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真戒了?」

  「嘿,本來就沒真的抽上過。」

  「沒抽上,就別學了,對身體不好,我是被和工作綁起來了,想戒卻戒不掉。」

  「嗯。」

  「要是以後心裡煩了,悶了,就換個方式解壓。」

  「我現在覺得學習挺解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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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意勞逸結合。」

  「我曉得,我也在注意鍛鍊身體,練身手了。」

  「那改天和爸過幾招?」

  「改天不行,得改年。」

  「非得等爸老了才敢動手是麼?」

  「這個可不是得等老了那麼簡單的事。」

  「總不至於得等我死了吧?」

  爸,您得死了再挺起來。

  可這話,譚文彬是不敢對自己親爹說的。

  「哪能啊,兒子怎麼都不敢和爹你動手的。」

  「小遠又拿獎了對吧?」

  「嗯,省奧數競賽一等獎。爸,連你都知道了?」

  「能不知道麼,你們中學特意租了幾輛車,上頭頂著個大喇叭,滿鎮開滿鎮通報。」

  「爸,小遠過陣子要去山城玩。」

  「他是不用上學了對吧?」

  「他上不上學其實都一樣,平日裡拿起筆不是為了寫作業,而是給我出題。」

  「呵呵,那你真算是撿了個皮夾子。」

  譚雲龍腦海中不由浮現出那天在鎮上,接到錄像廳舉報電話,他下車後,目光看向遠處少年的畫面。

  以及後來,少年主動來到派出所,推開自己辦公室門的場景。

  當時的自己只覺得有趣,現在想想,要是自己再嚴肅刻板點,那今天自己的兒子,就沒這個運氣了。

  「我也想跟著小遠去山城玩。」

  「山城挺好玩的,那裡火鍋好吃,和我們家平日裡你媽用『山城火鍋』做的火鍋完全不是一個東西,你去了後可以嘗嘗。」

  南通人冬天也吃火鍋,這裡商店很流行賣各種牌子的「山城火鍋」底料,很多本地人就想當然地認為這就是鼎鼎大名的山城火鍋,而真正的山城人見到這個,只會滿臉問號。

  「咦,爸,怎麼聽起來,你同意我去?」

  「你不是自己說想去的麼?」


  「你就不怕影響我學習?」

  「兒子,其實,只要你不去做違法亂紀的事,人生的容錯率還是很高的。

  有些眼前看起來很了不得的事,以後回過頭再看,也就沒什麼大不了的了。」

  「爸,你今天很不一樣,擱以前,你現在就該罵我不懂事了。」

  「你以前確實不懂事,只能說,懂事的孩子普遍學習都不會差,但懂事,並不只是為了學習好。

  我和你媽都有單位,以後也用不著靠你養老,你沒什麼負擔的,想去做什麼就去做吧。」

  「我不會影響學習的,我會把書和作業帶著去,我感覺自己現在坐教室學習,遠沒有跟在小遠身邊學習的效率高。」

  「自己拿捏好分寸就行。」

  「我會考上海河大學的,去找小遠。爸,你知道麼,明天那邊學校的人就會到我們中學來,小遠要被提前錄取了。」

  陽台上,安靜了一會兒。

  「爸,你怎麼不說話了?」

  「我在幻想我兒子被提前錄取時的心情。」

  「啥心情?」

  「高興得忘記說話了。」

  「哈哈哈哈哈哈。」譚文彬用胳膊撞了一下自家老子,「那多沒勁,還是高考後等錄取通知書更有期待感。」

  「我和你媽是不是還得謝謝你?」

  「爸,跟你說個事兒,我覺得我們班班長看上我了。」

  「建議姑娘她媽帶她去市里醫院看看眼睛。」

  「爸,有你這麼說你兒子的麼,你兒子我也不差啊。」

  「周云云是吧?」

  「啊,你都知道人家名字?」

  「托你的福,經常去你們班主任辦公室,她經常來送作業和卷子。」

  「那你覺得她怎麼樣?」

  「有跟自家老子聊這個的麼?想聊,去跟你媽聊去。」

  「那不行,我媽肯定罵我不把心思用在學習上,肯定不樂意聽我聊這個。」

  譚雲龍目光落在陽台門後頭的,父子倆走上陽台後,廚房裡的動靜就停了,然後就是悉悉索索低頭埋腰挪步的小動靜。

  老警察了,自然知道自己妻子正隔著陽台門豎著耳朵認真聽著。

  兒子,你媽不是不樂意聽你聊這個,她老愛聽了。

  「那你覺得人家怎麼樣嘛?」

  「挺好的,長得挺好看的,以前覺得性格潑辣了點,但性格潑辣的女孩忽然溫柔一下,還真有些扛不住,嘿嘿。」


  譚文彬說著說著,就忍不住自己笑了起來。

  「已經處對象了?」

  譚文彬搖搖頭,臉上笑容逐漸斂去:

  「沒這個心思,總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還在上學,又沒工作,也不曉得未來會去哪裡,會幹什麼,而且還是高三這麼緊要的時候,真處對象了,不是耽擱人家嘛。

  爸,你會不會覺得我這樣有點慫?」

  「挺正常的,說明我兒子成熟了,知道什麼叫責任。」譚雲龍拍了拍兒子的胳膊,「自己有了明確的未來後,才能給予人家姑娘未來。」

  「爸,我去做題了。」

  「去吧。」

  譚文彬離開陽台,走回自己房間。

  譚雲龍則又默默點起一根煙。

  做孩子的,渴求自己早日長大;做父母的,也盼望孩子能早日成人。

  可真等這一天到來時,雙方都會感到一陣無所適從。

  妻子從沙發後站起身,走了過來,沒好氣地看著他。

  「怎麼了?」譚雲龍被妻子看得有些不自在。

  「自己有了明確的未來後,才能給予人家姑娘未來。我記憶模糊了,你幫我提提醒,是哪個當初上學時就翻我家院牆找我,差點沒被我爸打斷腿的?」

  譚雲龍用力吸了一口嘴裡的煙,菸頭一下子亮了許多,對著遠處吐出煙圈後,笑道:

  「你怎麼不想想,你那時候住校,是誰告訴我你晚上回家的?」

  ……

  省奧數競賽的獲獎橫幅已經掛起來了,但之前市競賽的橫幅也依舊沒收起。

  同時,似乎是為了工整,省奧數競賽橫幅也做了和先前一樣的改動,「一等獎」塗抹成第一名,這塗抹的痕跡,不僅毫不遮掩,還生怕別人看不清楚。

  讓吳校長更感欣慰的是,不僅李追遠獲獎了,這次還有兩位同學獲得了三等獎。

  這就是頭馬的帶頭作用。

  李追遠剛來到教室,就被孫晴帶著去了校長辦公室。

  幾名本校領導都在辦公室外抽著煙,見小遠來了,大家紛紛掐掉菸頭,走進辦公室。

  海河大學招生的人還沒到,但這並不妨礙大家提前為小遠規劃。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拿出了看家本領,為李追遠擬定「討價還價」的價目表。

  李追遠這個當事人,反而坐在沙發上,似乎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吳新涵端著茶杯走過來,把茶放在李追遠面前。


  李追遠看著吳新涵,說道:「辛苦校長爺爺們了。」

  「嗐。」吳新涵擺擺手,指了指那頭還在繼續列名目的那幫人,「辛苦個啥,他們那是樂在其中。」

  沒吃過豬肉總是見過豬跑的,大家都是教育圈的人精,自然清楚一些規則和運作。

  對於普通學生來說,高考就是填好志願考完等結果,被成功錄取了就是喜極而泣。

  可對於某些特定人群而言,上大學就是待價而沽,得看對方誠意。

  以本省教育水平而言,能拿到省奧數競賽第一名的,年底去全國比賽場上拿個獎項名次那幾乎就是板上釘釘的。

  再者,此時和奧數熱一同起來的,還有天才神童熱。

  總之,多種因素迭加在一起,不好好宰你一筆,都感覺對不起自己。

  吳新涵笑眯眯地問道:「小遠啊,雖然你已經做了決定了,但爺爺還是得多嘴問一句,真的不考慮其它大學了?」

  「嗯,不考慮了。」

  吳新涵點點頭,然後指著那邊正在商討的眾人喊道:「宰,給我狠狠地宰!」

  這時,閆老師帶著一位年輕戴著眼鏡的男子走進了辦公室。

  李追遠注意到這個年輕人,主要是對方眼鏡下的眼神里,像是跳動著某種興奮的小火苗。

  閆老師走過來,笑著介紹道:「小遠,有人來找你溝通採訪一下奧數競賽的事,你和他聊聊,雖然是在金陵師範學院任職,卻也是咱們南通人。」

  「好。」

  李追遠站起身,看向對方,對方青澀中,帶著些許靦腆,但深層底下的興奮,卻因距離拉近後,更加清晰。

  「老師好,我叫李追遠,老師您怎麼稱呼?」

  「葛軍。」

  來人坐了下來,拿出卷子和題目,和李追遠商討起來。

  很快,李追遠就明白了對方的立場,他站的是出題人角度。

  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但大概率以後也會成為自己做卷子時所「看見」的,數字符號後面發出陰慘慘笑容的人之一。

  人性之中,是存在一種殘忍的惡的,要不然古羅馬角斗場和地下拳場就不會風靡。

  而對於出題者而言,看著考生在自己設計的籠中哀嚎掙扎怒罵,是能帶來一種類似「施暴者」的快感。

  很巧合的是,在其他人做競賽題時,往往是「被害者」視角,但李追遠因為幫譚文彬出題的緣故,現在更能和「施暴者」共情。

  總之,在海河大學的人到來之前的這段時間裡,倆人聊得很愉快也很盡興。


  李追遠用的是類似當初對黑貓提議的那種復仇方式。

  這使得這位老師大受啟發,引以為知己。

  交流完後,在得知海河大學的人馬上會來時,更是高興得很,說以後既然李同學在金陵上大學,那自己肯定要多多過來交流。

  原本就已經蓄燃的火,被男孩又添了幾把柴火。

  李追遠覺得,可能在未來的某一天,這團火終究會勢大,成為焚燒幾代學子的恐怖煉獄。

  門衛室來報,海河大學的車到校門口了。

  老師留下名片,又和李追遠緊緊握手後,葛軍這才意猶未盡地離開。

  當他主動關上校長辦公室大門的那一刻起,一扇新的地獄之門,已在他心底緩緩開啟。

  吳新涵舉起手:「各就各位。」

  辦公室里的校領導們,各自找位置坐好,翹腿的翹腿,喝茶的喝茶,清嗓子的清嗓子。

  至於,其它學校的聯繫方式名片以及招生簡章與海報,則被刻意擺在了較顯眼的位置。

  門再度被打開。

  領頭進來的,是羅廷銳。

  他的氣場一開,當即壓住了整個辦公室。

  剛還摩拳擦掌的諸位領導們,一個個地全部彈射起飛失敗。

  就連吳校長,也只能戰術性拿起茶杯喝水。

  教育圈到底還屬於象牙塔的範疇,而羅廷銳雖然工作關係還在學校,可實際上已經不屬於這個圈子了。

  能指揮調動規劃萬人工程的人,放古代,那也是將軍級別。

  羅廷銳分發了自己的名片,還主動做了自我介紹,最後,還親切地和李追遠做了交談。

  他記得這孩子,但他當時怎麼都不會想到,這孩子會有這麼強的學習天賦。

  菜市場的環境沒有出現,大家都變得很斯文客氣。

  但本校領導們,還是將商議好的條件列表給出來。

  羅廷銳拿起來掃了一下,就放下了,直接道:

  「好,我代表我校同意。」

  剎那間,以吳校長為代表的辦公室一眾領導們心底集體咯噔一聲:不好,要少了!

  隨即,大家都看向坐在沙發上的李追遠,紛紛露出愧疚歉意的神情,總覺得對不起孩子。

  吳新涵悲痛地吃下去一大口茶葉,心裡比嘴裡更苦澀:這是吃了沒經驗的虧啊!

  雖然程序還沒走,但羅廷銳還是主動對李追遠伸出手:「李追遠同學,歡迎加入海河大學。」


  李追遠站起身,和他握手。

  這件事,調子,就算這麼定下了,也是從即刻起,李追遠和薛亮亮,已經算是成為了校友。

  「亮亮跟我說,你也想去山城?」

  「嗯。」

  「那就一起去吧,也算是提前積累未來的工作經驗了,先走實踐,理論往往會更好學。」

  「謝謝院長。」

  「叫老師吧。」

  「好的,羅老師。」

  這句話出來,辦公室里的領導們心裡好受了許多,都是人精了,自然能從羅廷銳的名片以及自我介紹中,知道對方在學校,不,是在行業內位於個什麼地位。

  大一大二能跟著老師進實驗室參與研究,已經算是很難得的優秀了,而小遠這裡是還沒入學呢,就能跟導師出去做項目。

  以大陸的人口基數以及國家對教育的推行和普及力度,註定不會缺人才,甚至都不會缺天才,可再厲害的天才,要是沒有平台支撐,未來發展往往會不如次一級的人才。

  羅廷銳走了,李追遠也回到了教室。

  正是課間,譚文彬正在給周云云講題,而女班長,則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李追遠停下腳步,沒繼續往教室里走,而是靠著過道圍欄,看著下面風景。

  他看見花圃里,正在栽種銀杏樹。

  「喜歡麼?」班主任孫晴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嗯,喜歡。」

  已經有人進教室喊「老班」來了。

  譚文彬面露遲疑。

  周云云則催促道:「還沒講完呢,繼續講。」

  在這方面,女孩比男孩要大方得多。

  譚文彬笑著點點頭,繼續講了起來,這題,他也是聽小遠講過的。

  孫晴則和李追遠並排站著:「吳校長聽很多考場裡的人說,你喜歡交完卷後去看銀杏樹,就栽來了。」

  「不過,我以後可能很少能看到了。」

  男孩原本就不打算以後天天來學校了,何況今天又接受了羅廷銳提前實習的邀請。

  孫晴笑道:「也可以是給我們看的呀?」

  李追遠看向孫晴。

  孫晴繼續道:「我們很多時候所努力所高興的,並不是為了看得見摸得著的物質財富,而是給自己,增添一筆值得回味的美好回憶。」

  不愧是語文老師。

  孫晴伸手摸了摸李追遠的頭。


  走進教室時,看見坐第一排的周云云和譚文彬正坐在一起,兩個人頭靠得很近,正在講題。

  周云云抬頭,對班主任笑了笑。

  譚文彬也看向孫晴,敬了個禮。

  孫晴沒說什麼,自己走到講台上,整理起下一堂課要講的卷子。

  收拾收拾著,年輕班主任嘴角也輕輕勾起弧度。

  再抬起頭,看向整個教室。

  因為她的到來,班級里不再吵鬧,但做作業的在做作業,吃零食的在吃零食,還有不少學生一邊笑著講著話一邊眼角餘光注意著班主任的眼睛。

  孫晴心裡不禁感慨:可能現在這些孩子們還不知道,這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的黑板牆壁,未來也會成為他們內心深處珍藏的回憶。

  其色澤就如同……

  孫晴將卷子展開,裡面夾著一片自己先前經過花圃時,隨手撿起來的泛黃銀杏葉。

  ……

  「所以,亮亮哥,你這陣子都在南通?」

  「嗯。」

  「在江邊麼?」

  「我在靠江邊的一個小賓館裡開了個房間,晚上去江邊散步,白天回去睡覺。」

  譚文彬好奇地側過頭,加入李追遠和薛亮亮的對話,好奇地問道:「看來,大學生活真的和我們老師說的一樣,考上大學就輕鬆了。」

  薛亮亮說道:「其實,大學除了少數混得好的以及少數純在混的,大部分中間檔的,事情還是挺多的,不輕鬆。」

  李追遠問道:「亮亮哥你在江邊待了這麼多天,是一直沒見到她麼?」

  薛亮亮繼續對譚文彬說道:「所以,早點做規劃才行,最好提前確定自己的職業發展路線。」

  李追遠:「還是說,天天見?」

  薛亮亮:「聽說你也要報海河大學,加油,考上後我學校里的那些店鋪和工作室,可以由你來幫我管一下。」

  李追遠:「看來亮亮哥你是真的很想上地方志。」

  「夠了,小遠!我這也是為了你的家鄉安定,我很不容易。」

  李追遠沒再繼續問下去,轉而看向電視,電視裡正播放著南通新聞。

  這下,輪到薛亮亮不淡定了,伸手抓住李追遠的肩膀輕輕搖了搖:「你回個『嗯』呀?」

  其實,真實情況是,要是那晚亮亮哥晚點和談,那秦叔可能都要打穿整個白家鎮了。

  不過,這樣也挺好,亮亮哥有個白家女婿身份在,以後天南地北搞水利,也能和那個層面說得上話。


  真遇到什麼解決不了的事兒,大不了女婿上門。

  彬彬哥這塊牌面已經鎮不住大的了,還好,自己還能有亮亮哥可以抱。

  李追遠真心覺得,太爺可能在撈屍業務上不專業,但給自己提供方向,都是極好的。

  「咦?」

  潤生發出了一聲疑惑,看了看電視,又看了看薛亮亮。

  電視裡正播放著救人的畫面,一個女人輕生去跳江,被見義勇為好青年救下了。

  而且救人後,記者上去問對方姓名單位,青年做好事不留名,直接走了,留給攝像機一個脫離低級趣味的背影。

  薛亮亮皺眉道:「你們南通電視台是真的沒新聞可拍了麼,她壓根就沒想自殺。」

  譚文彬好奇道:「怎麼說?」

  「她就站在江邊上,水才沒過腳踝,我上去問了,她不敢死,說不會那麼傻,為了那個人不值得。」

  「然後呢?」

  「然後我就下水了。」

  「啊?」

  「她就被我嚇到了,失足滑倒,差點被江水捲走,我只能回頭出來,把她再抱回岸上。」

  「那她怎麼說你救了她……」

  「她不好意思說明真相吧。」

  潤生:「你也不怕你家那口子誤會。」

  薛亮亮:「……」

  李追遠沒說薛亮亮的事,是薛亮亮來了後自己打開話匣子說的。

  接下來,譚文彬說出了自己的請求,他也想跟著一起去山城。

  隨即,怕李追遠誤會,他還指了指自己特意從家裡帶來的行李箱,說自己會把書本和題目隨身攜帶,不耽擱學習。

  薛亮亮直接同意了,帶一個是帶,帶倆也是一樣。

  因此,潤生和譚文彬都會一起去山城。

  「小遠,你來一下。」

  「好的,柳奶奶。」

  李追遠走向柳玉梅。

  柳玉梅正喝著茶,屋內,阿璃正在洗澡。

  「要去山城了是麼,什麼時候去?」

  「過兩天。」

  「要去多久?」

  「不會多久,我會很快回來。」

  「沒事,盡情玩吧,不用著急。」柳玉梅拿出一張紙,上面寫著一串電話號碼,「到了山城,打這上面電話。」

  「奶奶,您這是……」


  「巧了,有個老朋友走了,我正好帶阿璃也要去山城看看,這些年,老朋友走得挺多的。」

  「您要和我們一起麼?」

  「那可不行。」柳玉梅搖搖頭,「你們是坐火車去是麼?」

  「嗯,對。」

  「奶奶我這老胳膊老腿,可受不得那個罪,再說了,阿璃去人擠人的地方也不好,你們去吧,到了那兒再打電話來見奶奶和阿璃。」

  「好的,奶奶。」

  李追遠離開後,柳玉梅就走進了屋。

  屋裡浴桶內,阿璃坐在裡面,柳玉梅露出慈祥的笑容。

  「來來來,讓奶奶給你找找,哪幾個山城的老東西最近是走了的。」

  柳玉梅打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迭厚厚的信封,裡頭裝的都是訃告。

  她把山城發來的收拾到一起,從中選了個月余前剛去閻王爺那兒報導的。

  對著信封彈了彈,柳玉梅笑道:

  「行了,就給你這個面子。」

  雖然已經走了一個月,但還是能弔喪的,習俗這種東西,本就適應著其針對人群的生產生活方式。

  對於老江湖而言,一趟船動輒月余甚至半年,哪家死了人,哪可能急哄哄地跑去見最後一面,五七都難趕。

  一般來說,按老規矩,人死一年,這唁燭都不能熄,保不齊哪家人就來上門弔唁了。

  擱以前,這些訃告,柳玉梅只是收了丟那兒,就算不是為了給阿璃看病要留在這裡,她也懶得去的。

  收下這訃告已算是給了對方面子,能回個電報帶個口信都屬恩德,無他,輩分資格擺在這兒。

  阿璃洗好澡了。

  「來,奶奶來給咱阿璃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梳妝後,打開門,阿璃走了出去,李追遠起身,離開夥伴,和阿璃去了樓上房間畫畫。

  劉姨抱著一個箱子進了東屋,打開後,裡面是一件件阿璃的新衣服。

  荒年餓不死手藝人,甭管外頭年輕人怎麼追求頭髮燙染、西式風格,亦或者是年輕男女孩都留個長劉海遮住眼。

  在老一輩人眼裡,就跟孩子年輕不懂事在玩鬧一樣,那些有傳承的裁縫鋪,照樣日子過得很好,不愁生意,畢竟,普通人也買不起他們的手藝。

  「還是擱以前方便,這家裡上下換季衣裳,都有家裡自己鋪子來製作,這用習慣了的針頭確實好,提點幾句也就知道意思了,哪用得著現在,每次都得我親自畫圖樣做設計。」


  劉姨笑道:「這也不正是您的樂趣麼?」

  「呵呵。」

  「再說了,您要是想養,現在又不是養不起。」

  柳玉梅扭頭看了一眼供桌上那一排排的牌位,嘆氣道:

  「不是養不養得起的問題,而是沒這麼多人可以穿了。」

  「我口拙了。」

  「不打緊,把衣服理一下,再查一查針線,看看是否還需要改一改。」

  「那這一件……好像不是阿璃的?」

  劉姨從裡面抽出一套展開,這件衣服上頭繡著飛魚,整體色彩偏暗彩,但格調上又很穩重。

  「這是給小遠的。」

  「那可真是好福氣,能讓您來給他定衣服,看得出來,您還真花心思大改過。」

  「好歹是我預定的柳家未來記名弟子,給套衣服而已,算不得什麼。」

  「您啊,就是口是心非。」

  「我真沒其它心思,招上門女婿怎麼著也不能招過江龍,咱家裡雖然敗落了,但爛船還有三斤釘呢,可不能白白改了姓。」

  「恕我再口拙一次,您別惱,這件事,您說得可不算,得看阿璃的意思,這倆孩子,可不就青梅竹馬麼。」

  「要真是青梅竹馬以後就能在一起,我就不會嫁給阿璃爺爺了。」

  說著,柳玉梅忽然想起了自己那位青梅竹馬。

  那位對自己一直念念不忘,更是在自己這位柳家大小姐的生日宴上送了一筆重禮,有著提親的意思。

  然後當晚,就被阿璃的爺爺套黑袋綁了,丟進窯子糞池子裡頭。

  這事兒,還是婚後,老東西喝醉酒了才說漏嘴的。

  老東西很霸氣地說,既然那傢伙想屁吃,那就讓他吃個夠。

  那時的自己呢,好像不僅沒對青梅竹馬的那種遭遇而生氣,反而在旁邊「咯咯咯」地笑著。

  柳玉梅擺擺手:「衣服給那小子送去,讓他試穿一下。」

  「好嘞。」

  劉姨看出來柳玉梅情緒忽然低落下去,帶著衣服出了屋,將門關上。

  柳玉梅緩步走到牌坊前,拿起那塊屬於自己男人的新牌位。

  「老東西啊老東西,你當年不該對我那麼好的,害得老娘我,一輩子困在回憶里出不去。」

  ……

  明日,就是要出門的日子了。

  午飯後,李三江將李追遠喊進了屋,從抽屜里掏出一個藍布包,打開,裡面放著嶄新的票子。


  「這俗話說得好,窮家富路,這齣遠門啊,錢得帶足了。」

  「太爺,亮亮哥說他全包了,他有錢。」

  「那能一樣麼,用別人的錢那就得看別人的眼色。」

  「我這裡還有錢呢。」

  《追遠密卷》在學校里賣得很好,而且在他省賽成績出來後,市里其它學校也來採購了。

  「你的錢是你的錢,也不一樣。」

  「謝謝太爺。」李追遠把錢收下了。

  「出去後注意安全,一切小心,世道是太平了,可路道上可不見得。」

  「嗯,潤生哥和彬彬哥和我一起的呢,不怕的。」

  「潤生倒是可以,壯壯就算了吧,除非他把他爸配槍偷來。」

  「太爺……」

  「哈哈,開個玩笑,哪能幹這事兒呢,待會兒你爺奶也來一起吃晚飯。」

  「嗯,我曉得。」

  離開太爺房間後,李追遠就把太爺給的錢,交給了譚文彬,連同習題集的分成,也都放在彬彬那裡。

  他不習慣自己帶錢,有人幫忙打理他覺得很好。

  譚文彬幾次嘆氣:「小遠哥,那就不怕我拿著錢跑路?」

  二樓露台上,翠翠正在和阿璃下五子棋。

  現在,一些關於較為親近的人,阿璃已經能接受了,至少距離近時,她能夠克制。

  翠翠招手喊道:「遠侯哥哥,阿璃姐姐下棋太厲害了,我下不過她。」

  「那是當然,我也下不過阿璃。」

  李追遠走進自己房間,阿璃起身,也跟著進來。

  要離家一段日子,李追遠就把原本掛在牆上的畫作,全都卷了起來。

  他在做這些事情時,旁邊的阿璃一直在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等李追遠把畫卷全部收拾好後,說了聲:

  「走,放你的收藏箱裡去。」

  女孩的眼睛當即亮了起來。

  來到東屋,阿璃的收藏箱已經開啟第三個了,第一箱全是健力寶。

  剛將東西擺好,外頭就傳來李三江的喊聲:「小遠侯,來拍照了。」

  「來了。」

  走出東屋,看見鎮上照相館的師傅被請家裡來了,是太爺去請的,而李維漢和崔桂英,也換了體面的新衣服,顯然早就被通知要拍照。

  現在,照相師傅正在給他們拍單獨的照片,要求很多,老人們也沒絲毫不耐煩,跟著師傅的指示不停調整自己的姿勢。


  老人對這種照片很看重,保不齊就會用在自己遺像上。

  而且,臨死前照的相往往太難看,都希望自己在康健時,拍出點神采。

  劉姨提醒道:「小遠,去把你柳奶奶送你的那套衣服換上,咱們也拍一個。」

  「好。」

  李追遠沒有拒絕,重新跑回屋,將那套衣服穿上,衣服款式和阿璃常穿的很像,料子很細膩舒服。

  唯一的缺點就是,穿起來比較麻煩,需要系扣的地方比較多。

  等自己穿好下來,發現大家已經在等著自己了。

  拍照的主角是李追遠,先是他和李三江一起拍,再是和李維漢與崔桂英一起拍,然後李三江再進來,三個老人一個孩子拍了一張。

  下一階段,就是年輕人們的了。

  李追遠和阿璃靠在一起,潤生、譚文彬以及薛亮亮則稍微和阿璃保持點距離,又加入了鏡頭。

  翠翠在旁邊開心地看著熱鬧。

  李追遠向她招手喊道:「翠翠,一起來拍。」

  翠翠更開心了,雖然羞澀,卻是半點沒有推拒,馬上靠了過來。

  一張屬於年輕人的大合影,就這般出爐。

  柳玉梅也換了一身衣裳走出來,說了聲:「來,給咱也拍一張。」

  她坐在平時喝茶的椅子上,劉姨站她身後,阿璃站她身前左側。

  拍照師傅對李追遠說道:「那裡還空了一個位,快去呀。」

  在他看來,柳玉梅和女孩身上的穿搭,和男孩身上的是一樣的。

  李追遠有些遲疑,這畢竟是人家拍全家福,自己冒然加入不好。

  柳玉梅對他點點頭,示意過來。

  李追遠這才走過來,他和阿璃一左一右站在柳玉梅身前,柳玉梅雙手各自搭在男孩女孩肩上。

  她姿態端莊,神情雍容,眼眸里,更是流露出一種沒有絲毫做作的淡淡倨傲。

  拍照師傅的手都在顫抖,按下快門後,忍不住長舒一口氣,擦了擦額頭冷汗,心裡暗叫奇怪,自己給鎮領導們拍照,都沒這麼緊張。

  拍完了,李追遠準備牽著阿璃的手離開。

  可阿璃雖然依舊牽著自己的手,卻沒有動。

  柳玉梅瞧出自己孫女的意思,笑道:「來,你們倆拍一張。」

  她和劉姨避開。

  拍照師傅做著指揮:「來,貼近點,再貼近點,頭再靠近一點,哎,對對對,很好很好,倆孩子長得真漂亮,活這麼久,除了在年畫上第一次見到真的金童玉女了,呵呵。」


  李追遠和阿璃靠著站在一起。

  「準備好,要拍了,三,二,一!」

  「咔嚓!」

  快門被按下的瞬間,

  女孩的頭一側,靠在了男孩肩上。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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