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不行而至
又是有人贊同,有人不贊同。
果然如此。
曹睿看向高柔:「方才廷尉給朕介紹的四次爭論還未說完吧?」
「這四次恢復肉刑的爭論里,都是誰贊同、誰不贊同,廷尉還能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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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柔拱手答道:「回陛下,臣都能記得清楚。」
「那就說來吧。」曹睿道。
「遵旨。」高柔說道:「第一次議肉刑,遼東太守崔寔、大司農鄭玄、大鴻臚陳紀贊同,因當時朝廷遷都而未能議成。」
「第二次議肉刑,尚書令荀彧贊同,少府孔融反對。」
「第三次議肉刑,陳驃騎和鐘太傅贊同,時任大司農的王脩王叔治、與王司徒反對。」
「第四次議肉刑是黃初三年,因南征之事而作罷。」
曹睿聽的時候注意到,第四次議論是黃初三年、當時的高柔就已經是廷尉了,而且特意沒有說出自己的名字。
真是有趣。
曹睿聽完高柔的話,心裡暗暗總結了一下。
贊成恢復肉刑的人,有鄭玄、陳紀、鍾繇、荀彧、陳群、高柔、司馬懿。
這其中,陳紀、陳群二人是父子。陳紀、陳群、鍾繇、荀彧還都是潁川人。
反對恢復肉刑的人,有孔融、王脩、王朗、董昭。
在漢文帝之前,華夏之地存在肉刑起碼數百年了。而在漢文帝之後,前漢後漢近四百年沒有肉刑也過來了。
肉刑不肉刑的,真的影響統治嗎?
這個因為肉刑一事的站隊,才更能讓曹睿感覺警惕起來。
別的不說,陳群、鍾繇、荀彧、司馬懿,這四個人對此事站在同一立場上了,還是值得認真考量、甚至警惕一下的吧?
「高卿說的朕都記下了,過幾日朕會親自問問鐘太傅和王司徒的。」曹睿輕聲說道:「廷尉入宮之前是去了詔獄對吧?」
高柔答道:「回陛下,正是。」
曹睿說道:「既然荀俁、荀閎都已身死,除了荀氏男丁、其他人都放回去吧。」
「還有,高卿、衛師傅,你們二人一併議一議此事該如何收尾。」曹睿指了指高柔和衛臻:「還有,對荀氏男丁適不適合用肉刑。」
高柔心中大震,但表面上還是從容的答道:「遵旨,臣稍後就與衛僕射一併討論。」
衛臻也拱手說道:「臣遵旨。」
高柔離開書房之後,在向外走去的路上時,心中開始反覆思考了起來。
自己這個廷尉,實在是搞不清楚陛下何意!
……
此時,洛陽城南門外,太學中。
太學其實並不是一個封閉的區域,洛陽城中的高官顯貴若是想進太學、看一看或者旁聽一兩節課,也是沒人會拒絕的。
只不過幾乎沒有什麼權貴願意來罷了。
此時,太學內的一處空屋內。
自古以來,想混進圈子之內,要麼是要交一個投名狀、要麼是有人引路。
當初曹操初到洛陽之時,身上背著閹宦子弟的頭銜,還不是混進了袁紹的圈子、殺了幾個宦官家人後,才漸漸得以被士人認可的?
一樣罷了。
司馬師見到夏侯玄領著一容貌俊美之人從外進來,連忙起身站起迎了上去。
「久聞子元之名,今日終於得見。」何晏笑著從外走來,聲音清亮說道。
司馬師不敢托大,連忙低頭拱手行禮:「在下司馬師,見過平叔兄。」
何晏面容含笑的走了過來,一直盯著司馬師的臉在看,還時不時的點點頭。
「早就聽太初說起你了,的確是一表人才。」何晏笑著說道。
司馬師看著何晏的像貌,一時有些發愣。
如果一定要用一個詞語來描繪何晏的相貌的話,那就是男生女相。
夏侯玄與何晏二人,同樣的外貌過人,但此二人的容貌卻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風格。
夏侯玄身長俊朗、面容剛毅眼眸有神,朗朗如日月之入懷。
何晏如司馬師一般高,面容清秀又極為白皙,身著一身紅色袍服,映得臉龐如白玉一般。
「哈哈哈,」何晏笑了一聲:「子元這是怎麼了?快快坐吧。」
司馬師點頭道:「初次見平叔兄,風神特秀、卓然不群,因而有些失神。」
「無妨,無妨,見多幾次就好了。」何晏拍了拍司馬師的肩膀,如同在家中一般隨意坐在席上。
夏侯玄也笑著說道:「子元兄,請吧。」
司馬師點頭,片刻後三人都已坐在席上。
此時此刻,司馬師的心中有一絲感慨無法言說。
此前在太學中,司馬師前後兩次見到了皇帝。皇帝的容貌俊美之感、其風姿神韻就如同金璽處在瓦礫中一般,因為氣度威嚴而使人折服。
夏侯玄如玉樹般挺拔,有貴而卓然之姿,但與之相處多了卻容易忽視其相貌、更注重他的學識心性。
何晏就更不同了,他的外表如此柔美而又具有辨識度,幾乎讓人沒有心神去關注其他。
幾日前,大將軍曹真和司空司馬懿二人初步商定了兩人的婚事。而夏侯玄見到這個准妹夫,也存了幾分幫其揚名之意。
夏侯玄是這樣和司馬師說的:「子元兄,過兩日隨我去見何平叔,為你在洛中揚名!」
司馬師自然求之不得,因而有了今天這場會見。
不料,三人坐下之後,何晏卻開始先與夏侯玄聊了起來。
何晏問道:「太初,去年年底給你帶的《災異孟氏京房》,可曾看完了嗎?」
「大略看了三分之二,然後看不下去了。」夏侯玄搖了搖頭:「平叔兄是怎麼能忍住看完的?真乃天人也。」
何晏笑著說道:「想看的話,總會找到理由來看的。我只不過是想要寫文來駁斥《京氏易》和《孟氏易》罷了,這樣看下去就有動力了。」
司馬師插話問道:「平叔兄說的《災異孟氏京房》,說的可否就是《京氏易》?」
何晏眼角抬起,眸子和身體略微轉向司馬師的方向:「正是《京氏易》,子元也讀過此書?」
司馬師解釋道:「在下並未讀過,只是曾經聽家父提起過此書,乃是以災異、讖緯和象數來言《易》的。」
「司空不讓你看?」何晏笑著問道。
司馬師點了點頭:「家父說此書有害無益、讀之無用,因而不讓我去讀。」
何晏說道:「司空說的確實正確。此書讀了全無益處,還不如不讀。子元,你可知為何無益?」
司馬師想了幾瞬後說道:「家父常說事在人為,豈會在占卜龜蓍之間?況且災異一說本就無稽,先帝不是也禁了因天象災異罷免三公了嗎?」
在與平輩之人交談中,有意無意的提到『家父』,這也算司馬師說話的一個小技巧了。畢竟還未滿二十歲,在三十多歲的何晏面前,還是提不起太大自信的。
武帝養子嘛!與自己差個輩分,能平輩而交就已經不錯了。
「說的好。」何晏抬起兩個如玉般的手掌,輕輕拍了兩拍,隨即又對夏侯玄說道:「太初,我讀完此書之後始終覺得所言不對,數百年間學《易》的人都走到歪路上去了。」
「此言何解?」夏侯玄猜到何晏必會有新論斷,但沒想到何晏說的如此直接。
「太初你看,用象數解易乃是正理。但焦延壽、孟喜、京房這些大儒,在象數之外,又加了卦氣、災變、時令這麼多東西,一代又一代層層迭加,和《易》的本經已經大相逕庭了。」
「我隱約感覺,用《道德經》和《莊子》來解讀《易》,才是更適宜之事。《易》著重在闡述天道與玄理,而混雜災異和讖緯之後,完全變了樣子了。」
夏侯玄點頭:「太過繁複,失其本意。」
「正是,正是。」何晏笑著點頭:「《京氏易》不用讀,《孟氏易》就更不必讀了。我看,經神康成公也走了歪路。」
鄭玄當年學究天人,雖不提倡讖緯一事,但對這些帶有讖緯的書可是全學了個遍,而且還都做了注。
鄭玄走了歪路?司馬師眼睛睜大看著何晏,這種言論也是能說的?何德何能來評價鄭玄?
司馬師自在旁邊驚訝,而另一邊的夏侯玄仔細思索之後,也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在下同意平叔兄的看法,玄理比讖緯是要高一層的。」
「不止一層,兩者就無法相比。」何晏哈哈大笑,又轉頭看向司馬師:「子元怎麼看呢?」
司馬師面對這種真正的思考者,心中知曉寧可說不懂、也不能不懂裝懂。畢竟自己什麼水平,對面幾句話就能聽得出來。
司馬師表情凝重的說道:「回平叔兄,在下不懂玄理玄學,也不太懂《道德經》和《莊子》。但在下知曉,災異和讖緯之說,乃是實打實的對國家、對實際沒有半點益處。」
何晏問道:「子元讀過《道德經》嗎?」
司馬師點頭:「粗讀過而已,並未細讀。」
何晏上下打量了司馬師片刻,如同滿意般的點了點頭,又轉過頭來看著夏侯玄:「太初不是托我幫子元在洛中揚名嗎?這等俊才,即使太初不說,我也要幫他揚名的。」
何晏笑著起身,左手背在身後,用一根手指朝著夏侯玄的方向點了一下,口中說道:「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太初是也。」
接著又居高臨下的看著司馬師:「唯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司馬子元是也。」
滿意的點了點頭後,何晏笑意盈盈的繼續說道:「唯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聞其語,未見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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