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夢蝶
第26章 夢蝶
「如果你促成我和雲棲,這一盒,足足十八粒寶珠,都是你的。」
一
夜,春夜。
春寒料峭,然而平康坊南曲的巷子卻是一派春意盎然。
艷花,粉蝶,春夜的風中充滿著旖旎的脂粉香氣,飄蕩著歡糜的艷艷之音。
黑暗的深巷裡靜寂無人,只有著一盞孤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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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紅色的油紙燈籠上,繪著修長挺拔的蘭葉,清癯蘭葉間,幾朵純黑的幽蘭肆意綻放,恰若翩然起舞的蝶。
蝶在夜風中翩舞,仿佛在嘆息,嘆息這世間到底是蝶惑花還是花惑蝶?
李建成從陰暗潮濕的冷霧中,推開孤燈下的門扉,穿過蜿蜒的遊廊,走進清新雅致的閨閣,脫下深色的連帽斗篷,露出了他那件裁剪極合身,面料質地極講究,手工極精緻的緋紅色錦袍。
家花不如野花香,每當這時候,他的心情總是特別愉快。
布置華美奢貴的廂房中,充滿著奇異的香味。
李建成曾經問過紅綃,她說這是蝴蝶蘭的香味。
此刻這個喜歡緋紅色衣裳的女子,一身打扮全然與平日不同。
她身上穿著純黑的柔軟絲裙,裙擺長長地拖在地上。
地上滿是鮮花,她就如此靜靜地站在鮮花里,赤著足。
那雙足纖巧白嫩,琴聲響起,她的人也在鮮花里翩然起舞。
烏黑如瀑的柔發在空中飛舞,柔軟輕薄的絲裙飄忽,如雲似霧,還有漫天紛揚的五色花瓣。
她仿佛變成了一隻來自幽暗深淵的蝶,在奼紫嫣紅的紅塵中翩然翻飛。
她的膚色白皙,年輕的肌膚緊緻,在月光下看來,那身半透明的黑色絲裙,似為她披上了夜晚神秘的紗。
作為一個正常的男人,太子李建成全身立時僵住了。
他一向喜愛細腰長腿的女人,而這位來自南蠻的女子,腰恰好很細,腿恰好也很長。
南蠻女子能歌善舞,跳起舞來,漆黑如瀑的發,白皙豐滿的胸,修長結實的腿,仿佛身體的每一寸都富有韻律感地躍動著,充滿著勃勃生機。
李建成的心也跟隨著每一個節拍,歡快地躍動起來。
他喉頭微滾,霍然起身,大馬金刀地將幽蘭般神秘的女子攔腰抱起,闊步走入內室。
在春夜的月光下看來,綠紗帳內,已然成了一片暴風雨下洶湧奔騰的海洋。
夜深了,也更安靜了。
李建成起身,靠坐在枕上,心滿意足地撫摸著懷中的溫香軟玉。
最近這半年以來,他喜歡來這裡,喜歡這裡的香味,喜歡這個女人。
府裡頭那些名門閨秀早已讓他厭膩,雖然水雲樓的花魁能夠給他帶來煥然一新的感受,但這樣的風塵女子,他是不能娶進府的。
不過他卻能夠為她在外面購置宅院,能夠在心情煩悶的時候過來,享受著她的撫慰。
他沉思著,而懷中的女子似感到他有心事,正抬起那雙機敏漂亮的眼睛探望過來。
太子建成故作不經意地問道:「美人兒,聽說你新近結交了一個好姐妹?」
紅綃眨巴著眼睛,嫣然道:「我的姐妹遍布長安城,殿下問的是哪位?」
建成裝模作樣地想了想,道:「聽人說起過,好像叫做雲棲。」
「雲棲的確是我的好姐妹,然而……」
「然而什麼?」他撫著女人,掌中討好似地揉搓著兩個糯米糰子,調侃道:「你吃醋了?!」
紅綃笑眯眯的,在青樓里,愛笑的女子生意都不會差,搖頭道:「她與我不同,我只是擔心殿下會碰一鼻子灰。」
實際上,他已經碰了一鼻子灰。
雖然損兵折將,他終於通過劉黑闥找到這個神秘的女人,。
就在前幾天,他曾經派人邀請雲棲過府一敘,結果竟然被婉拒了。
不過是一個賣花的異域女子罷了,竟然敢拒絕當今太子的邀請。
當時他很生氣,可是小不忍則亂大謀,成大事者又怎會計較這些小事。
「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只是聽到坊間一些傳聞,想見見她,跟她隨意聊一聊。」
「雲棲還能有什麼傳聞?」紅綃詫然:「她每天都待在那間小花鋪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不過偶爾在院子裡舉辦賞花詩會。」
李建成眯起了眼睛,喃喃著:「賞花.詩會?」
「都是以花會友,喜歡花的姐妹們湊在一起,唱歌跳舞、吟詩作對罷了。」
建成再次翻過身去,將柔魅的女子壓在身下,啄住女子柔嫩的唇,笑道:「我也是惜花愛花之人,更喜歡你這般善解人意的美人花,春色滿園,明日我便陪你去雲棲那裡賞花。」
紅綃葉眉輕挑,探問道:「殿下還沒告訴我是什麼傳聞呢?」
建成劍眉輕蹙,躊躇不語,那不是傳聞,而是最高保密級別的秘聞。
既是秘聞,又如何能夠隨便告訴紅綃,作為一國儲君,這點分寸他還是有的。
紅綃輕聲嘆息道:「殿下不信我?我雖身處風塵,蒙殿下垂憐,心中感激還來不及,殿下不告訴我,我又如何能夠幫到殿下?」
李建成想了想,跟紅綃來往前,他專門派人了解過,雖是青樓女子,這個女人也是清高孤傲之人。
他沉思著,忽然道:「我聽說,她有個能知曉上下五千年的師父。」
「上下五千年?」紅綃目中忽然閃過一種奇怪的光芒,追問道:「雲棲從未跟我說過她有師父,殿下又如何得知?」
李建成又道:「劉黑闥在昌樂曾經遇到一個女子。」
「遇到個女子有何稀奇?」
「劉黑闥據守昌樂,決戰前,那個女子告訴他,他必敗。」
「那個女子就是雲棲?!可是殿下又如何得知詳情?」
李建成道:「劉黑闥在受死前,曾捶胸頓足,追悔莫及。」
「他後悔什麼?」
「他後悔聽了高雅賢的鬼話起事,又後悔不聽雲棲的忠告。」
「什麼忠告?」
李建成目中忽然露出得意之色,「那個忠告說,太子建成正月大敗叛軍,劉黑闥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
紅綃立刻怔住了,怔了半晌,若有所思道:「想不到她竟然能夠預知天命。」
「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絕不只是養花、賣花這麼簡單。」
建成說著,從掛在床頭的魚袋中,摸出一隻雕工精細的檀香木盒。
朦朧的月光透過紗帳,就在打開盒蓋的那一刻,綠紗帳內,竟浮起萬千光華。
他隨手捻起一粒明珠,在女子眼前來回晃了晃,道:「這是南越國進貢的明珠,顆顆如同鴿蛋大小,圓潤晶瑩,光彩奪目,價值連城。」
即便是他的王妃,他也沒捨得賞賜一粒,今晚,這樣的明珠他足足帶來了一盒。
紅綃當然張大了眼睛,作為水雲樓的歌舞花魁,平日裡接觸到的也都是京城中的豪門富戶,然而畢竟是太子,隨便拿出件寶貝,名門世家也難望其項背。
「無論什麼樣的女人,見到這些亮閃閃的石頭,都是一個德行。」李建成心裡想著,笑眯眯地道:「喜歡嗎?」
女人咽了咽口水,連忙點頭。
建成道:「如果你促成我和雲棲,這一盒,足足十八粒寶珠,都是你的。」
二
又一番雲雨之後,李建成沉然睡去。
他做了一個夢,奇怪的夢,夢中,他站在高山上,腳下是一池碧潭。
在暮色中看來,那只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潭子。
一條條晶瑩澄澈的泉水,從高山上蜿蜒流下,在這裡積了一個十幾丈見方的潭子。
潭子四周都是繁茂濃密的南方樹林,蒼翠欲滴,映在幽碧的潭水中。
泉流潺潺,水畔生長著連綿成片的蝴蝶蘭。
土質肥美,鬆軟潮濕,這裡的蝴蝶蘭生長得異常茂盛,純黑的蘭瓣上,點綴著形似眼睛、色彩斑斕的斑紋。
他圍著潭邊漫步,茫然若失,全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方?也不清楚來這裡做什麼?
最後,他終於在潭邊的白石上躺下。
夜幕降臨,森林中除了水聲,只剩下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
孤獨的他心中驚駭至極,趴在巨石上,張大眼睛,凝望著倒映在碧水中的漫天繁星。
看著看著,碧潭周圍連綿成片的幽蘭,恍然間,似化為千千萬萬的蝶。
蝶輕輕扇動著純黑的鱗翅,翅上的眼睛也仿佛正衝著他一下下地眨巴著。
那模樣說不出的鬼魅。
更可怕的是,鬼魅般的蝶正源源不斷地從蘭花叢中鑽出,如雲朵般匯聚在一起。
碧潭四周,層迭的藤蔓從高樹上垂落,蝶或是一串串掛在藤上,直垂水面,或是翩然扇動著鬼魅般的鱗翅,你追我逐地在碧水上飛舞著。
放眼望去,千千萬萬的黑蝶匯聚成黑壓壓的雲層,籠罩著整個世界。
躺在巨石上的他,想要爬起身來逃走,渾身竟然軟綿綿的,無一絲氣力。
他如同困獸般絕望地掙扎著,大口喘著氣,忽然間,鼻翼間飄來某種奇異的香。
那香竟是花蜜散發出來的,花蜜濕膩膩地粘在他的胸膛上,他想伸手去揩,雙臂卻無知無覺地聳拉著,動彈不得。
那些鬼魅般的蝶似嗅到了他胸口上的蜜香,紛紛展動身姿,朝他飛來,它們在靠近
那一瞬,時間仿佛凝滯,變得出奇的慢,他的感官出奇的靈敏。
在他眼中,萬千的蝶同時撲閃著純黑的蝶翼,一下一下地,蝶翼上的眼睛也一閃一閃的,隨著蝶翼的舞動,空氣中似是湧起某種沉悶而古怪的聲音,「嘩——嘩——」
那如同波瀾起伏的聲音向他席捲而來,蝶浪的浪尖上,托著一隻巴掌大小、特別漂亮的蝶。
當然是那種攝魂奪魄的漂亮。
他呆呆地凝望著,赫然驚覺蝶的臉竟然是紅綃的臉,顧盼的眸子裡閃出某種奇怪的寒光。
臉上的紅唇微啟,蝶語帶著蝴蝶蘭的芬芳:「殿下,你可愛我?」
他心中恐怖至極,口中竟答道:「愛,這個世界上,我心裡只有你一個。」
「殿下可還會惦記著別的女人?」
「不,不會,永遠都不會,我發誓——」
「如果你多看別的女人一眼,多想別的女人一刻,便是背叛我。」
「我若多看一眼,便瞎了那隻眼,多想一刻,就被萬蟲噬心。」
「記住你的誓言,否則……」
他竟然笑了,可他心中卻是在哭:「否則什麼?」
那張瑩白絕美的臉上,忽然浮起鬼魅般的笑。
倏然伸展開純黑的蝶翼,輕飄飄地落在他的胸膛上。
他已驚恐至極,死死盯著那雙閃爍著紅光的眼睛,拼命掙扎著,終於,他的手有了知覺。
手臂猛然揮起,重重的一下子,衝著那鬼魅的蝶拍去,「啪」的一聲脆響。
那鬼東西死了,被打得稀爛。
他猛然驚醒過來,發現這只是一個夢,沒有幽深的碧潭,沒有千萬隻鬼魅般的蝴蝶,他終於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已是清晨。
淡金色的晨曦照進碧紗帳內,照在他的胸膛上,發現他曾經寵愛的女人已不在身邊,他竟然驀地一松。
可是當他的目光落在胸口上時,全身霍然一震,似雷霆穿行於身。
來自夢魘中的恐懼立刻攝住了他。
他的心口上,竟然印著一隻蝶,巴掌大小純黑的蝶,蝶翼伸展著,上面赫然印著眼睛形狀、緋紅色的斑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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