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抽絲戲
第331章 抽絲戲
臂膀脫臼的疼痛刺骨鑽心。
然而趙三元五官表情唯有驚駭與不解。
三兄弟靠坐在牆根下,絲毫沒有劫後餘生的感嘆。
此地大概是牛府的後花園,池塘石亭,假山嶙峋,雨水拍打著荷葉,水面濺起無數漣漪。
本是別有一番格調的景色,前提是沒有數之不盡的豬籠與醃菜缸,它們大小各異,高低不同。
而無論是哪口菜缸,至多兩尺寬的缸口上擠滿了頭顱,豬籠各處編口處更加駭人,除了頭顱,還有密密麻麻的四肢關節。
「這」
繞是見慣血腥弔詭場面的劉芒泛都臉色煞白,左右的趙三元和呂秀才也沒好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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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極致的視覺衝擊外,隱藏在視覺之下的才更為驚悚。
缸口才多大?
上邊栽了最少四五個頭顱,脖子全部淤血成紫黑色,菜缸內能容得下四五具屍體?剁碎了也塞不進去!
豬籠才多大?
雖是擁擠不堪,但總會數數吧?每個豬籠四周編口伸出來的胳膊腿不下十條,指甲外翻,有的指尖傷口深可見骨!
這一切蔓延至迴廊、內堂、正堂.一眼看不到盡頭,壓迫感難以用言語形容。
呂秀才嘴角略微抽搐,「劉哥,三元是讓你找墳,可我現在都不知道該誇你還是該錘你」
有時候活兒太好不見得全是好事兒。
剛離龍潭,又入虎穴。
這地方怎麼看都比外邊還邪乎。
老劉也很無奈。
抓山龍辨真脈雖說是看家本領之一,但今天著實是超水平發揮,在一團亂麻中點在了裉節上,誰知道牛府裡邊是這般恐怖?
即使不懂喪葬的都明白,遺骸白骨要可能的妥善掩埋,否則後患無窮,單單滋生瘟疫就會造成不可估量的傷害。
遺骸墳穴更不能長時間被水浸泡,類似民間典故多如牛毛,無論天南海北都相當忌諱。
眼前這兩樣全占了,而且老劉數都數不過來這些菜缸豬籠的擺放位置到底犯了多少沖煞。
「千口煞劍鋒煞.三牙煞.前騰煞.崩騰煞.回屍煞.地牢煞.」
哪個單拎出來都夠人嗆,換個說法,好比牛府內打遍了生樁。
如此之多的煞局聚在一座府邸,加之暴雨傾盆,陰氣凝結到如有實質般大致分為兩股,一上一下,一天一地被抽出牛府。
「還能有活人麼.」
這話說的老劉他自己都不信。
明明是來找牛家釜底抽薪,豈料被他媽一鍋端了。
除了粗重的呼吸以外,落針可聞的院落里忽然傳來一陣犬吠,著實把兄弟仨嚇個夠嗆,條件反射抄傢伙準備拼命。
但有時候老天爺往往喜歡開玩笑。
早已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心態下,所看到的卻是一條黑色小犬,應該剛落地沒多久,正躲在迴廊木柱下伸出小腦袋齜牙作勢。
「它是狗吧.」
「看著像是也有可能不是」
「讓我想起之前跟康哥對付小鬼子陰陽師的時候.」
「別慌,我記得剛進南月村的時候,咱們好像聽到牛府內有犬吠聲吧?是不是就這個小傢伙?」
「也不好說.」
這些菜缸豬籠里裝著的屍骸數不勝數,還能有活物?雞蛋都恨不得搖散黃。
趙三元膽子最大,握著刀柄慢慢靠近小黑犬。
雖說不大可能有活物倖存,但狗這種生物靈性的很,尤其是黑狗,老話說黑狗盛陽,許多人都喜歡選擇大黑狗來看家護院,也有異人高手作法時喜歡用黑狗血與公雞血配合著用,本身就是個辟邪的存在,不過話又說回來,凡事有弊有利,不是所有人都適合養黑狗,辟邪的同時還破財,屬於雙刃劍。
「小心點」
老劉和秀才跟在後面,警惕觀察著四周,不得不說視覺衝擊實在太過強烈,兩人發誓這輩子都忘不掉牛府大院裡的駭人之景。
或許是那小黑狗沒見過活人,瞧見趙三元慢慢靠過來後,叫聲頓時弱了大半,在它眼裡除了懼怕生人外,趙三元散發的殺氣如有實質般。
「嗷~~~」
一聲驚叫,小黑狗夾著尾巴逃跑,正好躲過趙三元的大手。
「溜的還挺快。」
趙三元加緊步伐緊隨其後,一路追至牛府正堂,光線昏暗下其實也不難尋找,小東西躲在某個大物件後瑟瑟發抖。
但這次趙三元沒有貿然上前,他緊緊盯著那個大物件。
起初看著烏漆嘛黑的,然而並非它原本的顏色。
是拼接的黑皮毛!
它被拼接的黑皮毛緊緊包裹著!
空氣中瀰漫著少許血腥味道,仔細嗅了嗅後確定同樣來自於那個大物件!
「看來那些黑皮是狗子的爹娘兄弟了。」呂秀才貼著牆邊靠近後探出手指摸了摸。
薄脆脫落,露出些金屬光澤。
留聲機!
又是一個留聲機!
絕對不是巧合!
以黑狗皮包裹再以黑狗血澆築,顯然是刻意為之。
膠片就在上面,只要給留聲機上好發條即可。
「聽不聽?」
「也許是陷阱。」
「反正現在除了老爺子和哥幾個我誰都不信,連我自己的五感都不信。」
「來都來了,總不能啥都不做。」
哥幾個交換下眼神後,呂秀才上前小心翼翼的捅咕留聲機,劉芒泛抱起小黑狗捋著它雜亂毛髮,估計沒吃過飽飯,一上手才知道瘦成皮包骨了。
滋滋滋.
雜音出現後,兄弟幾個聚精會神。
隨即是極致沙啞的嗓音,但不難聽出跟上一個黑膠片的聲音是同一人,即使沒有面對面也能感受到他的疲憊。
「.第三天,挨著周家的幾乎死絕了,村民都說是犯了瘟疫,可我知道,那都是索命的報應,花燭夜誰上手淹死的周家長女,誰就先死.」
「.我躲在牛府內不敢出去挑明,也沒必要挑明,我逃避掉,南月村的所有人都逃不掉,無論他們想到多少辦法也走不出這場殺局」
「.五天了,晌午時候.可能是晌午吧,雨太大早就分不清時辰,二炮手下了炮樓時臉色跟死了沒兩樣,我就知道南月村還有命在的除了牛府以外所剩無幾.」
「.如果孟家父子知道撈回嚴松的屍體會帶來這麼多惡果,我相信就算嚴松還有口氣也得被他們嗆死在黃河裡,現在說啥都晚了,孟家父子死前到底能有多後悔」
雖然這張黑膠片有不少段弧形刻槽受損,但聲音還是能辨別的出。
聽到這裡,兄弟仨頭皮直發麻。
小孟他早死了!
嚴松也早死了!
怪不得見他們第一面的時候怎麼看怎麼不像活人,但也只是看著不像,並沒有絲毫證據表明。
除此之外,事情脈絡也漸漸清晰,一個又一個碎片開始有序整合著。
「.牛老鱉祖上是真積德,能尋到高人給府邸擺風水,否則只靠我的本事,牛府根本挺不到現在,但又能怎麼樣?出不去又逃不掉,每天晚上的哭嚎聲能把人逼瘋」
「.瘋了,哈哈我就知道早晚得瘋,剩下的幾個炮手想出去碰碰運氣,萬一能跑得掉呢?哎呦給牛老鱉嚇得喲,給錢給糧給煙土,最後連幾個婆娘都給親自送到炕上,牛老鱉生怕我也跑了,所以我要了他的小閨女,哈哈哈,那紅煞要的就是你親手作得家破人亡,我只不過順勢而為」
「.第六天了,還留在牛府內的活人只能靠不間斷的吸菸土來逃避恐懼,我才知道原來一個人一天能吸那麼多的煙土,這就是醉生夢死的感覺?嘖嘖.紅白雙煞在我家的日子過得好啊」
「.今天又有幾個倒霉蛋被雙煞引進南月村,第幾批了?反正結果都一樣,這年頭自己都活不起,誰會管他人死活.牛老鱉的小閨女哪去了?記得昨晚還枕著她髀肉來著,沒她我都睡不安穩.」
短短几句話,卻能深刻描繪出聲音主人的心態變化和越來越危險的處境。
還有字裡行間的細節和信息量。
南月村的村民多天前經歷了一場浩劫。
老劉顫顫巍巍想點上根煙,但火柴劃了好幾下都沒成功,還是趙三元幫忙點的火。
隨著留聲機的聲音,或許普通人依舊不知個所以然,可在場的都是見過世面的行家裡手,都聽出其中兇險。
先是作為新郎官的嚴松死在了黃河裡,然後花燭夜當晚新娘子也死了,這種情況本就少見,那冤煞之氣可想而知,成為紅白撞煞局也就大有可能。
但僅僅是這樣,還達不到影響一方大風水至此種程度的地步。
所以就需要另尋他法。
南月村家家戶戶的沖煞小風水,還有作為陣眼的牛府,以更多冤煞來助長紅白二煞的實力。
目的只是報仇?
不盡然。
留聲機已經給出了答案,事發後不止有一批外人被引進南月村,只是全部作為更多的養料。
按理說紅白二煞雖然會禍害過往行人,可根本沒必要費時費力的引入南月村內。
因此從最開始這就是個局,紅白二煞改變一方大風水的目的不止是報仇,還有執念,它們重塑著,塑造成它們想要的環境。
白天時『村民們』相親相愛,恨不得彼此兩肋插刀,互通有無不分你我,簡直是遠親不如近鄰的完美典範。
夜晚時『村民們』要為二煞帶重孝守靈位,長跪到天亮,往復輪迴著。
期間每當外人被引進村就會經歷嚴家娶親周家嫁女,然後就是悲慘的花燭夜,周士敬前來求救,就像兄弟幾個所經歷的一模一樣。
但直到現在,二煞都沒有展現真正的實力,想必跟兄弟幾個的行事有很大關係,之前那些外人全部明哲保身,所以死了,而現在,這場戲還在繼續著,按照預計怕是去河邊救新娘子,實則並沒有,而是選擇了來牛家。
這其中有趙三元的心境變化,呂秀才的仗義出手,劉芒泛的老持承重,缺一不可,可劇情沒有按照計劃進行下去,因為老劉的一句話,哥幾個直接來釜底抽薪。
試想下外人進村遇到這檔子事,腦子正常的都不會管,更何況去惹當地極有勢力的鄉紳?所以哥幾個往牛家來時,二煞千般阻止,只要進來就有可能窺破真相。
說一千道一萬都是假的,專門為外人設的戲台。
許多之前搞不懂想不通的東西都在快速拼接,組成了邏輯恰明的劇本。
而想通之後,則是深深忌憚。
這二煞能有如此本事和心計,又豈是等閒?
本來就被大風水困在這,即使猜到了真相脈絡又能怎樣?在人家主場鬥起來勝算極低。
「.第七天吧?差不多到時候了,如果有人聽到了我的聲音,恭喜各位,你們可以做個糊塗鬼去死了哈哈哈哈」
「.包相爺轎內閃虎目~~喊冤的民婦打量一番~只見她頭頂狀紙雙膝跪~背後站著一女一男~」
「.抽多啦抽多啦竟然看見了包青天還看——等等!你為什麼在這!別過來!!!為什麼我死前看到的是——」
留聲戛然而止,再次發出滋滋的雜音。
可以想像,此人臨死前的理智幾乎被恐懼和鴉片侵蝕一空,最後甚至都出現了幻覺。
屍體?
怕是是院子裡菜缸或豬籠裡邊的一具罷了。
「現在該怎麼辦?咱們不出去,這場戲就沒法演下去,那紅白二煞怕不是會在河邊一直等著咱們啊。」
「唉還有老爺子和康哥,咱們住的嚴府恐怕不是嚴松的家,而是留聲機聲音主人的家,怪不得雜草叢生根本不像要娶親的樣子,從庫房裡那些過期表文來看,此人應該也是個行家,只是絕非二煞對手。」
每當這個時候,主心骨便是趙三元,都在等他拿主意。
別想著去擔憂老爺子和康木昂,現在自身難保,必須想辦法破局。
趙三元再次調整黑膠片反覆聽著留聲,裡面任何一個字或許都是破局的關鍵。
「我沒碰見過紅白撞煞,更沒碰見過這麼邪乎的,但之前聽師父說過,想破此煞局最好的辦法還是了了它們的執念,在周家的時候咱們行事應該正對紅煞的念想,而白煞.白煞的執念是什麼.我就記得它喜歡跟咱們聊什麼甲骨文來著」
與此同時。
煞局夾縫中。
康木昂從後往前看清了事情的所有脈絡。
但與趙三元等人所看到的卻並不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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