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加蘭德歷六百三十一年金風初旬八日黎明,卡沃特行省南部格魯曼男爵領。

  雪盾堡外,廣袤無垠的濃霧如同厚重綢緞般在冷風中緩緩鋪展,將堡外四周的景致悄然掩蓋,僅留下一片朦朧與神秘。

  霧氣濃郁得幾乎要滴出水來,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這朦朧的帷幕中沉睡,唯余遠處混沌未明的天光勉強穿透這層厚重的屏障,撒下斑駁與微弱的光線。

  城堡大廳內,威爾遜皺著眉頭,全副武裝的坐在一張完全由馴鹿毛毯覆蓋著的主座椅上,身為領地主人的他,右手食指不時敲擊著椅子邊緣上的金屬扶手,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在廳內中心壁爐的火光映照下,可以看出這位領主大概也就二十上下,淺黃色頭髮下長著一張標準的蘭斯人面容,唯一讓人印象深刻的便是那雙赤黃色的瞳孔,金燦燦的,就像黃金似的。

  

  「哈克,咱們現在的軍隊有多少人?」

  在敲了大概一刻鐘的扶手後,大抵是廳內的沉悶氣氛逼近了年輕領主的忍耐極限,他驀地向侍立在身前木桌左側的衛兵出聲詢問道。

  「大人,有七位騎士積極響應您的號召,再加上封地內的常駐衛兵與緊急徵召的民兵,目前可投入作戰的部隊有八百三十人左右。」

  被叫到名字的衛兵右手握拳擊胸,向領主簡短匯報了當前城堡內聚集的兵員情況。

  「七個!?」金瞳子爵的聲調驟然拔高了倆度,嘴角微微下撇的他,臉上顯露出明顯的不悅與疑惑:「剩下的呢?」

  「根據信使最新送回來的口信,哈維爾爵士以及他封臣們的采邑因為離咱們太遠,部隊還在趕來的路上……達里克爵士說他領地里鬧了很嚴重的狼災,暫時脫不開身,但他願意用家族的名義起誓,保證在處理完狼災的第一時間趕過來。」

  「放*********屁!!」

  被侍從的答覆氣得一屁股從座椅上站起的年輕子爵,罕見地爆了聲粗口。

  不過這在王國北方諸省貴族之間,以「直言不諱」地談及對方隱私或敏感話題作為「親切問候」的現象是常有的事,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那些全都該送去絞刑架上的賽特人可不會好心給我們太多的準備時間,你去通知駐紮在堡外的騎士,他們有一輪時的生火造飯時間,一輪時後,我要在城牆上看見一支整裝待發的軍隊。」

  站起來的威爾遜一邊吩咐著侍從一邊抓起之前放在長桌上的豬面頭盔,重重扣在了頭頂上:「沒種的渣滓,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們心裡想的那點小心思,還拿家族名義起誓,**的,等我回來,老子要去親手剝奪這幫懦夫的頭銜封地!」

  嘴上髒話不停往外蹦的同時,金瞳子爵的身體也沒閒著,轉身三兩步拿過武器架上的大闊劍,緊接著,一把推開沉重的木門,帶著一股風風火火的氣勢,蹬蹬蹬的下了二樓,只留下一串急促而有力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大廳內迴蕩。


  ……………

  金風二十三日,行省北部寒龍要塞。

  破曉時分,原本昏暗的天際漸漸泛起了魚肚白,空氣中瀰漫著該地域特有的刺骨寒風,既展現了北地嚴酷與蒼涼的自然環境,也預示著即將來臨的肅殺之氣。

  嗚——嗚——嗚!

  寧靜的清晨被一陣突如其來的號角聲打破,那是蠻族軍團整軍進攻的信號,宛如加蘭德古老戰歌的前奏,宣告著這場攻防戰的正式啟幕。

  推進至要塞七百加碼處的遠程器械率先亮相,數十台龐大的投石車仿佛沉睡的巨獸被喚醒,它們的吊臂在同一刻猛然抬升,仿佛要將天際的曙光也一併擲向敵人,緊接著,石塊劃破長空,帶著毀滅的氣息,精準無誤的朝著城頭呼嘯而去。

  轟!

  轟!轟!

  轟!轟!轟!

  不過短短數十息的功夫,驚天動地的巨響便在城頭上接踵而至,牆上幾處原本堅固的壁壘在巨石的轟擊下瞬間崩壞,龜裂的如同蜘蛛網般蔓延的紋路無不顯示著賽特牌投石機上佳的準頭與威力。

  然而,這僅僅只是一輪試射,投手們根據之前石塊的落點迅速行動起來,他們喊著響亮的號子,對著投石機進行微調,將原本粗糙的石塊替換為精心打磨過的石球,這些石球在晨光下閃爍著冷冽的光芒。

  每台投石機旁,對應的投手隊長們開始熟練解開隨身皮囊,將容器內的液體均勻澆在石球之上,霎時間,幾十股濃郁刺鼻的酒精氣味源便借著寒風,迅速向四周擴散開來。

  「給縮在殼裡的南方佬長長見識!」負責指揮投石車部隊的是個留著長辮的賽特壯漢,他脖子上掛著的一連串野獸骨鏈將他原本的氣勢襯托得愈發狂野與兇狠。

  與此同時,在投石機群的正後方,五位身著白熊裘衣的大薩滿與十二名蚝牛裘的隨軍巫師正莊嚴地盤膝而坐,口中不斷念叨著迥異與大陸主流語言的晦澀音節。

  如果仔細聆聽不難發現,這些習慣、水平、語速各不相同的施法者們,此刻正以一種難以言喻的默契,共同維持著一致的語速,齊聲念誦著相同的咒語。

  這很顯然是刻意營造的結果。

  巫師們周圍還有十七名打著赤膊、上半身粗獷繪著某種未知巨大野獸圖案的精壯戰士,他們每人手裡都托著張高舉過頭頂的、像是腳盆模樣大小的赤色骨器,裡面放著枚鴿蛋大小的黑色石頭。

  隨著巫師們念誦咒語聲調的逐漸高亢激昂,十七名戰士開始按照某種規律和路線、圍繞著施法者們進行有節奏的來回巡遊。

  在神秘儀式的作用下,骨器里的黑石也開始響應,隨著戰士們的位置變換忽閃起來。


  語言,無論是口頭表達還是書面記載,都蘊含著強大的力量。

  當這些由古怪音節編織而成的咒語以十七重音齊聲奏響時,它們之間竟產生了一種微妙的共鳴,在巫師們的精心配合與默契聯絡下,這種共鳴又被進一步放大與加強,使得念咒之聲愈發高昂激越。

  那神秘又古怪的語調在空氣中迴蕩,仿佛惡魔在低語,又似遠古神靈在呼喚,為整個儀式籠罩上了一層不可名狀的氛圍。

  「放!!」

  隨著長辮壯漢的沙啞呼喊,補充完彈藥的投石機群再次轟鳴,啟動了第二輪猛烈的拋射,數十枚重達上千磅的橢圓石球騰空而起,巫師們的咒語聲也恰巧在此刻戛然而止。

  「父神在上,這些賽特蠻子是瘋了嗎?!」

  要塞城頭,在一名基層軍官的視角里,只見那些在半空中、即將落向要塞的沉重石球仿佛被賦予了生命,球體外圍驟然間出現的熊熊烈火將石球完全包裹其中,繼而爆發出橘紅色的熾熱光芒,猶如墜落天際的「隕石」,耀眼得令人不敢直視,四周的空氣也因這突如其來的高溫而扭曲變形。

  完全可以預見,被這些巫術加持過的石球,一旦落向城牆會造成怎樣的恐怖效果。

  寒龍要塞里駐紮的王國法師團也不是剛上戰場的菜鳥呆瓜,怎麼可能直愣愣望著那些光瞅著就令人心悸的玩意結實砸進來?

  一時間,五顏六色的攔截法術如同絢爛的煙花般綻放。

  土黃色的堅固土牆拔地而起,企圖阻擋「隕石」的沖勢。

  鋒利的風刃如同無形的快刀,劃破空氣直撲「隕石」。

  而閃爍著電光的雷槍,更是帶著毀滅性的力量,與那些「隕石」在半空中展開了激烈的碰撞,每一次撞擊都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轟鳴,震得空間都為之顫抖。

  巫師們使用的這套儀式在學術界被稱作多元能量協同共振,是較為高級的施法技巧,通過施法者們精心的配合與對儀式環境的巧妙布局,將原本個體難以承受的施法負擔分散至集體,在縮短施法時間的同時進一步加強法術效果。

  然而,正如世間萬物皆有其兩面性,相比起儀式帶來的強大群體性增幅,它的負面效果同樣不容忽視。

  由於是不同巫師注入的元素,各自承載著獨特的精神烙印,這些元素在融合過程中難免會產生衝突與排斥,導致最終凝聚的法術體異常不穩定。

  當「隕石」與各式法術在空中激烈碰撞時,外來異種元素的驟然湧入如同催化劑般,瞬間引爆了被勉強束縛在「隕石」內部的火元素。

  一時間,火浪滔天,洶湧澎湃,數十顆凝聚著恐怖能量的石球在半空中炸裂開來,化作漫天火雨,宛如上古神話故事中的末日浩劫。


  熾熱的氣浪席捲而過,將地面上殘留的秋意一掃而空,白霜覆蓋的落葉與塵土被捲入滾燙的氣流中,化作一片混亂的塵雲。這些輕飄的碎片在熱浪的炙烤下迅速脫水,有的甚至被高溫蒸發得無影無蹤。

  在距離灑落中心不遠的城牆上,負責該段防禦的守軍們親眼目睹了該氣旋的形成。

  他們能清晰感受到熱浪中夾雜的細微顆粒,如同火舌輕舔面頰,帶來刺痛的灼熱與乾燥。

  緊接著,城牆本身開始震顫,磚石之間的縫隙似乎被無形的力量撕裂,城垛上的箭矢和旗幟在風中狂舞,預示著更為猛烈的衝擊即將到來。

  對於城牆來說,避免被直接撞擊或許能減輕一部分壓力,但對於那些堅守在城牆之上的士兵而言,這樣的災難卻如同噩夢一般

  四處飛濺的石塊,不僅攜帶著足以媲美強弩的驚人動能,更可怕的是,它們被高溫炙烤得通紅,如同天降火雨,帶著毀滅性的力量,向著城牆上的守軍傾瀉而下。

  「嘖嘖嘖,看這架勢,這殼裡的南方佬估計是撐不了多久了。」在打著藍底雙刃斧旗幟獵獵作響的步兵方陣前,臉上繪著紅色戰紋的賽特青年邊咂嘴邊搖頭。

  靠著自幼冰原生活所磨礪出的強悍目力,他親眼瞧著城牆上一個銀甲騎士模樣的南方佬被半空中碩大的火石正面擊中,先是驚跳而起,卻又在瞬間僵直,抽搐數下後頹然倒地再無生機的全過程。

  那火石在騎士華美精緻的龍形胸甲上砸出了一個觸目驚心的凹坑,深深嵌入其中,仿佛是對其製造者的無情嘲諷。

  隨著時間的推移,石頭帶來的衝擊力與熱量讓周圍的鐵質開始發紅,漸漸軟化,如同熔岩般滴落在下方騎士的屍體上,激起陣陣青煙,使空氣中逐漸瀰漫起一股混合了血腥與焦味的獨特味道。

  即使相距甚遠,瀕死者的悽厲哀嚎依然清晰可聞。根據青年往年在群島的作戰經驗,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牆頭上應該沒剩下多少戰力了。

  嘟——嘟——嘟!

  急促的號角聲自自後方陣陣傳來,將青年的思緒猛然拽回硝煙瀰漫的戰場,那是無可置疑的進軍信號。

  「進攻!」

  摩拳許久的青年迅速抽出腰側掛著的雙柄斧,直指前方。

  藍底斧旗下的士兵依據他的位置,自然地分為兩隊,與四周的友軍方陣協同,浩浩蕩蕩地、如同潮水般湧向要塞。

  身披厚重毛甲的賽特勇士們似乎已經覺得勝券在握,行進間,他們不約而同地高唱起《賽蘭!賽蘭!!不可阻擋的賽蘭!!!》。

  這是首古老而激昂的戰歌,自遠古賽蘭流傳至今,五年前更是被一統群島的拉格納國王正式定為軍歌,激勵著每一位賽特戰士的心。


  隨著狂野的歌調,他們邁著整齊的步伐,推動著龐大的井闌與衝車,如同鐵流滾滾,勢不可擋。

  沿途中的的輕鬆行進,讓人幾乎都快認為這只是一場輕鬆的郊遊,而非殘酷的戰場。直到大軍抵達寒龍要塞城下,也沒遭到什麼像樣的抵抗。

  井闌倚牆,衝車破門,步兵如蟻附牆,勝利的曙光似乎已近在眼前——直到賽特勇士們登上牆頭。

  ————————————

  注1:加蘭德大陸一年分為青、熾、金、霜四風十二旬,約三百八十四天,對應現實世界四季十二月。

  注2:一加碼約等於現實世界八十厘米。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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