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元神

  第31章 元神

  「可是,諾德,你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呢?沒有身體,現在的我到底是什麼?」

  一

  疏星剛升起,一彎蛾眉般的下弦月,掛在白雲觀高高翹起的飛檐上。

  暮風輕柔,空氣里充滿著紫藤花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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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房裡面沒有點燈,淡淡的月光從窗口照進來。

  如同往常一樣,盤腿坐在窗前的男子,眼眸微閉,似在修行打坐。

  然而沒有人知道,他的人坐在這裡,他的魂卻正在……竟然看到了一個男人。

  男人披著道家穿的羽衣,束髮玉冠,在月光下看來,面容俊朗,眉目深邃,而偷覷之人竟驀然怔住了,心中喃喃著「雲飛」。

  雲飛?

  諾德睜開眼睛,微笑著,「雲棲,出來吧——」

  女子身上雪白的長衣,如同煙霧一般籠著她,從窗口飛入,身姿翩然,宛若飛絮遊絲。

  諾德遞上香茗,「這茶從廬山漢陽峰最古老的茶樹上採摘,水每日取自崑崙山天池峰西麓的仙人洞,最好的茶,自然要配上最純淨鮮甜的泉,我一直都在等你。」

  剛才雲棲倒掛在屋檐上,悄悄注視著諾德煮茶,聞到四溢的茶香,心裡早已按耐不住。

  對於一個自小生長在地下城的人來說,這幾乎就是瓊漿玉露。

  在月光下看來,盛在崑崙白玉碗中的仙茗,芽尖纖長、舒展,身姿娉婷,在晶瑩的泉水中輕舞著,宛若精靈。

  雲棲沒有客氣,也盤腿坐下,執起白玉茶碗,試著抿了一口,茶香立時從口中漫溢開來,滲入四肢百骸,頭腦登時一片清明。

  一面品茗,她一面打量著這個雖不大、卻空闊的房間。

  正如同屋子的主人,屋內陳設簡潔雅致,窗前擺放著一張雲紋海棠茶几,几案上從雲棲花鋪購得的醉玲瓏正悠然綻放,各人面前各一隻蓮紋白玉茶碗,茶几旁的紅泥小火爐上,正用宜昌紫砂壺煮著茶。

  水沸騰著,冒著泡,水汽汩汩而出,滿室茶香。

  雲棲的目光落在醉玲瓏的寶藍色花朵上,眼神驀然變得遙遠起來,許久,才道:「她的眼睛很美。」

  諾德靜靜地凝視著她,「我知道,即便什麼都看不見了,也依然很美。」

  雲棲輕蹙起眉,「她的眼睛一直凝望著窗外,注視著最後一抹夕陽消失,注視著月亮從東方升起,可是我只能告訴她,今天天陰,看不見夕陽,也看不見月亮,她讓我點起燈來,我只得說,房間裡沒有油燈,我得出來找,我該怎麼辦,為什麼會這樣?!」


  「如果你提前知道這樣的結果,我是說,如果太子的蠱毒已解,作為下蠱之人,她將會遭受迷情蠱的反噬,你還會救太子嗎?」

  雲棲閉上了眼睛,眼前只剩下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可是她仿佛再次看到紅綃那雙空洞卻美麗的眼睛,正茫然地凝望著這個世界。

  李建成的確會死,從出生的那一刻起,每一個人都在走近死亡,在死亡面前,生命是平等的,可每個人都有追求活著的權利。

  「我不知道,我希望沒有人被傷害,現在太子得救了,可紅綃卻再也看不見了,她還很年輕,又該如何面對未來的生活?」

  「一飲一啄,皆有定數,也許,什麼都看不見了,心也就靜下來了,心靜下來了,對她來說,反而能夠帶來寧靜與安詳。」

  雲棲沉默著,一口口地喝著茶,諾德沒有說話,只是安安靜靜地候著,不時地給她添水。

  不知過了多久,她睜開了眼睛,忽然道:「諾德,我們是朋友嗎?」

  「從我遇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們就是朋友了。」

  「你知道嗎?從小到大,我一直都沒有什麼親人,也沒有朋友。後來終於遇到了他,可是,我們相處的時間很短暫,他就如同流星般划過我的天空,在我的記憶里留下最耀眼璀璨的一瞬,然後就消失不見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雲棲噙著淚,諾德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她,輕聲道:「他就是雲飛。」

  雲棲微微點頭,「確切地說,他叫歐陽雲飛。我本來沒有名字,只有一個編號,雲棲這個名字,也是他給我取的,他說,『我是藍天下的一片雲,你永遠陪伴在我的身邊,就叫做雲棲。』」

  「他是個很有詩意的男人。」諾德帶著讚賞地說。

  「他更是一個很有勇氣的男人。」

  雲棲立刻補充道,同時,仰起頭,望向窗外。

  夜空深邃,而那顆最亮的星,仿佛就是歐陽雲飛的眼睛,正深情地凝望著她。

  或許,在她的心目中,歐陽雲飛已不是個普通的男人,而是神。

  順著她的目光,諾德凝望著北方星空下那顆明亮的星,目中忽然亮起一道奇異的光芒。

  諾德微微笑著,「雲棲,每個夜晚你都會坐在紫藤花架下,獨自仰望星空,而我都會坐在窗前,靜靜地凝望著同一片星空。」

  雲棲喃喃:「我一直都生活在地下,那裡沒有太陽,沒有月亮,更沒有如同鑽石般閃爍的群星,我們那裡沒有的東西,這裡都有。有時候,我在想,也許,我應該把這裡當做家。」

  諾德抬手拍了拍她的肩,柔聲道:「既然你那麼喜歡星星,今晚我帶你去看不一樣的世界。」


  二

  「諾德,我們這是在哪裡?!」

  雲棲感到仿佛身處夢中。

  諾德的目光投向雲棲,霎時間,目中忽然掠過一道奇異的金色光芒。

  那抹燦然令人忍不住去探究,就在雲棲豁然迎接那抹金芒的時刻,整個人忽然如同觸電了般怔住了。

  下一瞬,雲棲仿佛變成了一粒光子,嗖的鑽入那片金色的深潭。

  幾乎就在剎那,她已經懸浮在空中。

  這種懸浮的感覺,宛若身處電梯深井,四下空落,而她仿佛變成了一陣風,一個空氣分子或者.

  她在尋找著人類的詞彙來形容這種感覺,輕飄飄、無著無落的存在。

  周圍一片死寂,仿佛就連呼吸聲和心跳聲都已經被黑暗吞噬。

  怔仲間,雲棲猝然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消失了,大吃一驚,慌忙四望,發現自己身處高空,正俯瞰著地球。

  眼前的世界令人震撼。

  觸目所及,是廣袤無垠的大地,遠望去像是地球上某個陌生的角落。

  綿延無際的藍色,不是海洋,沒有波浪,就是各種深淺不一的藍色,如同莫奈油畫中的田野,富有層次、絢爛多彩的藍,層層迭迭地揉在了一起。

  她好奇地分辨著,粉藍、天青、湖藍、紫藍,深藍

  天哪,這是哪裡?

  這是大地還是天空?

  她喃喃著,手足無措,抬頭向想像中的天空望去。

  她的頭頂,同樣是廣袤無垠的世界。

  那是一片綿延起伏的金色大地,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只有無邊無際、緲無人煙的荒原。

  如果下面是地球,那上面是——她想起了火星——而她,應該是漂浮在這兩個地表顏色迥異、地貌特徵完全不一樣的巨大天體之間?!

  雲棲完全沉醉在這個異常恢弘的世界,她顧不得說話,低頭看看,又抬頭看看,過了許久,終於想起諾德,想起自己的身體,驚慌失措,「諾德,你在哪裡?」

  這時,她驀然意識到,既然身體已經消失了,還會發出聲音嗎?諾德能聽到她的呼喚嗎?

  「別急,我就在你身邊。」沒有耳朵,她竟然能夠聽到諾德的聲音。

  此刻在她心目中,諾德完全成了神一般的存在。

  「諾德,這是哪裡?你想要告訴我什麼?」

  「你喜歡這裡嗎?」

  「喜歡。這是什麼地方,那個藍色的星球是地球嗎?」


  「這裡離地球20.3光年,上次,你問我從哪裡來?我想,既然我們是朋友,彼此應該坦誠。」

  「距離地球20.3光年。」

  她以為諾德使了什麼幻術,想不到他竟然來自地外文明,雲棲尋思著這是哪個星系,同時忍不住好奇地四下張望。

  她已經辨不出方向,從任何一個角度望去,只有深邃無際的虛空,夜幕下,數以億計的星辰散發著五彩繽紛的色澤,如同寶石般閃耀。

  同時,她赫然意識到,沒有肉體的束縛,自己竟可以向前、向後、向上、向下,朝著任意方向隨心所欲地移動。

  想到哪裡,電光石火間,立刻就能躥到那裡,幾乎達到心隨意動的境界。

  如果她是導演,此刻她會讓攝影師從上往下俯拍。

  那將是上帝的視角,兩個懸浮在虛空的巨大球狀天體,一個散發著藍得絢爛,一個金得燦然。

  而她與諾德,纖若微塵,又似兩道忽閃而過的流螢,在深邃無際的虛空中肆意飛舞著。

  一個透著炭火般紅光的巨大天體懸在遠方,雲棲問,「諾德,這就是你們的太陽?」

  「可以這麼說。」

  雲棲喃喃自語,「你不是道士,你不是地球人。」

  諾德頓了頓,輕聲道:「我的確也不是地球人,卻是個道士,你還願意把我當做朋友嗎?」

  「當然,朋友是靈魂相交,雲飛來自於地表,而你來自於這裡,怎麼稱呼,你的家鄉?」

  「諾伊特。」

  「真是太有趣了,」雲棲笑著說,如果身體在這,她肯定蹦蹦跳跳地如同個孩子,「可是你長得跟我們地球人一樣。」

  「呵呵,對我來說,這很容易,這身皮囊,不過就是一件皮外套,這樣的皮外套我還有很多。」

  雲棲想了想,探問道:「你這麼神,一定能讓紅綃的眼睛恢復光明。」

  諾德卻搖了搖頭,「她所遭遇的是巫術,我們的文明根本就不相信巫蠱之術,我恐怕一時幫不上忙。」

  「怎麼會?!」

  「她的身體並無異狀,巫術的確神奇,我曾在很多異聞雜記里看到過,還以為只是人臆造,不想竟然是真的。」

  「唉,」雲棲輕聲嘆了一口氣,「我再想想辦法,也許從紅綃身上還會有新的發現。」

  她將目光重新投向遠方,如同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新奇。

  「可是,諾德,你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呢?沒有了身體,現在的我到底是什麼?」


  「元神,用你們的話來說,這就是元神。」

  「我知道了,這就是傳說中的魂游太虛。」雲棲思索著,「那我們腳下的諾伊特星球是真實的嗎?」

  「當然,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既然他可以跑到天外,還有哪裡去不了的呢?

  想到這,雲棲的臉忽然紅了,又道:「你老實說,你是怎麼知道別人在想什麼的?記住,我把你當做了朋友,你什麼都不能瞞我。」

  諾德沉思著,頗有些躊躇,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道:「我帶你去個地方。」

  《酉陽雜俎·天咫卷》曾記錄唐人遭遇地外文明的事件,本故事源於此典故:

  大和中,鄭仁本表弟,不記姓名,常與一王秀才游嵩山,捫蘿越澗,境極幽後,遂迷歸路。將暮,不知所之。徙倚間,忽覺叢中鼾睡聲,披榛窺之,見一人布衣,甚潔白,枕一幞物,方眠熟。即呼之,曰:某偶入此徑,迷路,君知向官道否?其人舉首略視,不應,復寢。又再三呼之,乃起坐,顧曰:來此。二人因就之,且問其所自。其人笑(一曰言)曰:君知月乃七寶合成乎?月勢如丸,其影,日爍其凸處也。常有八萬二千戶修之,予即一數。因開幞,有斤鑿數事,玉屑飯兩裹,授與二人曰:分食此。雖不足長生,可一生無疾耳。乃起二人,指一支徑:但由此,自合官道矣。言已不見。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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