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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凝視即奴役

  第42章 凝視即奴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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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

  「一位用戶。一位每個月在我們app上消費兩萬多的用戶。」左子良說,「她要見你。」

  王子虛恍惚了兩秒,說:「你知道我不可能跟她見面。我有老婆了。」

  左子良苦笑著捂住了臉:「你以為你有得選嗎?或者說,你以為我們有得選嗎?」

  「什麼意思?」

  左子良收住表情:「如果你不出面,那位用戶說,會把我們舉報到信樂署。」

  「什麼逗樂薯?」

  「不是逗樂薯。是信樂署。信息娛樂管理署。」左子良說,「我們屬於網絡信息娛樂應用,他們是我們的直管單位,負責監督我們運營過程中有沒有違規行為。」

  王子虛站起身:「你不是給我保證過,不會違法嗎?」

  左子良伸手讓他坐下:「叫你冷靜。我們哪裡違法了?我們怎麼可能違法?」

  「那伱還怕她舉報?」

  「你根本不懂。」左子良皺眉,「就算不違法,她舉報了,信樂署查不查?只要他們來查,那事情就麻煩了。」

  「你又沒違法,幹嘛要怕被查呢?」

  左子良說:「你知道怎麼查嗎?先讓你寫自查報告,然後派人來搜集各種資料,調取流水,檢查後台記錄,甚至要求對我們的服務進行審核……」

  「跟我們的迎檢一樣啊。」

  「是啊,但是問題在哪?我們提供的服務是語療,他們會讓我們提供我們的所有聊天記錄!我們還不能把用戶的聊天記錄泄露出去,只能讓語療員把自己的記錄截圖截出來,他們要是肯配合還好,不配合直接不幹了,我們得流失多少語療員?

  「更別說審核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種懲罰。你讀過薩特嗎?凝視即奴役,你讀過吧?」

  王子虛說,我讀過,我上午還見到他老人家了。

  左子良說:「因為有他人凝視的存在,我們必須生活在視角監獄當中,時刻規訓自由意志。審核,就是來自公權力的凝視。

  「我們的語療是一種創造性的活動,它極度需要自由意志的自由舒張,如果存在一個審核,那就不自由了,語療員會戴上枷鎖。而且審核的尺度是相當曖昧的。

  「比如,我說『小姐姐你好美』,這不違規吧?但是我說『小姐姐你好騷』,這就會違規。一字之差,就能決定違規與不違規,就算我一個人能拿捏好,我們上千個語療員都能拿捏到位嗎?

  「退一步講,我們的互動是雙方共同完成的,如果對方小姐姐說『我要穿品如的衣服』,那我說『你好騷啊』不是合情合理嗎?但不能說,說了就是違規了。


  「只要審核開始進行,我們的語療員會時刻在腦海中自我拉扯,糾結『你好美』還是『你好騷』的問題,所有人都會陷入自我審查的泥潭中。自由意志消失了,剩下的只有被謹慎考量的字斟句酌。

  「凝視即奴役,審核即懲戒。我相信我們文曖app絕對沒有違規違法行為,但是只要被舉報,審核開始進行的那一刻起,對我們的懲戒就開始了。即使最後我們通過了檢查,懲戒遺留下來的枷鎖也會永續存在,我們會在和其他app的競爭中一敗塗地。」

  左子良說完長長的一段話後,抓起桌上的涼水痛飲。王子虛陷入了沉默。

  他進行了長久的思考。他思考薩特,思考存在主義,思考《1984》。

  他也思考自己的稿費,思考妻子,思考寧春宴的保時捷。

  最後,他站起身,雙手放在桌上:「那這樣的話,我們緣分就到這裡了。」

  「你什麼意思?」

  「我只是想賺點錢,我不想被介入生活。我有老婆,我不能暴露我寫腳本的事。我只是打個短工而已,我背負不了你們app的命運。那既然現在已經侵入我的生活了,我只能跟你告別了。」

  左子良呆呆坐在座位上,光頭反射著咖啡廳溫柔的光。王子虛慢慢站起身,又等了幾秒,看看他有沒有什麼話要說,發現他一直沉默,他試探性地說:「那,就這樣,我走了。」

  他回頭走了一段,確認左子良沒有來追,推門出而,心中有些放心,又有些悵然。

  外面涼颼颼的,夏夜的冷空氣輕撫到臉上。正此時,他感到後背傳來一股巨大推力,他踉蹌著跌到街上,一隻臂膀從脖子後面繞上來,把他箍了起來。

  「你幹嘛?我告訴你不要強人所難!」

  左子良在背後呼氣:「你跟我過來!」

  「去哪?」

  「過來!」

  左子良挾持著王子虛,兩人跳雙人舞一樣旋轉著從街上走過,拐過一個街角,左子良把王子虛推到一間酒吧前。

  「進去。」

  「幹嘛?」

  「進去!」

  王子虛推門,嘈雜的音樂直直撞到臉上,混雜著酒精和汗臭的熱浪鑽入鼻孔,LED屏幕發出的刺眼光芒將黑暗裁出形狀,人群的剪影如同秋草在風中舞動。

  「來。」左子良拽住他的胳膊。

  燈球的光芒滑過王子虛的眼瞼,紅色紫色黃色的光芒,高腳杯碰撞,香檳的綿密氣泡發出「嘟嘟」聲響,鼓點、鋼琴、薩克斯,這溫柔的琥珀琉璃色的夜啊。


  左子良拉著他來到舞池旁,指著舞台上說:「看到那個女生了嗎?那個吹薩克斯的女生。」

  「看到了。怎麼了。」

  光芒太耀眼,他實際上看不清楚舞台上方人的模樣,只能看到一道白晃晃的身影,緩慢地搖晃著身體,懷裡抱著薩克斯,如同抱著自己的舞伴。

  「那個吹薩克的,是西河市最好的爵士樂手,或者說,是唯一一個爵士樂手。你知道爵士樂嗎?」左子良說。

  「《海上鋼琴師》裡面那種嗎?」

  「就是《海上鋼琴師》裡面那種。」左子良說,「沒有樂譜,即興,所有人都可以隨時加入進來,隨著音樂流動、自然生長,只靠靈魂里藏著的旋律。」

  王子虛說:「原來是這樣嗎?」

  左子良說:「但是現在播放的是錄好的音樂,即興的只有她一個人。因為整個西河,只有她一個爵士樂手。沒有人和她一起即興。所以,這就不是爵士樂了。」

  王子虛看向他:「你想說什麼?」

  左子良伸出食指,點在他胸前:「如果你走了,文曖就只有我一個人即興了。世界上再也沒有爵士樂一般的文曖了。不存在了。消失了。永久性的。你甘心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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