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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共時性(10000字)

  第139章 共時性(10000字)

  趙沛霖所謂的「半壁江山」,就是南大的圖書館。

  去圖書館可以抄近道,穿過小樹林爬上璃伽山,從山脊上直插過去,就到了南大圖書館。如果不是有趙沛霖這個土著帶路,王子虛不可能知道這條小路。

  璃伽山也是個歷史文化勝地。一路上趙沛霖給王子虛指指點點,這裡是郭沫若故居,這裡是郁達夫舊園,這裡是聞一多小築。

  兩人走到山頂,不由自主同時停下腳步,四周老樹枯藤,林間松風,抬頭可見天空被層層迭迭的針林割開,像一方圓井,井口天空碧藍如海,澄明似鏡。在層林掩映之間,山下琉璃彩色瓦頂的校舍時隱時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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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子虛不由得感嘆道:「人傑地靈。」

  趙沛霖目光傲然:「地靈人傑。」

  王子虛說:「自是人間風流場。」

  趙沛霖說:「肯縱我輩恣輕狂。」

  兩人相視一笑,緊接著,王子虛一低頭,看到在某塊大石頭的夾縫之間,赫赫然躺著一隻用過的安全套。

  一時間,氣氛變得有些安靜,兩人雙雙汗下。

  「貴校的校風頗為……自由。很有……呃,很有先秦時期的風氣。」

  「咳咳……本校遊客頗多,來賞花的人素質參差不齊……」

  趙沛霖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乾淨利落地把鍋甩給了遊客,旋即顧左右而言他:

  「來,看這邊,這是我文學院首任院長聞一多題字的……」

  十來歲青少年的心臟得跟公共廁所一樣,胡天胡地什麼都能做出來,兩人均覺晦氣,一時間感覺上這一片兒的落葉都不乾淨了,快步離開。

  到這裡王子虛曾經的記憶也甦醒了:每個大學裡總有那麼一片小樹林承擔了幽會聖地的職能,日復一日地吸納校內空閒荷爾蒙,接待一對又一對野鴛鴦。而璃伽山顯然擔綱了此重任。

  ……儘管這裡有郭沫若、郁達夫舊園、聞一多小築,也攔不住野鴛鴦坐在野地的石頭上玩花樣。

  王子虛有些後悔,自己不該走那麼快,應該把那玩意兒撿走,還給先賢們曾住過的山頭一片純潔。

  趙沛霖又說,這是蔣光頭之前的指揮部,聞一多辭職去北平後,他就住這兒。

  王子虛說,哦。

  想到這裡,王子虛的心情總算好受了一點。那玩意兒丟在蔣光頭家門口,總比丟在聞一多家門口讓人好受一點。

  趙沛霖又說,後來東海淪陷,日本人又把蔣光頭趕走了,拿這裡當指揮部。

  王子虛說,哦。

  王子虛回頭看山上,蔣光頭也好日本人也罷,都已經成為了歷史的灰燼,抵擋不住正在這裡洶湧澎湃著的力比多。

  長江後浪推前浪,那一隻小小的安全套,可能就是人類繁衍生生不息歷史流變的腳註。

  不過,他還是希望這些人注意點,哪怕出去開個房呢?

  兩人走下山,穿過香積道,一座黃色的建築沉默地矗立在陽光熱烈的地方。

  乍看起來,這棟建築平平無奇,和上世紀大多數其他上世紀的建築一樣,體型板正,對比起新時代的建築有些狹小了。可細看下來別有味道:窗欞錯落有致,像無數隻向外求索的眼,外牆被歲月輕柔地撫摸過,石磚間浸透了滄桑。

  王子虛說:「這就是你說的半壁江山?」

  趙沛霖道:「對。」

  「每個大學都有圖書館。」

  「沒有圖書館就不叫大學。」

  「中國有很多大學。」

  「數不勝數。」

  王子虛問:「那南大圖書館的特別之處,在哪裡呢?」

  趙沛霖說:「每年南大圖書館都會發布兩張榜單。」

  王子虛說:「哦,知道,一張是館藏圖書借閱榜,一張是館藏圖書好評榜。」

  也不知是誰規定的,每年的冬至前,媒體都會發布南大和北大的圖書館書單,標題配上一些故作驚人語的詞彙,變成圓角方框的連結,在各個群裡面流通,哪怕是王子虛單位工作群這樣和文學無關的群里,也會有好事者轉發。

  人們簡稱這兩張榜單為「南北榜」。

  王子虛很好奇人們知不知道這個詞在歷史上代表著什麼,但人們就任性地這樣叫了,他也無法可想。對於北大、南大這樣的學校,民眾們心中都是有不少附魅的,兩座高校的學子在看什麼,大傢伙兒都很關心。

  這裡提到了「附魅」這個詞,先前他還對詩人提到過「祛魅」。「附魅」和「祛魅」,正是意思相對的一組詞。

  附魅大致可理解為人們在對某樣事物帶有崇高濾鏡,這種濾鏡來源於不了解。一旦了解了,用系統化的方式解構了,便「祛魅」了。

  王子虛一開始對「南北榜」也具有極強的附魅心理,直到看到借閱榜上沈清風的名字也赫然在列,就順其自然地祛魅了。

  南北兩大高校的學生們,在高中時大多都沒有多少時間讀閒書雜書,到了大學瘋狂找補文化上丟失的這塊兒,借閱榜頭部通常是《思想錄》《理想國》,小說類名列前茅的則是莫言、馬爾克斯、劉慈欣這樣名氣響亮的書籍。

  這些書王子虛高中時就已看過了,姑且不提,沈清風堂而皇之的出現在上面,和那些偉大的名字並列,讓他很是有些酸。後來便不看「南北榜」了。

  王子虛攤手問道:「這兩張榜,不都是媒體炒作出來的嗎?」

  趙沛霖說:「有媒體炒作的成分,但如果不是邪門到家,媒體又怎麼會過來炒作?」

  「哪裡邪門?」

  趙沛霖說:「你知道各大書商售書都有銷售榜吧?前輩們通過計算銷量發現,只要是出現在借閱榜上的書,不出兩周,必定會出現在暢銷圖書行列,概無例外。同樣,掉出借閱榜的書,不出一個月,必定從暢銷圖書行列消失。」

  趙沛霖說完,表情耐人尋味地盯著他:「邪門吧?」

  王子虛默然,隨後道:「你的意思是,這張借閱榜,就像是暢銷圖書的風向標?」

  「對的。」趙沛霖說,「到後來,但凡有新書發售,總會有一堆人烏央烏央跑過來查我們圖書館借閱,各大書商,從小到大,什麼汗青、博涵,都在南大有眼線。久而久之,這件事被媒體發現了,後來才炒作出這兩張榜單。」

  王子虛說:「這就是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了。」

  「對。」

  想了想,王子虛又不甘心地問道:「就真這麼精準,沒有例外?」

  趙沛霖說:「如果有例外,就說明銷售排行榜錯了。」

  在王子虛異樣的目光中,趙沛霖解釋道:

  「有個別書,借閱榜查無此書,卻在市面上炒得火熱,學生們順藤摸瓜去查,這一查,就查到了那書刷銷售的證據。曝光之後很是鬧了一場風波。」

  王子虛感嘆道:「那這還真是銷售榜錯了。」

  「難道我會誆你?」

  王子虛懷了幾分期待問道:「我打聽打聽,沈清風的暢銷成績是真實的嗎?他在借閱榜上名次高不高?」

  趙沛霖面露難色:「突然提那個裝逼犯做什麼?」

  「純好奇。」

  趙沛霖說:「雖然我很不喜歡他,而且他也確實有營銷成分,但他是實打實的火。我以前和你一樣也在心裡質疑那些暢銷作者,所以查過他的記錄。當年在他爆火之前,他在借閱榜上已經有排名了,增長曲線也比較正常。」

  在王子虛失望的眼神中,他作出結論:「沈清風的暢銷我不能說百分百是乾淨的,但肯定實力占比居多。」

  王子虛只沮喪了片刻,就又振作起來。他想,沈清風是實打實火起來的,那反而是件好事,如果這傢伙是純靠營銷就能在西河混成鎮關西一樣的人物,曾把自己逼得那麼狼狽,那才真叫讓人絕望。

  他沈清風的地位,未必不可取而代之。

  「你對沈清風這麼關注,和他有私交?」趙沛霖問道。

  王子虛苦笑:「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私交,負面的那種。他和我算是同鄉,在本地開了個清風居,是地頭蛇一樣的人物。」

  趙沛霖說:「瞭然瞭然。那你運氣不太好,這傢伙雖然口碑不好,從來沒上過南大圖書館推薦榜,但他很有錢。他一共12本書,本本暢銷榜,我們算過他的收入,光版稅,起碼都有八百多個。」

  說到這裡,趙沛霖帶點咬牙切齒的神情:「我們中文系這些學生,表面上大家都風輕雲淡,杖藜徐步轉斜陽的,實際上,比誰都想要上一次借閱榜,給什麼來換都行。沈清風那樣的都能上榜,為何我不行?老天爺啊,我這輩子做夢都想上一次借閱榜,哪怕只夠到沈清風那個位置……」


  王子虛默然。

  趙沛霖這種心態,外人聽了恐怕要嗤笑。但他又何嘗沒有同樣的心態?

  他記得自己曾多麼渴望一次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後來他獲得了西河文會的頭名,讓他在如同泥潭一般的生活里稍微浮起一點,而舉目四望,四周是更大的泥沼。

  對於趙沛霖來說,借閱榜就是世俗意義上的成功。

  「那現在沈清風還在借閱榜上嗎?」

  趙沛霖笑道:「早就不在了。他已經兩年沒有出新書了吧?借閱榜的競爭可是很激烈的。除非那種真神,一年不出書,江湖上就算沒你這號人了。他的重心大概都轉移到民宿經營上了。不過他也賺夠了。」

  王子虛說:「我有小道消息,他近期可能會再次出書。不過,他好像寫不動了。」

  趙沛霖先是有些驚訝,接著坦然道:「也該到了寫不動的年齡了。一個作家的黃金創作年齡就那麼幾年,一鬆懈下來,再撿起筆就難咯!」

  「那現在榜上都有哪些人呢?」

  趙沛霖想了想,道:「霸主地位的永遠都是那幾個,徹底取代沈清風生態位的倒是沒有,近幾年男作家除了個寫青春文學的龍甲,還有寫懸疑的金童,再一個是寫腦洞的祥瑞親王,其他就沒有新面孔了。女作家,倒是出了個蕭夢吟。」

  王子虛在心裡記筆記,聽到熟悉的名字,揚起了眉毛:「蕭夢吟?」

  「怎麼了?」

  「今天起碼第三次聽到她的名字了。」

  「畢竟是炙手可熱的人物嘛。」趙沛霖道,「人長得漂亮,又善於營銷,書還他媽的寫得好。」

  說到最後半句,趙沛霖總算是繃不住了,口水差點噴出來,最後半是自棄半是自嘲地搖頭:「人比人氣死人啊!」

  「人比人氣死人。」王子虛苦笑。

  兩人一路走一路說,不知不覺已到圖書館門口。

  王子虛說:「你還沒說另外一張榜呢,圖書館推薦榜是什麼榜?」

  「那是綜合我文學院意見,由幾位教授票選推薦,綜合讀者意見,形成的一張榜單。說它是文壇指導不為過。」

  王子虛肅然起敬。

  趙沛霖說:「推薦評委不僅有我們文學院的院長,還有幾位資深教授,除了鍾教授,還有黃星火、寧冰儒、秦蘇……」

  這幾個名字讓王子虛愈發尊敬:「寧冰儒,寧春宴的爸爸?」

  「沒錯。」

  王子虛道:「那這張推薦榜極有含金量啊!」

  趙沛霖嬌笑一聲:「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說罷,他眼神熱切地望向圖書館大門:「作為一個作家,借閱榜代表著利的巔峰,推薦榜則是名的頂點,師弟,你寫作,是為了求利,還是求名?」

  王子虛張開嘴,也開始問自己這個問題,我是求利還是求名呢?

  趙沛霖一笑:「不用回答。我知道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心中有自己的答案就好。但是我會告訴你,如果可以選,我希望名利雙收,別給我玩虛偽,沒有寫作者不願意這樣。」

  趙沛霖推開圖書館的大門:「來,我帶你膜拜一番,從榜上汲取一些精神力量。」

  對於趙沛霖的誠實和坦率,王子虛十分感動,他跟著趙沛霖肅然地踏入圖書館,頓時,呼吸聲,咳嗽聲,翻頁聲,捏手指關節聲,筆掉在地上聲,椅子的鋼腿發出的「咔咔」聲,從四面八方而來。這裡十分安靜。這些聲音在安靜中洶湧。

  館裡多的是考研黨,桌子前每一個空檔都被塞滿。看來即使是南大學生,也都奔馳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也不知是為了求名,還是為了求利。

  趙沛霖帶他走到一面電子顯示屏前,空白的屏幕上發出神秘的白光。

  「這就是南北榜當中的南榜的數據來源了。」趙沛霖肅然說。

  「可是上面什麼也沒有。」王子虛抬頭看向屏幕,感到那屏幕巍峨高聳。

  「因為它這幾天壞了。它沒壞的時候,會實時顯示借閱數據。」趙沛霖伸手放在上面,「來,跟我一起撫摸它。」

  王子虛將手放在上面。

  他本以為屏幕會觸感冰涼,卻意外地發現屏幕十分溫暖。顯示屏發出的白光產生了熱量。手掌心接觸的地方觸感粗糲,若有灰塵,浮在表層淺淺一片,眼睛看不清。


  趙沛霖問:「感受到它澎湃的召喚了嗎?」

  王子虛說:「好像感受到了。」

  趙沛霖說:「再用力感受一下!」

  王子虛點頭:「嗯,感受到了!」

  趙沛霖說:「我也感受到了。這就是一種預兆,昭示著我們是被選中者,在這條充滿荊棘的路上,我們必然前路無恙。」

  王子虛說:「有沒有可能是漏電了?」

  「咳咳!」

  兩人被嚇得聳然一驚,一回頭,原來是圖書館保安看兩人鬼鬼祟祟的,背著手踱步到這邊,清嗓子提醒兩人,同時用凌厲的目光掃視他們。

  王子虛和趙沛霖肅然沉默著走了。

  離開圖書館,兩人同時呼出一口清氣,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他們好像感受到了這片熱土上偉大英靈們的召喚。

  趙沛霖面露微笑:「你心中也燃起和我一樣的火焰了嗎?」

  「是的。」

  「那麼今後就是對手了。」

  「不分高下,不訣生死,只想看看自己的成色。」

  「當一個人有目標後,生命就是有意義的。」

  「共勉。」

  「共勉。」

  王子虛看著遠方湛藍天空良久,視線才逐步恢復正常,問道:「現在借閱榜上,排名最高的是誰?」

  趙沛霖說完,又道:「那還用講?肯定是小王子啊。」

  「啊?」

  「小王子已經占領借閱榜幾個月了,不僅超過了《三體》,更是超過了《思想錄》,我看,今年的南北榜上,他要排第一了。」

  王子虛:「……」

  生命意義何在?

  趙沛霖拍著王子虛的肩膀,深情道:「加油磨礪吧,只要能達到他那個水平,就能實現夢想了。」

  王子虛被誇得舒坦,但還是不自然地揚起聲音:「小王子的水平,未見得非常高吧?」

  趙沛霖面露異色:「師弟何時口氣變得如此大了耶?」

  「鍾教授不是說過嗎?根基太淺,內涵不足……」

  「咳咳……」

  趙沛霖咳嗽兩聲,面露尷尬,低聲道:「師弟啊,鍾教授對小王子的褒貶,是他的個人偏好,咱們不用當做唯一標度……」

  王子虛說:「我覺得鍾教授說得很對啊,在我看來,都是遊戲之作罷了,不少地方確實還欠了些火候,須待打磨。」

  趙沛霖左右看看,表情緊張:「師弟啊,這些話私底下就咱倆吧,說說得了,可千萬不要拿到外面去說,尤其不要在南大校內講……」

  王子虛道:「南大這麼大,還容不下一點小小的褒貶?哪怕是小王子本人,都不至於聽不得批評吧……」

  趙沛霖滿頭大汗之時,忽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喲,是誰要批評小王子啊?」

  兩人轉過頭,卻見到一張笑吟吟的臉,一個微胖穿吊帶裙,懷裡抱著一件外套的女生正站在兩人身後。

  趙沛霖沖她一笑:「徐蓉蓉,你怎麼在這?」

  徐蓉蓉笑道:「我怎麼不能在這?剛才我在裡面坐著複習,就看到你們兩個鬼鬼祟祟地走過來走過去,怎麼,又帶學弟來朝聖啊?」

  趙沛霖笑道:「你還用複習?你不是都保研了嗎?」

  徐蓉蓉說:「可是我心中依然躁動啊,我還在想要不要到北大去,換個更適合就業一點的專業……」

  趙沛霖說:「佩服。」

  徐蓉蓉望著王子虛,笑著說:「給我介紹一下這位學弟唄?」

  趙沛霖趕緊給雙方做了介紹。

  徐蓉蓉是中文系大四的學生,據趙沛霖介紹,她是他這輩子見過最狂熱的證書愛好者(徐蓉蓉笑罵你是我見過最貧的),一年365天,她不是在考級考證就是在去複習考級考證的路上。

  趙沛霖介紹完王子虛後,徐蓉蓉睜大眼睛道:「王子虛?你就是那個拒絕了我們學生會主席陸清璇的交友邀請,差點把人家惹哭了的那個鐵直男?」

  王子虛和趙沛霖面面相覷,趙沛霖道:「我靠,這剛發生的事情,你怎麼就知道了?」


  「這是剛發生的嗎?群裡頭都聊爆了呢。」

  趙沛霖轉頭看向王子虛:「這就是我不建議你再談小王子的理由。你還沒來呢,已經通過陸清璇惹到全系85%的男生了,再公開發表兩句看低小王子的意見,還得惹到全系85%的女生。你還沒來上學呢,全系人都被你得罪光了。」

  王子虛震驚:「有這麼嚴重嗎?」

  「你以為?陸清璇在咱系還是很受歡迎的。之前就想提醒你來著,一直沒敢說。」

  「我不是說陸清璇,我是說小王子。」

  「那當然。」徐蓉蓉撇嘴道,「南大哪個女生不喜歡小王子?」

  徐蓉蓉又說:「咱們南大中文系從來都不缺輕狂高傲的才子佳人,大家剛進校園的時候都是眼睛長在腦門上,結果大家都被打擊得一個比一個重,就是因為咱們院裡臥虎藏龍,天才比比皆是,多大的天才進來了,也會發現自己啥也不是。

  「王子虛你在我們院裡算這一屆最高調的一個了,不過我好心提醒你一下,別之後挫了銳氣就一蹶不振哦!這可是有先例的。」

  王子虛哭笑不得,指著自己鼻子:「我高調?」

  「你還不高調?我就沒見過比你鋒芒更盛的學子了。」

  王子虛感到頗為恍惚。

  過去在他單位,大家都說王子虛悶頭悶腦的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來,有時候還會忘記他的存在,像個透明人一樣。那個時候他也覺得頗為無辜——他並沒有想變成透明人,只是大家願意那麼認為罷了。

  結果到了南大,人們又說他鋒芒為此屆最盛,高調得不像話——這也不是他故意的,他覺得自己並不高調啊。

  這個世界太大,大得足夠讓一個人活出好幾副面孔。王子虛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趕場的演員。剛結束西河劇組的戲,現在又接到了東海拍攝的新戲——戲裡要求他扮演一個高調的人。

  徐蓉蓉將頭髮挽過鬢角:「你為什麼瞧不上小王子?是嫉妒人家受女性歡迎嗎?」

  王子虛連忙搖頭:「瞧不上不至於,就是覺得……呃,怎麼說?言過其實。純從文學的角度。」

  徐蓉蓉一急:「哪裡言過其實了?知道你西河文會代表南大拿了頭名,可你也不能這麼狂妄啊!」

  王子虛愕然。

  徐蓉蓉說:「你的小說我也看過了,雖然跟小王子不屬於同一個領域,但我得說,小王子的作品要有趣多了。你想向嚴肅向的文壇靠攏,但恕我直言,你這個水平恐怕很難指望這個吃飽飯……」

  趙沛霖轉頭看王子虛,眼神頗為無奈,好像在說:「你看我說什麼來著?」

  王子虛犯不著去跟她為了自己的風評爭,點頭道,對對,你說的是。

  徐蓉蓉又說:「雖然說評價冰箱用不著會製冷,可你也是舞文弄墨的,你自己達不到相應高度,你的評價也不足以取信於人吧?所以我就很不高興你說小王子言過其實。因為你的實力首先沒能說服我,我自然不會相信你對小王子實力的評價。」

  王子虛再點頭,對對,你說的有道理。

  趙沛霖捂住額頭嘆了口氣。這就是他剛才攔王子虛的原因,所謂禍從口出,這就是後果。他知道不讓徐蓉蓉說個爽,她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只能先苦一苦王子虛師弟了。誰讓他鋒芒太盛呢?

  但他不知道的是,王子虛並沒有苦到,反而給他聽爽了。他臉上一直浮現出一股怪異的表情,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不高興。

  徐蓉蓉語氣放緩了一點,又說:「而且同樣是西河文會出來的,蕭夢吟的產量高多了好吧,人家在文會拿獎之前,就已經出了一篇短篇集了,拿獎之後沒到半年,又出了一個中篇,在《長江》連載,今年更是通過一部長篇直接拿了翡仕文學獎……」

  「等一等等一等……」王子虛伸手攔住了她再次說下去,話題扯到別人身上,他就沒法淡定了,「蕭夢吟也參加過西河文會?她也是西河人?」

  這下,連趙沛霖都吃驚地看著他:「不是啊,蕭夢吟和你一樣,也是以特邀稿件的身份參加西河文會的呀。」

  王子虛驚了:「她是南大人?」

  徐蓉蓉吃驚道:「你不知道?」

  「真不知道。其實我最近才聽說她。對她不是很了解。」

  王子虛回想了一下,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還是她在微博上碰瓷小王子吧?


  徐蓉蓉一副夏蟲不可語冰的表情:「你看,人家蕭夢吟也挑釁過小王子,但大家都沒說什麼,小王子也沒說什麼。因為人家有實力啊。你也沒比蕭夢吟年輕吧?如果你有人家那個成就,再點評小王子我保准不說什麼,做人還是要謙虛一點,謙虛使人進步……」

  趙沛霖連忙過來打圓場:「好了好了,咱不提這個,文無第一,爭起來容易吵架,而且人家王師弟本來就很謙虛,不是你想的那樣。」

  徐蓉蓉對這一點保留意見,抱著雙臂不說話,趙沛霖說:「你下午沒事,要不我們一起去摜蛋?」

  聽到這個,她馬上改了態度:「好啊,我感覺自己神經有點緊繃了,是得放鬆下。三缺一叫誰?」

  「到了地方隨便抓個人。在這兒連路邊的狗都會摜蛋。」

  「還是去宇宙盡頭的餐館?」

  「嗯,去宇宙盡頭的餐館。」

  王子虛一頭霧水,既不懂摜蛋是什麼,也不懂宇宙盡頭在哪裡,但趙沛霖拍著他的肩膀說,你既然考了研,遲早要學會如何摜蛋,今天跟我們摜兩把就會了。學無止境啊。

  趙沛霖似乎對徐蓉蓉有點那個意思,跟她說話時人模狗樣多了,也無趣多了。王子虛有一搭沒一搭聽著他倆聊天,跟在後方掏出手機,看到一個熟悉的頭像跳躍,聊天記錄上寫著:

  「嘟嘟嘟。」

  「嘟嘟嘟」是他們的暗號,代表想跟你說話了。王子虛切出小號,給那個貓咪頭像的女孩發去消息:

  「在呢。」

  秋歌:「在幹嘛?」

  小王子:「和朋友在一起。」

  這幾個月,王子虛除了寫作,做得最多的事就是以小王子的身份,和寧春宴聊天。

  他們加上微信號是兩個月之前的事。那時候他們已經在文曖聊出了數萬字的文本信息量了,考慮到文曖的語療會在後台產生記錄,何況此時還堅持不產生私交屬於極致嘴硬行為,他私下加了秋歌小姐為好友,後來一直在軟體上聊。

  「是男性的朋友,還是女性的朋友?」

  王子虛抬頭看了眼前方:「有男性朋友,也有女性朋友,怎麼了?」

  那邊不置可否,輸過來輕飄飄一個字:「哼。」

  王子虛摳字:「我發現你是越來越有占有欲了,或許加上好友是個錯誤。」

  秋歌:「別啊,什麼占有欲,我只是表達被冷落放置一天的不滿罷了。你跟男性朋友摜蛋也好,跟女性朋友滾床單也好,都不關我的事。」

  王子虛一愣:「你怎麼知道?我正準備去呢。」

  過了半天,那邊才發過來消息:「不想說話。」

  小王子:「我是說摜蛋,不是滾床單。滾什麼床單,我在當電燈泡呢。你怎麼知道摜蛋?你會摜蛋?」

  聽說不打算滾床單,寧春宴又開心了,發消息過來:

  「嘻嘻。我爸教我的。過節在家跟親戚玩。」

  小王子:「聽上去很幸福。」

  秋歌:「確實挺幸福。不過我的手太小了,捏不住牌,總是掉。」

  她說完,就給王子虛發過來一張照片,是她自己的手,王子虛注意到,新做了美甲。

  王子虛懷疑,她就是為了給他發這張照片,讓他夸一夸美甲,才會提起摜蛋這個話題。

  如她所願夸完美甲後,王子虛發過去消息:「你聽說過『共時性』嗎?」

  秋歌:「聽說過啊。榮格提出的吧?」

  小王子:「最近在我首次聽到某個概念時,會在極短的一段時間裡,反覆在無關聯的場合里重複聽到這個概念。可能是某個人的名字,也可能是摜蛋。你有過類似的經歷嗎?」

  秋歌:「有有有!非常有!而且經常有!這就是共時性嗎?」

  小王子:「不知道。但我覺得有點像,可以用共時性來形容吧?」

  秋歌:「可以用命運大數據來形容。你在生活里經歷了一些什麼,這些什麼就開始反覆出現,因為命運猜你喜歡。」

  小王子:「這個好。命運監視著所有人。不過突然提起摜蛋的是你,根據奧卡姆剃刀原則,不會監視我的是你吧?」

  秋歌:「對對對,你小心著點。老大哥在盯著你。」


  隔著屏幕,王子虛似乎能看到寧春宴那張宜喜宜嗔的臉,沖他一邊眨眼一邊戳戳點點著白玉似的手指頭,露出狡黠的表情。

  他有些惴惴不安地將手機揣進懷裡。

  自從私下加上了她,他變得越來越沒有職業操守了,跟秋歌聊天也早已脫離「文曖」的範疇,多數是聊一些家長里短,聊那些只有朋友以上級別的感情才會聊的無聊小事。

  或許可以把「文曖」那個「文」字給去掉,就是純粹的「曖」,曖昧的曖。

  他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麼厘定自己和她的關係,她也可能出於某種考慮,從未提過這方面的話題。兩人在網上的距離小心翼翼地維持原狀。

  王子虛幻想了一下,假如某天自己小王子的身份暴露,不知寧春宴會如何反應。

  每每想到這裡,他都感覺渾身戰慄,秋老虎正猛的時候,都感到手腳冰涼。

  女生左搖右晃地在前方走著,像一台醉酒駕駛的失控車輛,走之字形,還一邊走一邊玩著手機,嘴裡「呼呼」地笑。百褶短裙下面,露出兩條潔白的長腿。

  寧媽皺眉看女兒,小聲跟旁邊的寧冰儒道:「感覺小春最近有些不安分啊。」

  寧冰儒嘆了口氣:「畢竟到了這個年齡了啊……」

  「什麼時候讓她把對象領回來看看,讓我們給把把關。她老這樣,不是很放心啊。」

  寧冰儒嘆了口氣,沒說話。他也不放心,但他作風比較開明,女兒提之前,他不想主動提。畢竟這是女兒自己的事。

  忽然一個穿著小洋裙的身影攔住去路,寧春宴從手機上抬起頭,看到那個撐著華麗洋傘的女生正皮笑肉不笑的看著自己。

  「小春妹妹,好久不見,真巧啊。」

  寧春宴不太想跟這人打招呼,但懟臉撞見了,不打招呼又不行,在內心掙扎一番後,最終她還是妥協了,道:

  「蕭夢吟,你怎麼在這裡?」

  身穿黑裙的女生將手中洋傘轉了一圈,洋傘邊緣的蕾絲花邊飄蕩起來。

  「我來是為了見一個很早之前就想見卻沒見的人,結果卻見到了許久未重逢的你,這奇妙的緣分不知是該叫人愉快還是憂傷?」

  寧春宴被這造作的語調膈應得齜牙咧嘴,想要用父母做藉口遁掉,寧冰儒卻不懂女兒心思,走上前來說:

  「夢吟,恭喜你獲獎。」

  蕭夢吟欠身施了個貴族禮:「謝謝寧老師。您看了我的新作嗎?」

  寧冰儒笑道:「還沒來得及看。」

  「我哪裡還有簽名本,如果您方便,回頭我郵給您。」

  「不用了,我已經買了,只是還沒看。」

  寧冰儒轉頭對寧春宴說:「小春你和朋友多交流交流,我們先走了。」

  寧春宴無力地伸出手,卻挽留不住他們的背影。

  蕭夢吟依然皮笑肉不笑:「說起來,你打算參加下一屆的翡仕文學獎嗎?」

  寧春宴無奈地轉頭看向她。

  她和蕭夢吟小時候是在一個院子裡長大的,可以算是青梅竹馬。

  她之所以不願意和這位青梅竹馬說話,一方面是這傢伙勝負心太重,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她先前在微博上蹭過小王子的流量。

  寧春宴記仇。

  「比起創作,我更喜歡欣賞。我不會去參加什麼文學獎的。你呢?你還打算參加下一屆嗎?」寧春宴說。

  「呵呵呵呵……」

  蕭夢吟誇張地笑了,說:「我和你一樣,其實我也更喜歡欣賞。不過,我不去參加翡仕倒不是因為寫不出來,我下次再出現在翡仕那邊,就是以評委的身份了。因為我已經得過了,機會就讓給別人吧。」

  「呃……」

  寧春宴感覺自己被擠兌了,但是又尋不住話柄。這體驗十分噁心。

  蕭夢吟又說:「我倒是有個很看好的人選,他將要參加下次翡仕文學獎,這不,我今天過來,就是為了來瞧瞧他。」

  寧春宴腦海中閃過王子虛的身影,說道:「這不巧了嗎?我也有個很看好的人選,他也將要參加下次翡仕文學獎。」

  蕭夢吟湊過身子來問:「誰呀?」

  「你不認識。」寧春宴將手一揮,「你呢?你說的是誰?」


  蕭夢吟又是「呵呵」一笑:「你也不認識。」

  說完,她似乎忍不住,又開口說道:「是個挺有才華的學弟。據說人長得還挺帥。」

  寧春宴露出嫌惡的表情:「你這樣好油膩啊。」

  「切,你別說你不喜歡小學弟。虛偽。」

  而共時性原則以其強大的力量正發揮著作用:此時此刻,蕭夢吟提及的那個男生,正走進籃球場構成的臨時報名點,迎著正襟危坐的陸清璇走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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