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病名為愛
第102章 病名為愛
葉瀾是在自己車上發現王子虛有點不對勁的。
他這幾天做了腦CT、核磁共振,還趴在X光機上拍了胸片,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都沒有。於是葉瀾開車來接他出院。
本該是歡天喜地的一件事,王子虛卻格外沉默。
葉瀾一開始沒有奇怪。王子虛一直是個沉默者。但今天他的沉默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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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他沉默是由於他腦海里總是裝著別的事,今天他的沉默好似體內有一條巨蛇耶夢加得在凌空翻滾。他的臉色比進醫院那天看起來還要憔悴。
「你怎麼啦?是不是還是有點不舒服?」
王子虛搖了搖頭。
「如果還不舒服,可以再住一天。文曖俱樂部那邊不著急的,我們這幾天的數據還在漲,你猜漲了多少?」
王子虛說:「不要提起文曖俱樂部。」
「好好,不提。那你怎麼了嘛?」
「我沒怎麼啊。」
「你明明看起來有怎麼。」
「我真的沒怎麼。」
葉瀾很少關心人,好不容易關心一次,卻被王子虛拒人千里之外的態度給傷到了。她很想問王子虛「有沒有人提起過你很難相處」,但是她忍住了。因為很有可能很多人都說過,但他也沒改。
要是換個人這麼對她說話,她肯定把車停下來發脾氣瘋狂嘴臭。她都不知道自己今天為什麼這麼溫柔。可能是因為王子虛剛出院吧。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她這樣告誡自己。
忽然一道靈光如同流星般划過她的腦海,葉瀾問:「你的徵文比賽怎麼樣了?」
王子虛嘆了口氣:「沒入圍。」
葉瀾說:「好嘛,敢情是因為這個。」
她轉頭看他。王子虛沒承認也沒否認,只是孤單地看向窗外。葉瀾心裡暗暗發笑。
她現在明白了。王子虛就像一個保險箱。他不是刻意要保密,他不說話的時候只是單純不想說話,但是你輸對了密碼,他什麼都能告訴你。
「為什麼會沒入圍呢?就這麼個徵文,有這麼難嗎?」
王子虛說:「可能還是那天尿血的烏龍產生了影響,我小說的最後一部分是在醫院寫的,有點倉促,而且環境也不是特別好,對我的判斷力產生了影響。現在想來,收尾部分還可以做得更好……」
他開始喋喋不休講起有關創作方面的心得體會。葉瀾聽得雲裡霧裡,最後說:「我想,可能不是因為這些原因。」
「那伱覺得是因為什麼?」
葉瀾一邊開車,一邊說:「你想啊,徵文誒,肯定有成百上千篇稿子投過去吧?」
王子虛說:「這次一共有351篇稿子投過去。他們選100篇入圍。」
葉瀾說:「對啊,選100篇稿子,肯定不會是因為你剛才說的那麼『高深』的理由把你刷下去了,你寫的東西是不是有什麼硬傷啊?」
王子虛搖頭:「沒有。我已經很注意這次徵稿的要求了,不可能……」
話沒有說完,就像半截裸露的電線垂在空中。毫無疑問,他自己也並不是十分確定。
葉瀾又說:「放平心態,你稿子沒入圍,可能有很多種原因啊,比如,你有可能得罪了什麼人,被人搞鬼了;也有可能審你稿子的人剛好不喜歡你的某句話;甚至有可能只是你的稿子被放錯了位置。一切皆有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這句話可以解釋很多事情,但是不足以解釋王子虛十年來的落魄。
從莫欺少年窮到大器晚成,王子虛一直在心裡給自己期許,甚至用五十次諾貝爾文學獎的機會鼓舞自己。有機會拿諾貝爾文學獎的作者,可不會連西河徵文都入不了圍。
王子虛忽然感覺累了,像馱了兩倍體重的老驢忽然衰老,發現自己根本撐不起他背負的責任。
「可能沒有那麼多可能,可能,我在小說創作上,真的沒什麼才華。」
說完這句話,他好像卸下了多年的負擔,神經質地笑了一聲,接著又笑了一聲。
「其實要不是生活實在沒盼頭,誰願意一直寫小說呢?寫小說很累的,自己的生活過得一團糟,寫出來的東西,別人一句話就給否了,努力全白費。
「其實只是自己死不放手罷了。只是自己不願意承認罷了。謝謝你安慰我,我沒事,我覺得承認自己沒才華之後好多了,老想著自己懷才不遇是病,得治,我的病已經好了。我現在很輕鬆。
「徵文沒入圍是好事,給我一棒子敲醒了,什麼諾貝爾文學獎,什麼才子佳人。我沒有那個水平。我就這個水平,應該本分一點,踏踏實實過日子。」
葉瀾「吱」的一聲把車停了下來,轉頭盯著他的臉:
「王子虛,你什麼水平?你是能把6%的留存率做到16%的水平啊,你知道我跟姐妹們談你的事跡時人家什麼反應嗎?不過就是個西河徵文而已,至於傷春悲秋成這樣嗎!」
她看著王子虛有氣無力的表情忽然很來氣,很想抓著他的雙肩用力搖撼,把他腦子裡的水搖出來為止。完成這個業界神話的人是你啊,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王子虛看著她的眼睛笑了笑:「傷春悲秋這個成語用得很妙嘛。」
葉瀾臉一紅:「你小子夠了,少瞧不起我,而且這是重點嗎?」
王子虛笑著說:「我知道了,謝謝你。我們去基地吧,我接下來專心搞腳本的事得了。少一件要操心的,其實心裡很舒坦。」
葉瀾狐疑地看著他。她的安慰奏效了嗎?看上去好像奏效了,但她始終覺得,王子虛並不對勁。與其說是釋懷了,不如說是自暴自棄了。
車程很快。奧迪停在基地門前,兩人下車,腳本師們紛紛出來迎接。為了小王子的出院,他們精心準備了一場接風宴。
但是這場接風宴卻開得沉悶至極。王子虛臉上一直帶著輕鬆愜意的笑容,對每個人都很溫和,接人待物堪稱與人為善,也不再愣頭愣腦地發呆了,情商一夜之間提高了一大截。
詩人悄悄拉著葉瀾到一邊,小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小王子看上去有點怪。」
葉瀾瞪眼:「是吧!你也覺得他很怪。」
程醒耳朵甚尖,聽到了兩人的議論,也加入了這場對話,籠著嘴小聲道:「葉總,您和小王子老師發生了什麼嗎?他看上去有種破碎感。」
「破碎感是什麼?好奇怪,但是感覺好貼切。」
葉瀾想了想,說:「我就跟你倆說,你倆別對外講:他參加了一個徵文比賽,結果沒入圍。」
這回換程醒和詩人兩人瞪眼了。兩人對視一眼後,雙雙道:
「什麼徵文比賽?什麼級別的徵文比賽,連小王子老師都能刷下去?」
葉瀾將西河文會徵文的事掐頭去尾隱去信息大略講了講。兩人聽完點頭。
三百多篇稿子取一百篇,都能把他給刷下去,這件事太離譜了,換誰來都接受不了。
程醒思考一陣子後,斷言道:「這絕不可能。一定是哪裡搞錯了。」
詩人也說:「別的不說,就算直接拿腳本去參加徵文,都不可能入圍給刷下來。」
葉瀾回頭看了一眼遠處喝酒的王子虛,小聲說:「對啊,所以對他的打擊才大啊。回來的路上,他跟我說他以前有病,現在病好了,因為他放下了。」
程醒略帶幾分痛心的搖頭:「小王子老師的的稿子沒入圍,不是他的問題,是徵文比賽的問題。就好像有些作家沒有得諾貝爾文學獎,是那個獎有問題。」
葉瀾略帶幾分擔憂地看了一眼王子虛。從回來的路上,她就一直覺得他有點怪,現在她終於找到古怪的來源了:王子虛說他病好了,可是她覺得,那個有病的王子虛,才是真正的王子虛。
她一點也不喜歡這個沒病的王子虛。
王子虛的手機響起,他低頭一看,是林峰。
在文曖基地,他的手機一直是靜音,這是為了防止他的真實身份暴露。但是他現在是一了百了的心態,沒想著隱藏身份,當著眾人的面接通了電話:
「喂,林兄,沒錯,入圍通知是發了,你入圍了?……恭喜,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入圍。恭喜恭喜,你一定能擊敗沈清風。」
「我?我沒入圍。對。通知上這麼寫的。我看看,說『感謝您的參與,您的稿件沒有入圍,再接再厲』,對,說得很清楚嘛。我沒入圍,要我再接再厲說是。」
「不是,不是發揮失常。我想了想,其實我寫的自己很滿意。就是單純的水平不夠……沒有。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厲害,我就這水平。我就是一很普通的文學愛好者的水平。」
「不用擔心。真不用擔心。我沒事,我現在挺好的……嗯,下次再約吧,我最近有點事。下次再一起吃宵夜。慶祝你徵文拔得頭籌。」
掛了電話,所有人都安靜地看著他,他伸手一揮:「吃啊?都看我幹嘛?我臉上又沒菜,哈哈。」
王子虛有了幾分醉意,臉上有一抹紅暈。程醒走到他身旁,很真誠地說:「小王子老師,你不用懷疑自己,不是你的問題。是他們無權為你加冕。」
王子虛大大地擺手:「算了算了,你這麼夸就有點捧殺了。加什麼冕啊?我能混口飯吃就夠了,挺好的。」
程醒急道:「您不要自暴自棄,遲早有一天,你的才華會得到世界認可的!」
王子虛搖了搖頭:「沒有自暴自棄。地球上80億人口,起碼79億都在混飯吃,我混口飯吃有什麼錯?我跟大家一塊兒,都是一樣的,我挺光榮的我覺得。」
程醒抿了抿嘴,伸出酒杯道:「小王子老師,您心裡有主意,我不知道該怎麼勸您,都在酒里了,我幹了。」
王子虛拍著他肩膀說:「不用勸,以後咱們該幹嘛還是幹嘛,聽葉總說,我不在這幾天數據也挺好的,大家都是好樣的,咱們好好賺錢,不寒磣。」
他跟程醒一塊兒幹了,兩人都有點暈。其他人紛紛開了酒,摟一塊兒互相喝起來。
葉瀾的電話響了,她看了一眼,卻是前不久剛剛認識的寧春宴,她走到沒人的地方,接通了電話。
剛接通,那邊寧春宴就急道:「我聽林峰說,王子虛這次的稿子沒有入圍?到底什麼情況?我打他電話,他也不接,他現在怎麼樣了?」
葉瀾看了滿臉通紅的王子虛一眼,說:「他沒事,就是人徹底不對勁了。」
「他不是一直不對勁嗎?」
「更不對勁了。」葉瀾換了個手拿手機,「反正他就是沒入圍,說他就這個水平。」
寧春宴道:「他不可能沒入圍的呀!他那個水平,我給我爸媽,還有一些作家看了,都說寫得好,他那篇要是沒入圍,那就真沒天理!」
葉瀾搖頭:「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其實我也覺得奇怪,為什麼他會沒入圍。」
「你在哪?」
「啊?」
「你和王子虛現在在哪?」
……
沈清風正在西河的後山打高爾夫,手機忽然響了,他接通了電話,電話那頭是語氣興奮的苟應彪:
「沈總,絕了!昨天不是徵文初選結果出來嗎?您猜怎麼著?王子虛沒入圍!」
沈清風抬眼道:「昨天初選結果出來嗎?我都沒關注這件事。難道不是只要寫了就能入圍嗎?」
「王子虛他就沒入圍。沈總,您這手真是絕了!」
沈清風連忙擺手道:「我可沒有出什麼手啊,你別賴我。我都沒空管這個王子虛,他是憑他自己的實力沒入圍的。」
電話那頭苟應彪的語氣有些疑惑:「真的嗎?」
「我至於在這事兒上隱晦什麼不成?我要是真對付他,還用得著藏著掖著?反正我肯定是沒打招呼,林洛,是不是你小子打招呼了?」
林洛坐在他對面的陽傘下,攤開雙手無辜道:
「沈老師,我都不認識那個人,說實話我都沒拿他當對手。再說了,負責初選的是宣傳部,我要是有這個關係,我乾脆直接讓他們對林峰下手唄。」
沈清風對苟應彪說:「你聽到了。林洛不關注他是對的。」
苟應彪歡天喜地:「那行,還是謝謝沈總關心,反正我解決一個心頭大患了我。」
苟應彪昂首闊步走進會議室,在眾人面前坐下,敲了敲桌子,道:
「今天,啊,我們還是簡單開個會,啊,首先表揚一下前段時間徵文投稿的同志,啊,這個小刁,初選入圍了!大家鼓掌。」
會議室馬上被一陣掌聲填滿,宋應廉和郭冉冉鼓得尤為起勁。刁怡雯抿著嘴唇,禮貌地沖向她投來目光的同事一一點頭致意。
苟應彪又道:「我們的王子虛同志!啊,很遺憾,啊,沒有過初選,就是沒入圍……」
他剛說完,台下就響起一聲響亮的笑聲。
郭冉冉表情誇張地跟宋應廉對視,接著又看向刁怡雯,用口型說:「沒入圍?」
苟應彪接著道:「他的精神還是可嘉的,希望他繼續努力,啊,但是要戒驕戒躁,啊,不能恃才傲物,瞧不起這個,瞧不起那個。說實話,要不是同事、領導們,悉心關懷他,包容他,他能這麼有脾氣?我在這裡也跟各位同志們提個醒,不要有點冒尖就毛毛躁躁,覺得老子天下第一,跳得越高摔得越慘,有個性不是什麼好話……啊,可惜王子虛今天沒來……」
散會後,郭冉冉跑到刁怡雯身旁,興奮地說:「小刁,報了一箭之仇了!那傢伙還真沒入圍,哈哈,真想看看他臉上的表情……」
宋應廉走過來,皺眉道:「你別幸災樂禍的,小心得罪人。」
郭冉冉壓低聲音,道:「怕啥,他現在人又不在。」
「總有人傳話的。你沒吸取教訓嗎?」
「你別說這些掃興的。」郭冉冉轉頭看刁怡雯,「怎麼樣,是不是很爽?」
刁怡雯搖了搖頭,說:「我沒覺得跟他有仇。」
「唉。」
身後,傳來一聲幽幽長嘆。三人轉過頭,卻沒找到是誰。
……
「啵。」
最後一瓶紅酒被打開,王子虛抱著瓶子,說:「今天反正都已經這樣了,大家就一起放縱一下,基地里有什麼酒,乾脆一口氣全喝了算了。」
「喝!」櫻醬率先舉杯,伸手在桌上拍了拍,像猩猩一樣要酒喝。他已經醉了。
王子虛打了個酒嗝,暈暈乎乎地把酒瓶遞過去,但瓶口對不準酒杯口。
正在此時,大門被敲響了。
他揚起頭:「誰啊?」
葉瀾跑過去開了門,寧春宴如同一台戰爭兵器一樣出現在門口。
她氣勢洶洶地走進來,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王子虛!」寧春宴走過來,拽住暈乎乎的王子虛的胳膊,「你跟我走一趟。」
「幹嘛?」王子虛驚訝道。
「肯定是去問情況啊!」寧春宴說,「你的稿子不可能入不了圍,肯定搞錯了,不去查一查稿子怎麼行?」
王子虛擺了擺手:「算啦,不說掃興話,查了又怎麼樣?」
「跟我走!」寧春宴緊了緊他的胳膊。
王子虛推開她,說:「你聽我說,我已經想好了,以後我橫豎是專心耕耘我的副業了,我搞不來文學,太難了……」
「別廢話!跟我走!」寧春宴橫眉瞪著他,「你不知道嗎?這次負責入圍的單位,是宣傳部。肯定有人在背後作祟。」
王子虛大搖其頭:「宣傳部怎麼了,巧合罷了。這都不挨著。」
寧春宴瞪眼看他:「宣傳部!宣傳部!你還沒想到什麼嗎?還打算否認嗎?」
她深吸一口氣,說出一個名字:「張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