厭他,更多的還是欣賞。

  實際上,連這個臉先靠內,再轉過來的順序都是林塵和褚司白商量好的。

  如果臉一開始就靠外的話,趙鳴在進門時就會將場景和林塵的模樣同時收入眼中,無非只在那時只受到一次震驚。

  可先讓他受到淒涼場景的震驚後,再看見林塵的模樣,就可以使用兩次遞進的震驚更好地影響他的情緒。

  「可有請醫官看過啊?」

  林塵將身子撐起來,有氣無力地說:「看過了,說沒什麼事,或許只是小侄關心則亂,胸中有鬱結罷了。」

  關心則亂?

  胸有鬱結?

  趙鳴回過味來。

  「賢侄還是為了出兵的事嗎?不是趙某軟弱,而是敵眾我寡,委實不能出兵啊!」

  「後來張平之將軍又和我說了,他估算的蠻軍兵力是絕不會錯的,或許是賢侄你中了蠻子的詐術吧?」

  「他當時可看了整整半天,不光是從蠻軍營地的規模判斷的,還有蠻軍做飯時炊煙的數目、蠻子每日……」

  「太守大人錯怪我了。」林塵搖了搖頭,打斷了他。

  啊?

  是嗎?

  難道你不是想出兵?

  趙鳴一時語塞,又有些訕訕:「那賢侄是?」

  「小侄今日午休時,有故人給小侄託夢……」

  他說著咳嗽了兩聲:「那是小侄熟識的一位將軍,上據城中郎將謝翼。」

  「他大概是已經戰死了吧,夢裡的他衣甲破碎,滿身是血,手上戰刀都已經殘破,雙眼都沒有了眼珠,只是兩個空洞。」

  「他用力抓著我的肩膀,大力搖晃,說上據城已經危在旦夕了,你父親林將軍他用盡了策略也難以破局,怕是……命不久矣了……」


  「所以小侄醒來時,才在鬱郁中吐出一口淤血……」

  林塵說著低頭抽泣了兩聲。

  當然沒有眼淚流下,把妝弄花了就完蛋了。

  褚司白適時遞上手帕,林塵低著頭裝模作樣地擦了擦。

  「賢侄……」趙鳴心情複雜地看著這個思念父親的年輕人,他自己也有遠在天燭的孩子,如何不能理解這樣一種心情呢?

  但守城的責任重於泰山,他還是不能將全城人的生命拿去冒險。

  「託夢一說,還是賢侄想多了。」

  趙鳴斟酌後,緩緩說道:「怪力亂神,子不語也。賢侄其實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太過思念林大將軍導致的。」

  「依我之見,上據城有林大將軍鎮守,必然是固若金湯,賢侄的朋友肯定也都活得好好的。」

  「只消再守些日子,待到朝廷援軍一至,城內城外裡應外合,三城之圍可解,賢侄自可父子團圓。」

  他這番話說得滴水不露,對局勢的分析至少在當下也頗有道理。

  林塵也只是慘澹地點點頭:「太守大人說的是。」

  「可小侄實在是心中憂慮,惶惶不安。」

  「實不相瞞,小侄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幾道,也難以入眠,一來是心煩意亂,始終靜不下來,二來是怕在夢中再見到謝將軍,實在不知如何作答……」

  「於是,小侄想請太守大人賜下一件信物,再入夢時,便能以太守大人的信物去夢中為令,奮力殺賊,以答謝將軍。」

  他這番話說得淒婉又不逾矩,情真意切,讓趙鳴微微動容。

  他嘆了一口氣:「賢侄心誠,實在是能感天動地。」

  「既如此,你便將我隨身的金刀拿去,望賢侄能安然入睡。」

  他將腰間佩戴的金刀取下,遞給了林塵。

  可林塵沒有伸手去接。

  他和褚司白的討論中,現在執行的這條計策可能的變化有數十種之多,能拿到金刀已是一種不錯的結果了。

  但他還想要更好的。

  「賢侄?」趙鳴呼喚他。

  林塵低著頭,作出不好意思的模樣說:「太守大人,請恕小侄無禮,其實想要什麼信物,小侄早已有了想法。」

  「哦?是什麼?」

  「希望太守大人能寫一條出兵的命令,贈予小侄入夢。」

  出兵的命令?

  趙鳴臉色微變。


  出兵的命令怎麼好胡亂寫?!

  他轉念一想,又有了主意,放鬆了些。

  「好!」他點點頭,「我便寫一條予你。」

  他走到房間的書桌前,鋪開紙,在沙沙的雨聲中揮毫寫了起來,不一會兒便完成了。

  趙鳴吹乾墨跡,端給了林塵。

  那確實是一條出兵的命令,寫得詳細,柳葉、虎行二營各出兩千人出戰。

  可問題是,右下角沒有蓋印。

  沒有蓋印的命令,就是一張廢紙,給林塵也無妨。

  甚至,他只是拿去入夢,這樣更合適。

  趙鳴不知道的是,站在他們旁邊的那位掩面侍女,此時已經將手按在身後的短刀上!

  在褚司白規劃的其中一種變化中,這張太守筆跡的命令已經夠用,接下來,可以使用武力搶奪印章。

  林塵會負責控制住趙鳴,褚司白會解決掉在門口的兩名護衛。

  她只等林塵的信號。

  但林塵悄悄對她擺了擺手。

  用武力控制趙鳴應當是最後的手段,一旦那麼做,變數太多,風險太大了。

  他還是想搏一個最好的結果。

  林塵作出怔怔出神的樣子,望著紙張上空缺蓋印的右下角。

  「唉。」趙鳴注意到他的神情,嘆了口氣,「賢侄果然還是想出城作戰,去上據城解林大將軍的圍。」

  「可是啊,我就是給賢侄蓋上這個印,賢侄也不要以為可以假傳軍令了。」

  「以張將軍那決絕的樣子,我估計就算這命令送到他手中,他也不願意出兵的。」

  說著趙鳴將紙塞到林塵手上。

  「賢侄便將此物拿去吧!保重身體,好好休息!」

  語罷,他就轉身想離開。

  可這時,林塵幽幽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張平之此人,若真是得了太守的命令也不出兵,太守大人難道不覺得有異嗎?」

  趙鳴一愣,腳步一下停住了。

  「我林塵一介將士,即使自己想出兵,終究還是聽太守大人的調度。」

  「太守大人讓我出兵,我就出兵,不讓出兵,我便不出;可張平之若是收到什麼命令都不出兵的話……」

  林塵抓住機會接著說:「其實我有收到一些消息,說,張平之其人可能已經在暗中私通蠻軍,想要降賊了!」

  「請太守大人細想,比起我林塵看錯了、受騙了,有沒有另一種可能,張平之從一開始就在欺瞞太守大人不可出兵,只待和蠻族談好條件後,就獻城投降呢?」

  林塵說話間眼神明滅。

  離間。

  唯有離間,讓趙鳴按他們所想的方向去行動,才能完美實施林塵和褚司白的中策!

  趙鳴聞言,頓時思緒萬千,都沒注意病殃殃的林塵為何突然一口氣講出那麼多話來。

  他思考過當前岌岌可危的局面下,可能會有人心生降意。

  但確實是沒有想過,那些勸說他不出兵的人,可能正是在為投降做準備!

  這年輕人的話有些突兀,但並非完全沒有道理!

  「呵呵,賢侄莫非想得太多了吧,剛才我也就隨口一說,張將軍戍邊多年,應當是不會做這樣的事的……」

  趙鳴想回去再細細思考,只是先敷衍道。

  可他一回頭,卻看見這個年輕人居然掀開被子,搖搖欲墜地站起身。

  雷雨聲中,堅毅的青年將官單膝跪在地上,雙手抱拳,抬頭盯著他的眼睛沉聲道:

  「張平之究竟想法如何,林塵願為太守大人一試!」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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