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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9章 張愛玲之沉淪

  輝濃台一棟樓里,鄭月英正在一位代理商家做客兼收帳。

  所謂代理商就是幫她出貨的下線,這種下線她有不少,平時都是由手下聯絡,惟獨這個下線都是由她自己聯絡,倒不是因為這個下線出貨量特別大,而是身份比較特殊。

  這位下線叫佘愛珍,曾經是上海灘知名的女流氓頭子,亡夫是可治小兒夜哭的吳四寶,姘頭包括汪偽治下中國銀行副行長、出自小港李家的李祖萊,以及會寫點文章,在吳四寶葬禮上對著佘愛珍拍胸脯要給吳四寶報仇的胡蘭成。

  佘愛珍於1945年以漢奸罪入獄,1949年上海解放前夕趕上了一些人最後撈一把的機遇,花錢保釋出獄,一溜煙跑來了香港。

  佘愛珍出自商賈之家,跟著吳四寶期間錢沒少撈,但吳四寶是被李士群狗咬狗咬死的,還在汪偽治下時就得小心翼翼使錢保命,抗戰勝利後成了漢奸,更是得四處疏通關係,兩番折騰下來,等她到了香港,手裡已經沒有多少大子,自然得想著做點買賣。

  鄭月英自從接了李裁法的生意,為了博乾股股東的歡心,想盡辦法打開銷路,好給股東們多分錢,因為沒有一個實力強勁的社團給她做靠山,她沒能力爭地盤開煙檔,只能另闢蹊徑,專攻嫌棄煙檔環境的高端客戶。

  要說這種高端客戶,北角是最多的,上海過來的這群人,以前愛抽幾口的人不少,追龍的也大有人在,當初李裁法就是拿下了這塊市場,才有能力留下大筆浮財福澤冼耀文幾人。

  鄭月英在重新開拓這塊市場時,認識了急需開源的佘愛珍,雙方一拍即合,達成了合作關係。

  佘愛珍住所的客廳,佘愛珍抽著煙,對剛點完錢的鄭月英說道:「三萬七千兩百,月英妹子,沒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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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錯。」鄭月英拍了拍手裡的錢,裝進自己包里,隨即拿起茶几上的煙盒,取出一支點上,「佘姐,最近的生意好了不少。」

  「過年了,大家都想吃好一點。」佘愛珍雲淡風輕道。

  佘愛珍打小就是美人胚子,十四歲時已是亭亭玉立,如今年齡五十有一,看著卻與三十五六差不多,端莊秀麗、落落大方,按後世的說法,她長著一張國泰民安臉。

  鄭月英與佘愛珍親近,跟佘愛珍的長相不無關係,鄭月英想自己夠資格稱為一方大佬,但氣質之優雅離佘愛珍相去甚遠。

  「明天是不是多送一點貨?」

  「比平時翻一倍吧。」

  「好。」鄭月英端起茶盞,看向牆上掛著的一幅畫,問道:「這是張大千的作品?」

  佘愛珍循聲在畫上瞥了一眼,「一位故人送的。」


  鄭月英心說,「故人指的是李祖萊吧?」

  鄭月英跟著冼耀文的時間不長,行事作風卻是受到冼耀文的影響,她摸過佘愛珍的底子,自是知道佘愛珍曾經的姘頭李祖萊。

  李祖萊於1948年帶著表哥的原小妾、自己現在的妻子李德英來到香港,一邊在堂哥李祖永的永華影業上班,一邊借著姑母李秋君的關係,成了張大千的經紀人,專職張大千的書畫事宜。

  就是這層關係,李祖萊拿出一幅張大千的畫送人不稀奇,何況是送給佘愛珍。

  就鄭月英查到的信息分析,佘愛珍和李祖萊這對姘頭之間可能沒多少感情,兩人大概是因為利益關係和共同的敵人李士群才走到一起,搞不好兩人互相捏著對方的把柄。

  當然,鄭月英並不關心這些信息,倒是對張大千的畫有點興趣,曾經先生無意中說起過張大千,說是張大千的畫早就被炒起來,不少達官貴人都持有他的畫,為了自己的利益,他們不會眼睜睜看著張大千的畫貶值。

  可以收藏幾幅張大千的畫,將來一定會升值,如果張大千能早死幾年,死得離奇一點,升值的空間會更大。

  「我不可能一輩子賣煙,是不是買一批張大千的畫放著,然後找人幹掉他?」鄭月英的念頭剛起,隨即又想道:「還是改日去拜會先生,聽聽他的意見。」

  「月英妹子喜歡畫?」見鄭月英分神,佘愛珍又說道。

  「喜歡,卻是不懂,看不出好壞。」

  張愛玲這邊。

  聽見冼耀文直白冒失的語言,她僵在那裡,不知所措。

  冼耀文手往後一伸,一個油紙袋放進他手心,他將手別在背後,往門裡邁一步,閒著的手搭住張愛玲的小肩,輕輕一拽,張愛玲入他半懷,往前一送,兩人踏進屋內。

  身後,憑空出現一隻手將門帶上。

  張愛玲羞澀,想推開帶著她前行的人,張愛玲沉醉,想沉淪在帶著她前行的人懷裡。

  她猶豫,她自相矛盾。

  她被帶到書桌旁,她被按在椅子上,她手裡的花被拿走,她回答了剪刀放在哪。

  他拿走了書桌上的玻璃花瓶,他去了洗手間,他大概去插花。

  他留了一個油紙袋在書桌,油紙袋被湯水浸透,散落著大大小小的油斑,裡面的氣味跑了出來,她抽了抽鼻子,沒錯,是臭豆腐的味道。

  他居然知道?

  她吞咽兩下口水,轉臉望向衛生間,恰好,他拿著花瓶出來,她的眼神連忙躲閃。

  他的腳步聲來到書桌前,將花瓶擺在桌面,扯開油紙袋的袋口,溫柔磁性的聲音響起,「如果你跟記者說的話是真的,你是喜歡吃臭豆腐的,吃吧,紹興臭豆腐。」


  他說完,沒問她,拿走了桌面的稿紙,屁股放上桌角,閱讀她剛寫的文字。

  他好高,居然沒踮腳。

  她偷偷看向他的大腿,修身的褲子將他的大腿輪廓映了出來。

  真好看!

  此念頭剛升起,她就暗暗自責,「張愛玲,這麼直白庸俗的文字是你該說的?」

  不能再看,還是吃臭豆腐。

  她捻起竹籤,紮實一塊臭豆腐,蘸著湯水摩挲幾下,挑起臭豆腐,另一隻手虛捧著送到嘴邊,一張嘴,咬住三分之一。

  「嗯~老香老香咯!」

  她無疑是個吃貨,臭豆腐一口接一口,根本停不下來。

  她沉浸於臭時,冼耀文放下稿紙,從口袋裡掏出一盒西富恩特斯細支雪茄以及埃文斯化妝盒煤油打火機放在桌面,然後取出雪茄袋,又從化妝盒裡取出小巧的煤油打火機,給自己點上一支。

  默默吸著,待張愛玲吃完最後一點臭豆腐,他取出手帕遞了過去,張愛玲略一遲疑,接過去,攤開再攤開,用兩對摺手帕擦拭嘴唇,然後,對摺再對摺,將變髒的部分掩住,手帕放於桌面。

  一隻手掩住嘴,張愛玲用餘光注意冼耀文,小心翼翼啜幾下牙花,待嘴裡清爽,她的目光看向雪茄和化妝盒。

  冼耀文從雪茄盒裡拿出一支細支雪茄,直接送到張愛玲嘴邊,待她銜住,幫她點著。

  張愛玲輕啜一口,含著煙霧在嘴裡停留片刻,舌頭一卷,將煙霧推出口腔。

  兩人你抽你的,我吸我的,相對無言。

  待到位時,冼耀文將雪茄擱在菸灰缸上,捧起桌面的玻璃杯,呷了一口金黃色的紅茶。

  見狀,張愛玲眉尖蹙起,旋即又鬆開,繼續吸著雪茄。

  冼耀文放下玻璃杯,輕聲細語道:「我不認識炎櫻,但通過我太太……我有好幾位太太,現在說的是婚禮的女主角周若雲。

  我通過我太太認識了炎櫻的妹妹柯萊夏·莫希甸,然後認識炎櫻的哥哥沙努德里·莫希甸。

  我和沙努德里很快會合作鑽石珠寶生意,由若雲做主導。

  炎櫻在東京的消息就是這麼知道的。

  我主要的生意是中華製衣,經營好運來這個牌子,牌子剛創立的時候,為了打GG,我跑遍了香港的電影公司,包括永華影業。

  永華影業的老闆是李祖永,當初跟我對接GG業務的人是李祖萊,李祖永的堂弟。

  你來香港晚了,錯過了一段比較特殊的時期,前面兩年,上海人剛大批來港的時候,在香港本地的嶺南人眼裡,上海來的北佬個個都是大水喉,有錢,太有錢了。


  那段時間,關於上海有錢人的花邊新聞很有市場,報紙上只要有這種花邊新聞,當天銷量可以翻一番。

  我在報紙上看過李祖萊的花邊新聞,講述了他在上海灘時的風光事跡。

  李祖萊右腳有點跛,面部肌肉神經有點毛病,眼歪嘴斜,可以算是半個面癱,卻一點都不妨礙他勾搭女人,還未獨立時勾搭了有錢的寡婦,家裡不允,他躲到了舅舅家。

  先是搞上寡居的二表嫂,然後又勾搭了大表哥的小妾,其間出任中國銀行副行長,勾搭了吳四寶的遺孀佘愛珍。

  佘愛珍和李祖萊兩人在一起並沒有多久……」

  冼耀文略作停頓,不顧張愛玲的臉已經變色,繼續說道:「佘愛珍和李祖萊分開後,很快和一個白相人攪在一塊,這個人就是胡蘭成。

  胡蘭成是什麼人,你比較有發言權,我不細說,只說一件你大概不知道的事。

  報紙上說胡蘭成去年逃到香港,籌措偷渡去東洋的路費,曾向佘愛珍借錢,好像佘愛珍只給了他一點小錢就把人打發了,最後還是熊劍東妻子支助,他才能偷渡去東洋。」

  冼耀文瞥一眼張愛玲臉上的豬肝色,輕笑一聲,「相比佘愛珍,你顯得差勁許多。從小缺愛的卑微窮鬼張愛玲小姐,按我分析,你是個容易滿足的人,我從八位太太、無數情人當中,勻出一點糖果,就能讓你產生泡在蜜罐里的錯覺。」

  冼耀文在張愛玲的臉上撫了撫,隨即拍了拍她的小肩,「你這種才女思考能力強,決斷能力差。我呢,工作忙,女人又多,責任心卻是蠻強,且講究效率,就不給你時間慢慢思考了,直接單方面宣布從此刻開始你是我的情人。

  我以後叫你愛玲,你叫我先生或爸爸,我視你為女兒照顧,補上你缺失三十年的父愛。」

  話音剛落,張愛玲的雙眼甩出幾種複雜的情緒到冼耀文眼眸里,有憤懣、委屈、不解,也有一絲心動。

  冼耀文沒再說話,也沒眨眼,就讓張愛玲看著。

  許久。

  張愛玲幽幽道:「你這個人好霸道。」

  「霸道從來不是缺點。」冼耀文站起身,走到張愛玲的身後,俯身將她抱住,並無視她的下意識抗拒,雙手越收越緊,「當霸道和責任感孟不離焦,就意味著幸福。

  灶王爺姓什麼,民間有多種說法,現在我傾向於灶王爺姓張,他剛上天言好事不久,你的好事就來了。」

  張愛玲忍俊不禁,「你臉皮好厚。」

  冼耀文雙手稍稍放鬆,讓張愛玲不會有緊繃感,「不,我只是在講述一個事實。我二十歲的年齡,二十歲的身體,每天鍛鍊,比絕大多數同齡人健康。


  我六十歲的心智,四十歲的行事作風,沉浮商海,比絕大多數同齡人成熟。

  王婆說的五字箴言,我只差在最後一個字,你能遇見我,只能是灶王爺看在本家的面子上賜福於你。」

  張愛玲轉頭道:「你在開玩笑還是認真咯?」

  「一半一半。」

  「不太好笑。」張愛玲轉回頭,又從雪茄盒取了一支雪茄點著,「你那天說的兩點,哪一點更重要?」

  「第一點,你在文學方面的才華。」

  「為什麼不說第二點?」

  「我從來不騙女人。」冼耀文從張愛玲嘴裡取了雪茄,放進嘴裡吸了一口,然後塞回張愛玲嘴裡,「與我的人品無關,與智慧有關,撒了第一個謊,就要撒第二個謊去掩蓋第一個謊,一個接一個,無窮無盡,太累。

  就像我剛才說的,我有八位太太,許多情人,你默認接受了,我抱著你,如果你接受不了……」

  「你會怎麼做?」

  「抱歉,這個問題我沒想過,從給你下檄文的那一刻,我已經帶著必勝的決心,但,確實也考慮過萬一。」

  冼耀文指了指桌面的稿紙,「『只有一隻茶壺幾隻茶杯,哪有一隻茶壺一隻茶杯的?』這是辜鴻銘說的,我知道,看你文章的讀者十之八九也知道,大概都能看出來你對辜鴻銘的論調不滿。

  『到女人心裡的路通過××』,這一句不是辜鴻銘原創,而是從歌德說過的一句話里摘錄然後翻譯。」

  張愛玲點點頭,「我知道。」

  「你認可這句話?」

  張愛玲遲疑了片刻,還是點點頭。

  「我也覺得這句話有點道理,所以,一旦出現萬一,我可能會加以實踐。」

  張愛玲猛地回頭,剜了冼耀文一眼。

  冼耀文捏住她的下巴,沖她露出邪笑,「恭喜你做出正確的選擇,給你二十分鐘梳妝打扮,我帶你上街吃好吃的。」

  說著,他在張愛玲嘴唇上親了一口,然後把人提起來往臥室的方向輕推,自己往椅子上一坐。

  張愛玲站在原地恍惚了一會,搖搖頭,露出無奈的笑容。

  未幾,她走向臥室。

  僅是一刻鐘,她煥然一新站在冼耀文面前。

  臉上掛著羞澀,雙手有一絲忸怩,不知道往哪放,只能去撩整齊的鬢髮。

  冼耀文從頭到腳打量她一遍,沒說話,只是牽起她的手往外走。開門、鎖門、下樓,坐進車裡,拿起一本《明星》雜誌遞給她。


  「你們的關係怎麼樣?」

  張愛玲瞄一眼雜誌封面上的山口淑子,說道:「不熟,只有合照那一次接觸,人有點矮。」

  「在公司沒見過?」

  「沒有。」

  「喔。」

  「為什麼說起她?」張愛玲將雜誌遞迴。

  冼耀文將雜誌放回原位,很自然地擁張愛玲入懷,「她是我花高價從東京請來的,希望她能為公司開拓東洋市場,拆爛污,她主導的項目進度有點慢,我打算推她一下。」

  「怎麼推?」張愛玲猜到事情和自己有關。

  「你和她進行一次合作,具體的合作內容等上班後到公司再說,現在跟你說這個事就是讓你做好心理準備。」

  冼耀文摩挲張愛玲的臉頰,道:「有兩件事我要事先申明,第一,我向來公私分明,在公司你是員工,我是老闆,我們的情人關係在公司的時候不存在。

  第二,我和山口淑子好過一段時間,到目前也沒有明確說過結束關係,儘管事實上已經結束。」

  「我今天不想聽還有誰是你的情人。」張愛玲面色不虞道。

  「了解,接下來只有我和你。」

  幾分鐘後,車子駛入荷里活道的大笪地,兩人下車,冼耀文牽著張愛玲匯入人群,從一個個攤子前走過,然後站在一個攤子前。

  「老闆,來一份。」

  隨著冼耀文的話音落下,張愛玲從他的手心抽出自己被握著的柔荑,手指微張,插入他的手指縫隙,十指緊扣。

  攤上賣的是糯米丸子,一種她受祖母影響喜歡上的安徽美食,她從未對外人透露過自己喜歡吃這個,眼前的男人卻是敏銳地捕捉到,他對自己很上心。

  感受到張愛玲的變化,冼耀文知道自己中午三分鐘的推理遊戲沒白玩,在張愛玲是吃貨的基礎上,他捋了捋她的成長軌跡,推敲她喜歡的吃食,果然,李鴻章老家的吃食在她的美食食譜上。

  也幸虧他平時注意一些貌似無用的細節,知道調景嶺難民做小吃的都在這裡的大笪地扎堆,不然真不好找做安徽小吃的攤子。

  安徽人在香港扎堆的地方也只有調景嶺了。

  念頭轉著,眼睛看著攤主將不硬不爛的糯米飯捏成一個小糰子,然後將肉糜當餡塞進米糰捏攏,放進蛋液里浸一浸,接著下到油鍋炸,待外殼變得金黃酥脆,撈起放在鐵絲架上放涼。

  張愛玲有點猴急,還未付錢,手抽離,從攤主手裡拿過油紙袋,迫不及待打開袋口,捻了一顆放進嘴裡咬,頃刻間愉悅爬滿整張臉。


  冼耀文付好錢,已經吃了一顆的張愛玲捻了一顆到他嘴邊,「啊,很好吃咯。」

  冼耀文一張嘴,連丸子帶手指一起咬入嘴裡,並在手指上啜了一口。

  張愛玲咯咯一笑,收回手指,接著捻她的丸子。

  吃著走,路過一個做脆皮肉的攤子,張愛玲駐足看了一會,失望地搖搖頭,「不是天聚號的響皮肉,做響皮肉要選上好的帶皮五花肉,切成方塊,用老湯煮到八成熟後上屜蒸爛,然後把肉的肉皮朝下放入煎鍋,煎到肉皮稍稍發焦,冷卻後肉皮就會變脆。

  入口嚼時肉皮發出清脆的咯吱聲,越嚼越香,瞬間即爛,這個一看就不好吃咯。」

  「會有機會吃到的。」

  冼耀文寬慰一句,拉著張愛玲繼續往前。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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