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只要有家可回,一切都會得救
第125章 只要有家可回,一切都會得救
鍾俊民說完大家都開始尬笑。又要人排除雜念,又要人注意謀身,未免也太難為人了些。
鍾俊民自己也覺得自己說得老學究氣太重,極其擰巴,估計年輕人們不愛聽,嘆了口氣給自己往回找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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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吧,最近這段時間,我天天跟黃星火吵,也有些動搖了。現在我們的學生,滿口都是小王子語錄,一開始我很鄙夷,後來聽多了,感覺這人確實有點水平。但是他那種寫法,就算再有水平,也永遠上不得台面,我就是不希望你淪落到這樣。」
王子虛萬萬想不到,話題忽然轉進,一下子飛到了八竿子打不著的小王子身上。雖然小王子也還是他,但他確實沒有料到,有一剎那還以為自己身份暴露了。
王子虛說:「教授,這一點上您不用擔心。」
因為已經淪落成這樣了。
鍾俊民點頭:「那就好,那就好。『文史星曆,近乎卜祝之間,固主上所戲弄,倡優畜之,流俗之所輕也』,即使太史公司馬遷,當年也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危機,但是最終歷史給了他應有的地位,光焰萬古。不要因為一時一地的得失就放棄自己的道路,你肯定是因為某些信念才選擇了文學,你要堅持自己,相信文字的力量。」
王子虛鄭重點頭,不無悲涼地說:「好,我會的。」
聽到小王子這個名字,敏感的不止王子虛一個。寧春宴插嘴問道:「鍾教授,您還是認為小王子不入流嗎?」
鍾俊民大搖其頭:「不入流不入流,他那樣沒法入流。寫得再好,也是明珠暗投,不能成為真正的大家。」
王子虛聽得十分受打擊,但寧春宴卻眼前一亮:「這麼說,您也覺得小王子寫得還算好的?」
鍾俊民面色鐵青:「誰說了?」
「您剛才說他『寫得再好也不能成大家』,也就是說他現在起碼能當得上一句好咯?」
鍾俊民氣得拍椅子扶手:「我不是說他寫得好,我是說好文學和壞文學之間存在一條分野,他的一部分處於那道分野的上端,但是那部分是文學當中最不重要的一部分,除了那一部分,其他的甚至談不上文學,所以不能說他好。」
寧春宴很知趣地閉上嘴。她不同意鍾教授的觀點,但沒必要在這件事上惹怒教授。
她喜歡小王子,但這種喜歡更適合藏在心底,自己心裡清楚就行,不宜宣之於口。
鍾教授說完還是很不悅,鐵青著臉轉頭看王子虛:「你的文筆也不錯,我感覺不比所謂的小王子差。有些部分可能欠缺了點,但不要灰心,更不用眼紅他的成就。他的爆火只是喧鬧一時,而成為不廢江河才是每個作者應有的追求。」
面對著教授期待的目光,王子虛無言以對,只能緩緩點頭:「……好。」
「不比小王子差」那是肯定,「有些部分欠缺」應該不可能,「眼紅他的成就」更是無從談起。
因為他就是小王子。當然,這話自己心裡清楚就行,不宜宣之於口。
他很慶幸自己當初決定不公開自己小王子的身份,不然現在能有這麼多人幫助他嗎?他很珍惜這些緣分,以後要時刻注意保密,萬萬不可透露小王子的身份。
提起小王子,鍾教授的話匣子算是打開了,對著眾人一頓輸出。
小王子如何王子虛倒不在乎,他更在乎陳青蘿。現在,他好像已經漸漸開始習慣和陳青蘿身處同一個空間中了。和陳青蘿相隔不到幾米,他也能不舉止失措、引喻失義,這是了不起的進步。
令他遺憾的是,陳青蘿自始至終沒有看他哪怕一眼。他偷偷看了她很多眼,她一次都沒有看他。
王子虛有些喪氣。不是因為她沒看他,而是因為明知道她不會看他,他還忍不住要一遍又一遍地確認。他知道沒結果,他就是忍不住。
明明陳青蘿沒有把他給忘了,兩人也許還能試著如從前那樣對話,即使距離無法再接近,只是做對朋友也是極好的。可是陳青蘿並沒有這樣的意思。
為什麼她要在別人面前裝作不認識自己呢?她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也許她不想讓別人窺見她的青年時期曾和他有一段這樣的關係,也許她覺得王子虛過得太失敗跟他關係好會丟份。陳青蘿的想法深不可測,誰能猜到呢?
也許她不看他倒是件好事。他可以了卻念想,不再凝視著無法靠近的她,徒增煩惱。就好比詩人們對月興嘆,無法接近,只能想像。
正在教授對小王子大加批判,王子虛低頭沉思時,陳青蘿忽然開口說話了,把王子虛嚇了一跳。
「為什么小王子要叫小王子?」
「什麼?」
陳青蘿說:「我的意思是,誰會給自己起筆名叫『小王子』啊?感覺有點……恕我直言,有點自戀。感覺像是個很矯情的人。」
陳青蘿的關注點一貫地奇特
王子虛感到深受打擊。
剛才鍾教授輸出了十分鐘,都比不上陳青蘿這一句話對他的打擊大。
寧春宴連忙說:「不是,小王子只是簡稱,他的帳號暱稱的全名叫,小王子倒拔猴麵包樹。」
「叫什麼?」陳青蘿揚起眉毛。
「小王子倒拔猴麵包樹。」
陳青蘿身形一陣晃動,捂住嘴,轉身背著身子朝向所有人,肩膀不住顫抖。
「……噗,呼呼、呼呼……」
王子虛有十多年沒有看到這麼情緒化的陳青蘿了。
她在跟自己做著高強度對抗,努力讓自己不要笑出來,但她那雙彎成月牙的眼睛出賣了她,雙頰也變得粉紅。
寧春宴瞪眼看她:「你笑什麼?不會是被小王子倒拔猴麵包樹給戳中笑點了吧?」
陳青蘿的肩膀抖得更凶了。
「啊?真的有人會被這個暱稱戳笑點啊?你笑點真的好怪。」
陳青蘿笑個不停,都沒辦法反駁她,寧春宴跑過去看她正臉,並且開始使壞:
「不就是小王子倒拔猴麵包樹嗎?小王子倒拔猴麵包樹很好笑嗎?小王子就不能倒拔猴麵包樹了嗎?」
陳青蘿「嚶」的一聲蹲了下來,把臉埋進了手掌,發出類似貓咪的聲音。
王子虛又感覺心情大好。
小王子倒拔猴麵包樹這個名字是怎麼想出來的?太棒了。至少我在起名這方面很有才華嘛!
差不多到了時間,他們送鍾教授去車站。一路上鍾教授都在訴說作家應有的文學堅持。
王子虛一開始擔心跟鍾教授相處不好,人家身份地位資歷擺在這裡。但交流下來,除了對文學意見不一致,他倒沒有架子。
可能讀書多了之後,人也變得廣博寬容。鍾教授沒有自居權威,像是個可愛的小老頭,即使意見不一致,也能相處融洽。
到了高鐵站,離別之際,趙沛霖跟他講了不少有用的。
比如研究生報名一般是在九月底,初試緊隨其後不久,滿打滿算,他只剩下三個多月的複習時間。
到了三十歲,體力和腦力有所下降,跟一幫年輕人同台競爭,還未必能考上。如果考不上,現在說的這些都屬於提前開香檳,什麼師兄師弟的,全白搭。
趙沛霖說要給他提供複習資料和筆記,他考研時準備的那些資料、筆記,各類教材教輔,統統送給他,不管是他去拿也好寄給他也好,隨他方便。
王子虛連連感謝。
送走鍾教授後,寧春宴問道:「那,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王子虛說:「我跟一個朋友約了見面,然後打算回家帶老婆吃頓好的。」
「我沒問你,我問青蘿。」
陳青蘿在為小王子和猴麵包樹的事笑過後心情陽光了一陣,現在不知為何又悶悶不樂起來,聲音低沉地說:
「我要回家躺著。」
寧春宴語氣格外溫柔:「青蘿,那不算安排,只能算無奈。」
「那我除了無奈,沒有其他安排。」
寧春宴給了她一個愛的抱抱:「太可憐了,跟我回家吧,我讓我媽給伱做好吃的。」
「我不要。」陳青蘿說完,又補了一句,「飯點再叫我。」
「你有點過分嗷!」
王子虛在一旁默默聽著,想到陳青蘿一個人躺在自己家裡,突然莫名感到十分心酸。
原來天才也會孤獨嗎?
心酸完了轉念一想,我有什麼資格為陳青蘿心酸?先顧好自己吧,傻瓜。
王子虛沒有機會再和陳青蘿說話,給林峰打了電話,開車過去接他,一見面,林峰就說:
「你瞞得我好苦啊!」
林峰說是這樣說,但看上去沒有生氣,反而笑眯眯。真心為自己朋友感到高興的人,不會因為這種事真的生氣,王子虛內心一陣感動。
王子虛說:「抱歉,不是故意想隱瞞你。敵人太過陰險,多一個人知道,便多一分風險。」
「敵人確實很陰險。」
林峰自從偷聽到沈清風和林洛的謀劃後,就放棄了對他們的一切幻想。他能理解王子虛的做法。
他們找了個地方,王子虛把自己被張倩刷下來後發生的事跟他講了一遍,令林峰唏噓不已。他尤其羨慕王子虛能夠得到寧春宴和陳青蘿兩位才女的聯袂推薦,能夠被人如此賞識,即使最後沒有得到一等獎,也足以自慰了。
聽到王子虛打算辭職後,他也表達了自己的擔憂。在這個年齡上辭職,可以說相當危險,除了體制內的工作,一般企業看到他這個年齡時就打起了退堂鼓,一旦辭職,很難再找到更好的工作。
不過王子虛心意已定,他也沒有多勸,只問道:「你跟你妻子商量過這件事嗎?」
「還沒有。我打算今晚跟她好好談談。」
林峰皺起了眉頭。
「確實得好點談談,辭職這事,沒有家人支持是不行的。」
說完,他又感嘆道:「我其實也想像你一樣,奔往自由,有時候妻子給我壓力很大,我也會想,我幹嘛要結婚啊?但平靜下來,看到妻子和孩子其樂融融地生活場景,之前的那些煩惱,一瞬間全都消失了。
「對我來說,家是幸福的港灣。我在外面漂泊,受過多少罪,吃了多少苦,看了多少臉色,回到家中,你看到妻子和孩子的那種溫馨,讓一切都變得不重要了。不管遇到什麼困難,只要有家可回,就一定能得救。」
王子虛說,嗯。
林峰是個很地道地生活著的人,世界上像他這樣正常的人應該多些。然而,他卻無法體會到林峰說的那種情感。
從他有記憶開始,他的家庭里就不存在什麼溫馨畫面。他父母離婚前,生活就已經一地雞毛了,離婚後,更是不存在治癒的生活場景,只有王建國同志罵罵咧咧地走來走去。
他知道這不是正常的生活。不只是因為學校里同學們經常圍著他發笑:我們都有媽媽,你沒有媽媽,哈哈哈哈……那個時候他也沒生氣,只是想我沒有媽媽又不是我的錯,更沒跟王建國同志訴苦——那時候他自己都夠煩的了,沒空管一個小孩子的心理問題。
可能是那時落下了病根,導致他後來對婚姻生活一直持有懷疑態度。這種懷疑態度逐漸蔓延開來,讓他對一切意義上的親密關係十分抗拒,這讓他顯得有些反覆無常。
往往每當跟某個人關係變得有了親近的苗頭,他就會拒人於千里之外,讓人十分受傷。在他的學生生涯中,不少人都著過他的道,並因此很生他的氣。唯一例外的,只有陳青蘿。陳青蘿對他來說是特別的。
那個時候他很冰冷,冷得沒有人類的情感,他無法共情其他人的悲傷與喜悅。他這種冰冷的態度再加上高大的身材,某種意義上很酷,他也被不少女生追過,但最終都不了了之。直到大學時一個學妹當面指出他性格上的問題,他才醒悟過來,他這樣也是不正常的。
和妻子一起生活了3年多過後,他的症狀才減輕一點,逐漸有了正常人類應有的情感,人也變得溫和了不少。這是他能夠坐在這裡和林峰把酒言歡的根本原因。
「我會跟妻子好好聊聊的,我會盡力爭取她的支持,如果她不願意,那我就放棄現在的想法,」王子虛露出笑容,「畢竟家庭為重。」
林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是還沒跟你妻子領證嗎?早點領證吧,爭取早日生個孩子。有了一家三口之後,人生就進入了新階段,一切都會變得很不一樣。」
王子虛並不期待人生的新階段,但活到這個歲數,也不會再畏懼它了。他堅定地點了點頭。
林峰之後又跟他講了有關林洛和沈清風的事,兩人因為文會上的失利,最近十分倒霉,做事都變得低調了不少,林洛更是每天失魂落魄。林峰對此有幾分幸災樂禍,但也有些擔憂沈清風會不會又憋出什麼壞水。
他們約好,過幾天一起去文協登記,邀請王子虛正式成為文協會員,林峰向他暗示,他如果再發表一篇重磅小說,很有可能一步登天,成為文協副會。
告別林峰後,王子虛回到家。出乎他意料的是,妻子並不在家,門口沒有她的鞋子,家裡也沒有開燈。
他走到餐桌前,撿起桌上一張紙條,只見上面用小巧而冷硬的筆跡寫著:
「我走了。不要來找我。不要聯絡我。
妻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