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什麼叫社死?
會客室中,封府管家大剌剌地踞坐著,鼻孔朝天,看著面前的玄真觀主薛道玄。
「我說薛觀主,你這是什麼意思?」
薛道玄神色平和,「閣下說的話,貧道有些聽不懂。」
封府管家冷哼一聲,「你說讓人去叫那小道士,我可都坐了這麼久了,人呢?」
薛道玄平靜道:「貧道先前就與閣下言明了,商慎是我們玄真觀有度牒的道士,不是廚子。但閣下代表右僕射而來,貧道也只能幫你通傳一聲,至於去不去,得商慎自己決定,還望閣下理解。」
「薛觀主,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家老爺看得上他的手藝,那是他的造化!現在,立刻,去把人給我叫出來!」
「這是哪兒來的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封府管家話音未落,一聲冷哼便在門口響起,旋即幾個身影魚貫而入。
為首的,赫然正是趙郡王李孝恭之子,李崇義。
在他身後,還有宿國公之子程處默,翼國公之子秦懷玉,以及一個長得唇紅齒白的小道士......
我他娘的關心唇紅齒白幹啥啊......頗有些不良嗜好的封府管家認出這幾個長安著名紈絝,連忙收攝心神,面色驟變,正要開口,就聽得李崇義再度開口。
「這位大人,目前在何處官居何職啊?」
封府管家喉頭滾動,登時從坐榻上一彈而起,振袖垂首,「小人右僕射府上管家,我家老爺身體抱恙,小人特來請商道長為我家老爺做一頓飯食。」
他覺得自己的話,說得很好,既抬出了自己的後台,也將老爺的責任撇清了。
但他沒想到,現實的暴擊,從來不按常理出牌。
李崇義神色誇張地一哼,「感情你他娘的不是官啊?」
砰!
李崇義直接一腳將他踹飛,然後面帶怒容,「你知不知道,薛觀主是在禮部備了案的道官?是他娘的你一個無官無職的人可以欺壓的嗎?你這叫以下犯上!本世子身為宗室,自有維護懲治之責!」
封府管家泥人也來了三分火氣,「世子殿下,在下只是來請人,你無緣無故橫加毆打,是何道理?」
「是何道理?你居然還問得出口!」
李崇義照著剛剛爬起來的封府管家就又是一腳,再度將他踹翻在地,厲聲道:「你身為白身,到訪玄真觀,還敢踞坐而對,右僕射沒教過你禮儀嗎?你丟的是右僕射的臉!右僕射不知道有這樣的惡奴還則罷了,本世子既然見了,豈能不為右僕射的名聲著想,懲治了你這等丟臉的惡奴!」
商慎看得嘖嘖稱奇,這才叫合格的二代。
有權有勢是一方面,能夠抓住突破口,找到由頭借題發揮,為自己的行為蒙上正義的面紗,這才是許多普通人一輩子都學不會的家學淵源。
而這位封府管家仗著封德彝的權勢,來這兒吆五喝六,顯然是想錯了。
權力的親信往往成為權力的影子,這句話不假。
但還有個前提,那就是影子的長度,取決於太陽的位置。
原本封德彝身後的太陽,能讓他的影子,籠罩住很大一片範圍。
可現在,那個太陽不亮了。
新的太陽出現在了另外的方位,照耀起了別人。
被連續兩腳直接踹懵了的封府管家,或許不懂這樣的道理。
但他知道,他要是再硬氣下去,這位父親既是宗室又是軍方大佬的趙王世子殿下很可能會將他打死。
即使趙王世子也不會,但他身後那兩個宿國公和翼國公的兒子,也有可能會。
雖然這樣的可能性很小,但他不敢賭。
於是,他再不敢裝腔拿調,直接拱手求饒,「小人的確錯了,世子殿下責罰得對。但小人也是心憂我家老爺,想請這位小道長幫著去做一頓飯,求世子殿下看在小人一心為主的份兒上,饒了小人。」
對方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李崇義也還真不好再打,否則就不占理了,他扭頭看著商慎,「兄弟,你怎麼說?想去就去,不想去,我想也不會有人敢用強。」
穿著道袍,氣質卓然的商慎上前兩步,看著那位管家,不卑不亢地開口道:「承蒙右僕射看得起,貧道在此謝過,但是貧道乃方外之人,不求俗世富貴。當初為宿國公府上制宴,是感念其恩,而非諂媚其權。」
「右僕射若至玄真觀,貧道自會淨手奉上一餐,閣下請回。」
換了平時,這語氣能讓這管家氣得跳腳。
但當著李崇義等人的面,他卻不敢有一句多嘴,朝著商慎回了一禮,有向李崇義等人欠了欠身,便欲朝外走去。
「咳!」
李崇義咳嗽一聲,封府管家一個哆嗦,猛然反應過來,又朝著薛道玄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灰溜溜地離開了。
等走出玄真觀,他臉上的謙卑和恭順便在瞬間消失不見,佝僂的腰背也在瞬間挺直,扭頭冷冷地看了一眼玄真觀的牌匾,目光之中流露出一絲怨毒,拂袖而去。
帶著護衛走下山門,騎上帶來的馬,踏起煙塵就朝長安奔去。
還沒奔出百餘步,便被兩匹快馬截住去路。
「來人止步。」
隨行的府中護院剛想開口亮出自認高貴的身份,沒想到旋即就被對面亮出的一塊腰牌震懾得住了嘴。
內廷司。
內廷司不可怕,可怕的是便衣的內廷司。
這是長安城權貴圈子的共識。
因為,值得內廷司高手便衣出行保護的,只會是帝後之中的一人,或者兩人一起。
封府管家連忙帶著人避到一旁。
不多時,一支並不算龐大的車隊,緩緩出現。
馬車的車輪碾過地面上的石子和泥土,也碾碎了封府管家剛剛升起的復仇之心。
皇后......
皇后竟然親臨玄真觀!
自己竟還想著報復!
想著先前在玄真觀的囂張跋扈,待那支車隊遠去,眾人重新上路之時,封府管家一頭從馬上栽了下來。
......
玄真觀中,商慎帶著程處默幾個參觀著自己昨日的「工程遺址」。
本著變廢為寶的原則,讓這幾個將門莽漢幫著推進自己的鍛鍊大計。
在三個力氣使不完的將門子弟幫忙下,本就完成大半的單槓很快便徹底做好了。
商慎便給他們演示了一遍,結果自己拼了老命才做出來的引體向上之類的常規動作,李崇義、程處默、秦懷玉三個輕輕鬆鬆就做完了。
然後三雙眼睛,還齊齊地看著他,仿佛在說,就這?
被如此輕視,商慎怒了,看著程處默,「你來!先在槓上吊住!」
「腹部繞槓,有人可以做一百個!」
程處默毫不費力地做了二十個,看著商慎。
那雙眼睛裡,沒有嘲諷,沒有得意,就是單純的疑惑,好像在說:就這?不符合你世外高人的身份啊!
商慎哼了一聲,「人家可以做踝迴環!雙手反握槓,藉助彈腹的力量,腳背鉤槓繞槓旋轉!」
程處默消化了一下商慎的意思,做了一個,再度看著商慎,「是這樣嗎?」
商慎氣急敗壞,手舞足蹈地比劃著名,「人家可以這樣,這樣,然後這樣,就像是懸浮在空中漫步一樣!這個動作的難點是在空中停頓的每一下,要求極強的核......」
程處默想了想,然後又做了一遍,看著商慎,「是這意思嗎?」
受到暴擊的商慎仰躺在地上。
累了,不愛了。
「誒,兄弟,你就真打算在這個道觀裡面過一輩子啊?」
正當商慎琢磨著自己一定要好好恢復身體,到時候給程處默這幫將門子弟一點新時代震撼的時候,李崇義的話音在耳畔響起。
商慎仰頭望天,「不然呢?」
「你那麼有才,何不博個功名?」
「是啊,我爹很看好你,有他們舉薦,你定能平步青雲!」
「如今的大唐如朝陽初升,以你的所學,定能有所成就的!」
「然後呢?官場不都那麼回事麼?」
商慎雙手交叉抱著腦袋,「我一個無依無靠的愣頭青,見著這位上官弓著腰問好,見著那位爵爺腆著臉陪笑,那樣的日子,活著多沒勁啊!」
秦懷玉輕聲道:「不都有這樣的過程嘛!」
「但我可以選擇不過那樣的生活啊!」
在體力上被嚴重鄙視的商慎打算裝個逼找回場子,高呼道:「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啊!」
話音落下,預想中的驚呼與讚賞並沒有出現。
商慎等了等,終於覺得不對,支起身子扭頭一看。
一位宮裝美婦,雍容地站在一旁。
李崇義、程處默、秦懷玉臊眉耷眼地跟幾隻鵪鶉一樣站在一旁不敢吭聲。
瞧見商慎的目光,那位容顏驚世,又高雅端莊的女人微微一笑,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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