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壯士斷腕(一)
「死娘娘腔。」
尤圭心裡暗罵了那裝腔作勢的梅承宗一句。
他有心找裴念稟報,卻見裴念與十餘個緝事並肩立於前排,連背影都透著不爽,顯然並非說話的時機。
好不容易挨到梅承宗廢話完,眾人皆有怨念,就連一向最有涵養的王清河亦然,手中摺扇打開,擋在嘴邊,與裴念作小聲說話狀,聲音卻一點也沒放低。
「南衙既成如此格調,我無非辭官而已……」
尤圭心中暗忖開平司的官豈是那麼好辭的,見王清河還要和裴念抱怨一會,遂決定先回去審晁衡。
他腳步匆匆趕回秘牢,推開牢門,卻見牢中空空如也,拷在架子上的晁衡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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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牢門被「嘩啦」一聲推開,梅承宗以手帕掩鼻,不情不願地踱步而入,看向了被綁在那的晁衡,嘴裡嫌惡地「嘖」了一聲。
「我是真不願見你,丑物。」
「梅緝事……」
梅承宗伸出一個手指搖了搖,止住晁衡的話,道:「叫提司,我已升遷了。」
「梅提司,案子既已結了,南衙如何還敢盯著家父,他們也太無法無天了。」
「給我掌他的嘴。」
梅承宗讓屬下給了晁衡一巴掌,方才道:「首先,我現在是南衙提司,罵我天法無天?我看你是無知無畏。再者,案子是結了,虺心可還沒找到呢。」
「家父沒拿!」晁衡道,「最不可能得手的就是家父了。」
「那誰知道,萬春宮是你們營建的。」梅承宗說著,側過身,向手下心腹揮揮手,道:「看看。」
「是!」
晁衡的褲子又被扒了下來。
「提司,軟的,軟得不能再軟了!」
「果然。」
梅承宗本就沒指望這麼輕易找到虺心,只是蹙了蹙眉。
晁衡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又苦澀又慶幸,道:「真不是我們拿了虺心,我們當時都不在萬春宮,梅提司,放了我吧。」
「是我不放你嗎?你能被捉,便是你爹要壁虎斷尾了,我也不想案情再擴大,就由你擔了吧。」
梅承宗不願在牢中多待,說罷,人已到了牢門外。
他捂著口鼻,微揚的嘴角卻在嘲笑晁衡的愚蠢,使婢女在杏林閣傳出了消息,求他保一保晁家,殊不知晁矩之脫身的辦法就是讓兒子頂罪。
「晁矩之上表了嗎?」
回到公廨,梅承宗問道。
他猜晁矩之會上表稱教子無方,被兒子蒙蔽了。
然而,他手下卻是答道:「沒有,『晁衡』還在晁府中。」
「哈。」梅承宗似覺有趣,喃喃自語道:「好個顧經年,真是條咬著就不松嘴的好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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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沒睡好,今夜顧經年睡得難免更沉了些。
迷迷糊糊中他做了個夢,夢到裴念把他的手指砍下來了,一邊砍一邊冷笑。
「她吮得你舒服嗎?」
「關你什麼事。」
他不屑地回應,長出了新的手指,揚長而去。
後來莫名其妙的又有了些綺夢,說不上在哪裡,也說不上跟誰,總之是他還年輕,還生機勃勃。
沉睡中忽覺得有人在脫他的褲子,他伸手一捉,拽住了對手的手腕,同時還留意著不能用太大的勁。
「公子,奴婢看到你好了。」巧兒欣喜道。
她還想去摸,顧經年不讓她動,以虛弱的語氣道:「碰不得,劉大夫說了,我還得靜心休養一陣子。」
「是,奴婢不碰。」
「離我遠點,我不碰女色。」
巧兒聽話地下了榻,侍立在一旁,但不知在想什麼。
顧經年不確定她是否已察覺出他是假的,坐起,做好時刻出手的準備,同時緩緩道:「我應該快要好了。」
「真的嗎?」巧兒驚喜,「那可太好了。」
「但我很怕。」
「公子怕什麼?」
「其實,不是劉仁治好了我,而是……從萬春宮出來的東西,我拿到了。」
巧兒訝然道:「奴婢日日守著公子,並未見到公子吃藥。」
她果然聽說過萬春宮,還知萬春宮在煉藥。
顧經年用不以為然的語氣道:「呵,日日守著?我難道沒單獨見我爹的時候。」
這句話問出口,他已打算隨時魚死網破。
若他沒押中,那就弄死這丫鬟。
「原來老爺那時便把藥給公子了。」巧兒驚喜不已,「公子若能好,那一切都值了。」
「是啊,餵些賤民,養出能治好我的東西,老傢伙有點能耐。」
「等公子好了,不會忘了奴婢吧?不敢奢望公子真廢了柳氏,抬舉奴婢,但求有個名份,為公子傳宗接代,奴婢足矣。」
「放心,這些時日,人情冷暖我看在眼裡。」
喜悅暫時沖淡了巧兒的疑慮,她眼神不再閃爍,而是帶著些狂熱。
顧經年方才故意提及萬春宮並觀察巧兒反應,她該是只知有其事,但不知具體,再試探也沒意義。
「我想見見爹,你不必告訴他我已好了,只說有要事商量。」
「是。」
巧兒立即去安排,顧經年坐在那,再次環顧了一眼這屋子。
一天天像個廢人一樣躺著,他也是快瘋了,恨不得提刀與誰酣暢淋漓地互捅一場。
又枯等了足有兩個時辰,用了一頓寡淡的午膳,終於,在日昳時分,有僕役來推著顧經年去見晁矩之。
宅院森嚴,書房位於一片高牆之內。
晁矩之剛剛從工部下衙回來,身上的官袍未褪,臉上掛著凝重之色,待見到晁衡過來,那臉色就更難看了。
「孽畜。」
隨著這句罵,晁矩之一揮手,推著輪椅的巧兒退了下去,書房中只剩「父子」二人。
「你去杏林閣,鉤子沒為難你?」
「有,但我沒漏破綻。」
「廢物這時候長本事了。」晁矩之輕蔑道。
顧經年敏銳地感覺到,對於晁衡沒有被開平司拿住一事,晁矩之似乎很不爽。
他想著這是為何,隱約捕捉到了答案。
萬春宮出了這麼大的事,負責營建的工部侍郎必脫不了責,但罪責也有輕重之分,是意圖謀反還是被人蒙蔽,動機不同,在天子眼中的印象也完全不同。而在開平司緊盯之下,晁衡還跑到杏林閣看病,未必不是晁矩之棄車保帥拋出的一個棋子。
「怎麼?」顧經年故作驚怒,道:「你莫非指望我被拿下?你犯下大罪,我能替你擔?」
晁矩之錯愕,沒想到素來窩囊的兒子今日如此敏銳、如此放肆,但這句話正好戳到了他的痛處,他怒氣上頭,當即叱道:「你怕什麼?我們做錯什麼了?」
出了這麼大的事還不認錯,顧經年不太懂這些人。
他唯有硬著頭皮試探下去。
「我能不怕?外面全是要置我們於死地的鉤子,這種時候,你首先做的是把我拋了出去?」
「沒你的份嗎?與他們來往最密切的是誰!」
不出所料,晁家父子果然都與邪醫來往。
顧經年不敢讓晁矩之冷靜下來,語氣激烈道:「若不是你,我能結交他們?!」
「我叫你去清帳面,讓你去換鳥了嗎?!」
晁矩之大怒,將案上的鎮紙砸在地上。
「嘭。」
顧經年看著碎裂開的鎮紙,沉默了一會。
他有從近日的線索中猜到些,但一直沒敢確認,原來晁衡真是那麼做了……這些人愈發讓他看不懂。
「你咎由自取,怪不到為父頭上。」晁矩之忽放緩了語調,道:「以往你妻妾成群,花天酒地,為父不曾虧待過你。事到如此,你既成了廢人,不能傳宗接代,那就站出來,能擔多少擔多少,讓為父還能所有轉圜,算是你報答養育之恩了。」
聽著這些,顧經年不由想到了顧北溟,心中的恨意忽消減了些。
原來壞的不是顧北溟一人,而是人性如此。
他試探著,問道:「之前不是讓顧北溟擔嗎?」
「誰讓顧北溟的兒子比你有能耐,先把旁人都賣了。」
「我不信萬春宮的變故是顧經年一人能夠推動的。」
晁矩之訝然道:「難得你竟有些腦子,肯仔細琢磨這事。」
他點了點頭,微微著嘆息著道:「不錯,連顧北溟都不了解萬春宮,他的兒子不可能引發虺潮,此事要麼是我們還漏了某個關鍵人物,要麼就是大藥師把所有人都耍了。」
顧經年終於是打聽到了那個人,他以為的「劉衡」,鳳娘口中的「老傢伙」,晁矩之稱的「大藥師」,其人果然還沒死。
他按捺住情緒,道:「看來,虺心就在大藥師手裡?」
「怎麼?就憑你也想要?給我死了這條心。」晁矩之沉吟道:「若能找到虺心,並讓案子明面上能夠了結,這一關也許還能過去。」
「既然如此,何不直接捉住他審一審?」
「呵,捉他?我們如何做到?」
「他很難對付?就因他有幾個異人奴婢?」
「不知天高地厚。」
晁矩之嗤了一聲,眉頭緊鎖,踱步思考著什麼,緩緩道:「事情沒那麼簡單,你近來聰明了,這是好事,但你可知大藥師是何人?」
說到「這是好事」時,晁矩之已走到顧經年身邊拍了拍他的肩,之後一句問話,吸引了他的注意。
顧經年終於接近了一直在找尋的答案,順水推舟地問道:「他是?」
「他啊,你下去問吧。」
「噗。」
晁矩之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小匕首,順勢一割,割開了顧經年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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