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選擇
帥帳內。
在裴繼的注視中,丑夫說完都護城的事情,便借著機會,主動開口請求留下來,成為軍伍之卒,上戰場殺敵。
「你可知曉上戰場意味著什麼?別說像你這般劍術不強之人,就是武林高手,乃至天階,在萬軍之中,都會被踏成肉泥!」
裴繼看著丑夫,饒有笑意的說道。
「不管是斬殺叛卒,還是帶領佳縣兒郎突圍,你都有功,足以調去中原其他郡縣,做一名衣食無憂,還有不小權利的官吏,這不好嗎?你家中應當無人做官,只要你回去,便能讓你父母引以為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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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繼詢問道。
別看出身裴家,從年輕時候的起點,便是無數人難以觸及的頂點,但越是如此,裴繼越是比任何人都清楚,權力與地位,對於世人的誘惑,到底有多大!
多少人為了得到權利,出賣妻女,背著良心!多少世人眼中的才子,為了地位,毫無底線!
在裴繼心裡,牛童出身的丑夫,不提其家境如何,恐怕就是他丑夫自己,對比村里那些讀書的書齋學子,日常在村子中,不乏被其他村民看不起。
眼下立下功勞,丑夫只需要回去,不僅不用面對九死一生的戰場,隨時都有戰死的可能,還能衣錦還鄉,成為那些村民羨慕攀附之人,讓父母引以為傲。
對比那些出身士族、身懷才學的人,為了得到權利、地位,都能不擇手段,像丑夫這般出身普通的人,更應該清楚,一邊是九死一生,一邊衣食無憂,應當如何選擇。
想到這裡。
裴繼也是面露感慨,望著年紀輕輕的丑夫,眼神流露出一抹讚賞。
「作為大周之將,我也贊同你回去!無論是在宛城幫助縣令破案,還是在廬陵城的細心,都足以證明,你若為官吏,對於大周百姓,乃是一件好事,日後能讓很多百姓受惠!」
裴繼的這番話,的確是出自真心實意。
裴繼十分了解在帝都的父親,只要面前這個少年能保持初心,日後為大周百姓行善,父親定然也不會吝嗇,在其仕途上給與一些幫助。
帥帳內。
裴繼本以為自己說完,丑夫定會心動,至少會面露猶豫,不曾想話音落下,就見到丑夫堅定的搖搖頭。
「大將軍!此前在佳縣,若不是那些老將與百姓以死……給丑夫換取的生路!在佳縣之時,丑夫便已經被古奴騎兵砍下首級,又何來衣錦還鄉之說!」
丑夫想到佳縣的那些老將,那些囑咐他的一個個百姓,眼睛有些泛紅,想到那些婦孺老弱的面孔,心中滿是痛楚。
「丑夫相信兄長,能夠考取功名!丑夫也相信胞弟,能照顧父母!比起回去做一名官吏,丑夫更想在戰場上殺敵!只要殺死一個外敵,日後上地百姓,便能少被一個古奴人禍害!殺十人,殺百人,就能讓更多上地百姓,免遭慘死在古奴人刀下,為此……」
丑夫說到這裡,帶些淚光的雙眼,抬頭看向裴繼:「丑夫甘願在戰場上,戰死!」
最後一句話,說出醜夫心中那份血海深仇,也言盡與古奴人的不死不休。
丑夫知道裴世喜的父親說得沒錯,只要他回去,回到村子裡,便能成為父母的驕傲,便能讓裴村以往那些看不起他的村民,改變嘴臉,更會成為一名官吏,這輩子都衣食無憂。
可……選擇回去,這輩子,丑夫都將衣食難安!
佳縣那些百姓的話歷歷在目,那些老將、那些老人,那些婦孺,心甘情願開城出去赴死的選擇,刻在丑夫心底,讓丑夫無時無刻,都在銘記這份血海深仇。
那日在夯土牆的城道上,從老將手中接過旗幟,一步步在那些百姓注視中離開,那一刻丑夫心中經歷的苦痛,沒人能夠體會得到。
自那時候丑夫就默默在心中發誓,只要還活著,就要留在北方殺敵,為那些百姓,殺死所有來犯之敵!
丑夫相信,無論是村子裡的父母,還是那日跟著叔父離開的祖母,都不會怪他。
安靜的帥帳內。
裴繼望著丑夫那削弱的模樣,語氣儘是堅定,忍不住笑起來。
隨後在丑夫不解的目光中,開口吩咐外面,把人帶進來。
帥帳掀開,走進來兩個人影,一個是方才離去的馮校尉,看清另一個人的模樣之後,丑夫滿是意外,轉頭看向大將軍裴繼。
因為跟在馮校尉身後的人,赫然是樊駒。
「大將軍!我就知道,這小子定會留下來殺敵!」
馮校尉那刀疤臉,難得露出一抹笑容。
樊駒看向身旁的丑夫一眼,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揚,難以抑制的開心,轉頭便對著大將軍裴繼跪下行禮。
「樊駒,拜見大將軍!」
待裴繼點頭後,樊駒方才起身,而目光,又忍不住看向身旁的丑夫,神情中滿是期待。
「既然你放棄回去,那便留下來!」
裴繼對著丑夫說道,饒有興趣的看向馮校尉身後,這個名叫樊駒的少年一眼,繼而看著丑夫。
「本來任命你為百夫長,還差點軍功!樊駒此前在與古奴大軍交戰中,運氣不錯,亂戰之際,斬殺一名古奴百長,昨日得知你到來後,又聽馮校尉猜測你可能會留下,便特地把立下的軍功,算在你頭上!」
裴繼說出這番話,都忍不住面露感慨。
兩軍交戰,戰場殺戮都是數以萬計,那個叫做樊駒的少年能活下來,已經足夠燒高香,不曾想運氣不錯,碰到一個受傷的古奴百長,在混亂之中,硬是扛著兩刀,砍下那百長的人頭。
按道理,這種拼死加上運氣才有可能得到的功勞,放在整個大周王朝,放在整個中原,都足夠所有士卒,乃至將領眼紅,畢竟在戰場上因為軍功而刀劍相向,甚至你死我活的事情,並不少見。
可得知丑夫到來,並且可能要留下,這個叫樊駒的少年,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毫不猶豫的選擇放棄功勞,硬是要把丑夫抬上什長。
就連麾下最為嚴厲,眼光最挑剔的馮校尉,聽到樊駒的話,都忍不住詫異連連,感慨這小子當真義氣。
「這兩人便交到你手裡!都是好苗子!」
裴繼對著丑夫說完,便把目光看向馮校尉,作為自己的心腹親信,把丑夫交給馮校尉,他也能放心。
「大將軍放心吧!」
馮校尉笑道,隨後便讓丑夫與樊駒,跟著他離開。
此刻,丑夫腦子都還因為裴都護的話,而嗡嗡響,一臉錯愕的看著樊駒,不敢相信樊駒把好不容易立下的軍功放棄掉,而目的居然是換取他擔任百夫長。
看著匆忙吃東西的裴都護,丑夫還想開口拒絕,畢竟樊駒讓過來的功勞,實在太重,不曾想方才張嘴,就看到馮校尉轉身時,望過來的眼神,在丑夫的目光中,輕輕搖頭。
一旁的樊駒也在這時候抬手拉了拉丑夫的衣袖,示意一起出去。
見狀,丑夫心有不安的看向裴都護一眼,跟著離開帥帳。
此刻帥帳外。
丑夫方才看到,許多身穿衣甲的軍中將領,早已等候多時,其實丑夫也很清楚,裴都尉能在吃飯時抽空與他說這一會話,已經來之不易。
「自己,眼下,居然已經是百夫長!」
丑夫整個人依舊有些懵,跟在馮校尉身後,有些恍恍惚惚,畢竟一個百夫長,不管是在哪裡,都是一個有身份地位的人。
遙想當初在村子裡,裴村五嬸的兒子方寶光,不過是考取到名次,被一個富商看中,得到一匹普通的馬兒,就足夠讓村民誇張,讓同齡人紛紛羨慕不已。
而一個百夫長,不僅僅自己配有戰馬,更能不管去到何處,都可以由沿途驛站負責給戰馬餵養最好的草料。
戰馬,比普通馬匹以及驛馬要貴十倍不止,大周王朝規定,戰馬的食料無論在哪個驛站,都要區別於普通馬匹以及驛馬,這是獨屬於戰馬的特權,也是代表身份的象徵。
也是這般,無數人都想著盼著,終有一日,能立功成為一名百夫長,到時候便能騎上戰馬,不管去到哪裡都會讓人敬畏。
「你父親也期盼著,你立功回去,讓他在十里八鄉有面子!」
看著一旁滿是激動的樊駒,丑夫便忍不住對著樊駒說道,眼神滿是複雜,想到方才將軍所說的話。
這說出去,怕是都沒人敢信,誰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做出這樣的選擇。
連丑夫都覺得,這樊駒,是不是有點傻!
「沒有你,怎有現在的我,恐怕上戰場的第一天我就死了!嘿嘿,昨日校尉答應了!只要你成為百夫長,我們那裡的人,都能跟著你!不過可惜……已經死了一半!猴子,也死了!」
樊駒說到後面,表情有些傷感,不過看著丑夫,卻又難以掩飾激動。
其實早在長樂鎮的時候,樊駒就在心裡暗暗發誓,他這條命,都是丑夫的,比起這份殺敵將的功勞,昨日得知丑夫會留下,樊駒就在心裡暗暗發誓,日後在戰場上,他樊駒就跟在丑夫身旁,若是丑夫有個意外……
那他樊駒,一定是死在丑夫之前!
「你們不是方才入伍的新卒嗎?」
丑夫嘆口氣,沒有再糾結下去,樊駒今日的舉動,日後只能想辦法還給樊駒。
樊駒搖了搖頭,偷偷看向前面的馮校尉一眼,隨後看向丑夫,小聲的說道一句。
「如今兩國交戰,哪有什麼新卒,只有活人與死人!」
樊駒苦笑起來,看著目光一愣的丑夫,丑夫有傷在身,等回營地吃過東西,他再把這段時日經歷的事情,說給丑夫聽。
………………………………
黃昏之中。
裴村內,林父與劉叔等人,拼命攔著暴怒的何叔,生怕何叔拿著手裡的粗棍,把五嬸一家打死。
林母這時候也攔著哭泣的何嬸,一臉憤怒的看向五嬸一家。
「你們方家,還是不是人吶?當初是你們方家,提著彩禮上門提親,這才過去多久……」
何嬸傷心欲絕的說道,淚眼模糊的雙眼,怒視著五叔、五嬸這一家,看著方寶光的祖父默不作聲,祖母老臉一臉不屑的模樣。
何嬸心中悲戚得呼吸都困難。
「方寶光呢?讓他給我出來!」
林士元也在當著何夢夢,然而何夢夢那冷著臉,咬牙切齒的喊話,讓林士元也害怕得不斷咽口水,林士元還是第一次看到何夢夢這般嚇人。
「是我們方家提親不假,但是古人有云,唯有賢妻,方能持家,你們何家的女兒,何柳青若是懂事,就該為寶光著想,為了寶光的前程,由妻變妾怎麼了?這點委屈都不願意,只想著跟我們寶光享福,這是一個賢妻該做的事情?既然如此,那我們方家休妻又有什麼問題!」
方寶光的祖母,板著臉,斜視一旁蹲坐在地上,渾身濕漉漉,瑟瑟發抖的何柳青。
在老婦人眼裡,他孫子寶光日後前途無量,這何家女兒貪圖孫兒前程,想著跟他們方家一起享受榮華富貴,連一點委屈都不願意受,還真以為他們方家稀罕。
「老太婆!你再給我說一句!!!」
何夢夢聽到老婦人的話,瞪著眼睛,立即就要跟老婦人拼命,那凶神惡煞的模樣,直接把老婦人都給嚇一跳,看著何夢夢的眼神,能感覺到何夢夢不像說說,而是真有可能做得出來。
「老何,冷靜!別打死人,要償命的!」
林父與劉叔,還有幾個人,咬牙都差點拉不住何叔,只能連忙開口。
看著何家人似乎真打算拼命,方家終於有些慌亂,其他看熱鬧的裴村百姓,這時候也紛紛喧嚷起來,讓何家冷靜冷靜。
最後,還是在天黑前,官府的衙吏到來,所有人方才不敢亂動。
「大人,這是休書!事情是這樣的……」
吳衙吏帶著其他衙吏,走這一路,沒少受累,看著老婦人急忙上前,又是遞休書,又是把事情原委說出來,很快便知道事情經過。
「方才成婚不久?黍村人?」
吳衙吏聽著聽著,不動聲色的看向四周,不知為何,海里不由得浮現一個身影,林丑夫!
隨後打量一眼那個跳河被救上岸的女子,吳衙吏眼神不由得有些古怪。
這小丫頭,不會就是當初把丑夫那小子甩掉的人吧?
若真的是,不知道那小子如果見到這一幕,會是作何感想!
可惜那小子,如今應當在上郡做一個跑腿小吏!
「昨日聽說上地如今正在交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吳衙吏嘆口氣,隨後確認方家願意不要回彩禮,這休書上,也有當事人何柳青的簽字畫押,便讓方家把人帶回去,別在這裡威脅人,否則就要抓到牢房。
方家門外。
裴村一些家中有閨女之人,看到這一幕,紛紛露出看好戲的眼神,看向何家那幾人,看向那何柳青。
特別是看到村子裡,曾經那些巴結方寶光的年輕男子,紛紛對著何柳青輕言安慰,不少村婦看著衙吏在,便壯著膽子,陰陽怪氣的勸解何柳青,方寶光雖然寫下休書,不要何柳青,可村子裡,還有不少男子選擇不是……
「你們少說幾句風涼話!」
林父、林母看不下去,開口說道,隨後讓林士元與何夢夢,趕緊把何柳青帶回去。
有衙吏在場,何夢夢不敢再動手,只能冰冷的目視那方家幾人,隨後心疼的來到小妹身旁,抱著小妹,一邊小聲勸慰,一邊把哭泣的妹妹帶回去。
沒多久,隨著何家與林父一家離開,看熱鬧的村民這才紛紛離開,在天色漸黑前,回去吃東西。
方家生怕何家再來鬧事,連忙笑臉相迎,悄悄取出一些錢,請吳衙吏一行人,在何家吃飯過夜。
夜色中。
黍村的小苑裡,一片安靜,隱約能聽到屋子內,傳來何柳青撕心裂肺的哭聲。
「唉,讓青兒看開點!你也是,你如果出事,這一家人怎麼辦?青兒怎麼辦?」
林父看著何父紅著雙眼,沉默不言的摸樣,生怕何父再想不開。
「那方家,真不是個東西!」
林母抱著何嬸,看著何嬸哭紅腫的摸樣,一臉煩躁的咒罵方家一句。
看著平時和善好說的何叔何嬸,如今這般摸樣,一旁的林士元也不由得嘆口氣,心中決定,不管如何,這件事情,日後他一定要告訴其他好友,讓這件事情傳開,讓那方寶光名聲敗壞。
不過林士元也知道,今日方家這般有恃無恐,除去何柳青被逼著簽字外,也是因為宛城那富商,定會用錢收買人,為方寶光洗脫這件事情。
「我去看看青兒!」
許久後,哭紅眼,傷心欲絕的何嬸,顫顫巍巍的起身,讓林母別擔心後,便朝著屋子裡走去。
何父這時候也起身,跟在身後。
一時間,小苑裡僅剩下林父、林母,還有林士元牽著林黑狗。
沉默之際,林父這時候也一臉沉默的坐在木桌旁。
其實對於今天何柳青跳河,他們林家也好不到哪裡去,林父在裴村中聽到消息,得知大周王朝已經與古奴國交戰,上郡邊疆已經爆發交戰。
想到兒子丑夫,不久前,方才去上郡,作為父親,林父怎會不擔心,只是一直忍著沒表露出來。
「爹,娘,丑夫沒事的,他只是一個信吏!」
林士元忍著擔心,看著父母,安慰道。
「嗯!」
林父起初只是看了長子一眼,本不想回應,不過看到妻子因為擔心,而失神的摸樣,僵硬的點點頭,隨後基礎一個笑容。
「明天去到裴村,我去裴府給夫人磕頭,求求夫人托人送個口信,讓丑夫去安全一點的地方!」
林父想了想,開口安慰道,雖然林父也知道,這根本不可能,但能讓妻子有個心理安慰也好,不然妻子根本吃不下飯菜。
林士元點點頭,看著一旁的弟弟林黑狗也很擔心的樣子,抬手摸了摸林黑狗的腦袋,讓其別擔心。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