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大明帝國的喪鐘(下)
第九十六章、大明帝國的喪鐘(下)
不過,雖然已經攻入了山海關,但皇太極的戰術指揮還是十分保守,並沒有一口氣直撲北京城。
這一方面是因為剛剛打完了歷時近一年的大凌河之戰,明軍固然大敗虧輸,女真兵也被拖得筋疲力盡,連戰馬都掉了膘。如今還沒怎麼準備,就突然要再次入關伐明,頓時就有些措手不及,兵力、軍械、輜重都不湊手,尤其是那些蒙古同盟軍,在大凌河戰役之後早已回家了,如今還得趕緊派使者到草原上調兵——皇太極最初帶進山海關內的八旗兵馬,不過是兩黃旗的數千人而已,後續部隊還在慢慢趕過來。
另一方面,皇太極同樣也對剛剛歸順的關寧軍不太放心,在某種程度上打著坐山觀虎鬥的主意——此次倒戈投降的關寧軍,加上之前大凌河戰役的關寧軍戰俘和被裹挾著投降的雜牌明軍之後,總數已經多達四五萬人。而後金即使盡發傾國之兵,再加上科爾沁部等蒙古同盟部族,也不過能湊出七八萬兵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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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顯然,這樣一個龐大的不可控軍事集團,若是放在身邊或背後,任憑哪個君王都是不會放心的。
於是,皇太極就藉口等待後續部隊和新鑄造的重炮,進關不久便在昌黎縣紮下大營,作為本次伐明大戰的前線指揮部。然後自己抓著八旗精兵安坐不動,只派遣祖大壽和吳襄兩員降將,率領四萬關寧降軍分兵兩路,撲向京師和天津——按照皇太極的如意算盤,如果祖大壽和吳襄能夠旗開得勝,那固然很好;如果這票關寧降軍被絕地反擊的明廷給打垮了,那麼也等於是幫助後金國解除了一個潛在的隱患。
反正不管那邊得勝,死的都是漢人,都是在損耗明國的元氣,皇太極是一點都不心疼。
對此,以祖大壽和吳襄為首的遼西將門也無話可說——這基本上就算是投名狀了。
至於這一次入關能不能攻下京師,皇太極倒是沒有抱著什麼志在必得的想法——按照他對八旗旗主的說法,本次入關的指導思想就是「得寸則寸,得尺則尺」,萬事不可強求。能夠一鼓作氣打進紫禁城坐龍庭,固然是再好不過。如果一時半會兒沒法置明廷於死地,那麼也沒必要把自家老本都拼上。
所以,他最初才在昌黎屯兵不動、坐觀戰局,心中就是打著萬一局勢不利,便退回山海關的主意。
不想在此番突變之後,哪怕是面對亡國之禍,明軍的抵抗依然只能用「軟弱無力」來形容,完全沒有半分垂死抵抗的瘋狂勁頭——在女真八旗按兵不動的情況下,僅僅依靠剛剛倒戈的關寧軍,祖大壽就直搗京畿,將明廷在北直隸僅有的兩支野戰軍之一,盧象升的天雄軍給打得潰不成軍。而另一路的吳襄也是連奏凱歌,從山海關一路殺到天津城下,如果不是洪承疇的秦軍趕到,或許已經拿下這座北京門戶了。
看著關寧軍這些自己的手下敗將,居然在關內打得如此順風順水、摧枯拉朽。如今屯兵昌黎的女真八旗上下也很是眼熱,一時間全都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再也按捺不住,急吼吼地要一顯身手。
而原本還打算繼續觀望一陣子的皇太極,也架不住底下眾人的群情洶洶,看看八旗兵馬已經集結得差不多了,科爾沁部的蒙古騎兵也到了,便從昌黎拔營出征,繼續向著明國的京師挺進。
或許這一次當真是福星高照的緣故,女真大軍剛剛走到樂亭縣,就又收到了一個好消息。
「……大喜啊!大汗!天津的明軍譁變啦!真是上天保佑我大金啊!」
一片捲起的塵土之中,胖嘟嘟的莽古爾泰眯著一對豆豆眼,興高采烈地騎著一匹棗紅馬從前面趕來,還沒湊近皇太極的御駕,就隔著老遠高喊起來,「……只要打垮了洪承疇,那崇禎小兒就死定啦!」
看著莽古爾泰這般完全不知尊卑的粗豪舉止,皇太極一時間不由得眉頭微皺,但聽了他的話語之後,頓時也是大喜過望,「……天津的明軍真的譁變了?不會是什麼謠言吧?」
「……千真萬確!據探馬來報,天津城裡都燒起來了!那煙火在四五里外都看得見!」
莽古爾泰一臉樂呵呵地說道,「……吳襄也派了使者來說這事,再過一會兒就到!」
「……甚好!甚好!真是上天保佑我大金!」皇太極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扭頭朗聲高吼道,「……速速傳令,八旗諸軍立即選拔精騎,一人雙馬,攜帶三日乾糧,隨我奔襲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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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直隸,順天府,天津衛城
一場縱兵大掠、燒殺***的殘酷戲碼,正在這座號稱「天子門戶」的城市裡上演。
斑駁殘破的天津城牆內外,陝西腔調的喊殺之聲驚天動地,一團團的黑煙在城池上空飄動,街巷之中充斥著城內軍民的哭喊聲,而成群結隊的亂兵仍在從各處營壘趕來,源源不斷地往城中涌去。
這些日子一直在忍飢挨餓、滿腔怨憤的山陝亂兵們,手持五花八門的兵器,砸開了天津城內各家各戶的家門,搶奪他們的財物,淫辱他們的妻女,甚至剝奪他們的生命,縱火焚燒他們的房屋……
不久前剛剛解了天津之圍的陝西救兵,此刻卻成了蹂躪這座城市的強盜和屠夫。
一切的紀律和道德都在這個時刻灰飛煙滅,只剩下最原始的殘酷和暴力。
當正在大沽口籌辦軍糧的洪承疇,得知後方有變的噩耗,趕快帶上中軍督標營急匆匆趕回天津的時候,天津城內已是烈焰飛騰,濃煙四起,哀鴻遍野——每一條大街小巷的兩邊,都倒滿了殘缺的屍體,流出的血水順著青石路面的縫隙在街道上延伸,不斷有人從家門裡扛著包裹慌亂地奔出,卻又被後面追趕的亂軍追上,一刀砍死,然後搶奪走他身上的財物。而女子的哭泣聲和慘叫聲,更是從每一座宅院裡傳來……
當看到天津巡撫的屍體,也被掛在了衙門的房樑上的時候,洪承疇終於忍不住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就在洪承疇離開軍營的半天之後,北京朝廷的內閣次輔錢士升過來巡視。這位仁兄一到天津,就大搖大擺地闖進軍營,召集以秦軍為主的勤王軍諸將,呵斥他們貪生怕死,居然在天津頓兵不前,不肯進京赴難,又勒令勤王軍務必於五日之內抵達京師,否則必有嚴罰云云……但對於最關鍵的糧草供應問題,錢士升卻是一字未提,顯然是認為這些卑賤武夫都是餐風飲露的神仙,哪怕只喝西北風也應該能打仗才對。
(明末的北京朝廷一向都有這個毛病,一旦遇到危機就拼命把外地兵馬往京師調集,以為兵力越多越安心,卻根本不準備後勤供給,好像完全沒考慮這些兵馬也是要吃飯的,結果就是援軍譁變,忠臣膽寒。)
而更讓勤王軍上下義憤填膺的是,在訓斥完他們這些拿著白條流血流汗的軍士之後,錢士升接下來還要再去天津衛城,嘉獎天津巡撫「守城有功」——據說是巡撫大人在朝中大肆撒錢,給幾位閣老都行了重賄的緣故。於是,城外諸軍頓時一起大怒:如果沒有我們趕來救援解圍,你這破城早就已經陷落了!
而且,你這個狗官分明有錢賄賂朝中重臣,為何卻坐視我們這些救命恩人在城外餓死呢?喪盡天良啊!
結果,在又餓又怒,一肚子怨氣難平之下,秦軍的幾位千戶、百戶等中低級軍官,居然趁著天津官府打開城門,迎接次輔錢士升大人車駕的機會,帶著親信家丁一擁而上,殺散守軍,奪了一座城門。緊接著,同樣怨氣衝天的各路勤王軍,一起鼓譟譁然,亂鬨鬨地爭相湧入天津,縱兵大掠,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由於威望卓著的洪承疇總督有事不在,各部將領根本約束不住群情激奮的官兵,很快就把嘩亂鬧得更大了。
——諸位兵頭們心中都很清楚,由於之前一系列狗屁倒灶的苛刻待遇,士兵的怒氣如今已是跟火藥桶一樣炸了開來,再也沒法壓制。即使是他們這些上司,也只能順著士兵的心思,索性轟轟烈烈地大鬧一場,否則第一個被炸死的就是自己。反正如今已是動盪亂世,雖說按照體制還是文貴武賤,可掌握兵馬的將官們只要不是造反,在惹出了兵變之類的亂事之後,就連朝廷也只能儘量安撫,而不敢嚴厲追究。
他們這些老兵油子,如今對於這個套路都玩得賊溜——早在萬曆、天啟年間,北方九邊的邊軍因為常年拖欠軍餉,就時不時玩上一出這樣的把戲,不是毆打文官出氣,就是劫掠民居商家,好歹撈點兒實惠。反正法不責眾,只要最後推出去幾個替死鬼交差,什麼譁變劫掠的罪狀都能完事。
因此,當洪承疇總督趕回來的時候,天津這邊的形勢已經糜爛不可收拾,發了狂的亂兵在城內肆意妄為,不但搶了天津的商家和大戶,還放火燒了衙門,打殺了官員——來巡視和催促進兵的內閣次輔錢士升,在城門口被亂兵掀翻了轎子,不曉得逃到了哪裡;吃了大虧的天津文武官員抬著同僚和親屬的屍首,跪在洪承疇的馬前哭訴,要求總督大人給個公道;緊接著,天津城內那些有頭有臉的士紳商戶,也集體找了上來,要求洪總督務必嚴厲懲治那些膽敢在天津肆意殺戮劫掠的亂軍官兵……
但勤王軍的將校們也一齊過來,向總督大人申訴情願,哭訴朝廷處事不公、虧待他們這些有功之臣,這才激起了兵變云云……於是逼得洪承疇一時間焦頭爛額,左右為難,幾乎老了十歲——亂兵衝撞了內閣次輔的車駕,確實是罪該萬死;可是接下來馬上還要靠這些人去跟遼東建奴廝殺,又實在不敢下狠手懲治:萬一人家氣不過,索性臨陣脫逃甚至倒戈投敵該怎麼辦?遼西將門這陣子正在滿天下地到處發勸降信呢?
於是,洪承疇總督只得想辦法和稀泥,試圖調節矛盾,一切以維持穩定為上。但饒是他再怎麼和稀泥,兩邊也都是不依不饒爭鋒相對,一邊要報復一邊要伸冤,來回折騰了好久,也沒能把事情平息下來。
然後,洪承疇總督很快就發現,他再也不用為天津兵變之後的這副爛攤子而煩惱了。
因為,就在天津城內依然余煙裊裊、屍骸遍地,官吏們還在互相噴口水,亂兵們還在忙於殺人越貨的時候,遠方地平線的盡頭上,已經赫然騰起了一片瀰漫飛揚的塵土,還有無數面迎風獵獵招展的旌旗……
「……不得了啦!是韃子!是女真韃子殺過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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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五年十月初一,內閣次輔錢士升出巡天津,催促各部勤王兵馬火速入京救駕。時值三邊總督洪承疇籌糧出外,錢士升遂召集諸將訓話,言辭頗輕慢,多有侮辱之語,且無一錢一帛犒賞。眾將憤然,以為朝廷苛待功臣,旋即鼓譟作亂,引發諸軍譁變,舉兵攻入天津城內,肆意縱火劫掠,天津巡撫杜三策被害。
十月初三,洪承疇聞訊趕回天津,企圖彈壓兵變,然而為時已晚。天津各路官軍之亂事未定,奴酋黃台吉親率女真精騎並關寧叛軍,合計兩萬餘人,已於初四日午後,長途奔襲至天津城下。
因事發倉促,數萬勤王官軍全然無備,遂不戰而潰,天津衛旋即陷落。三邊總督洪承疇率標營親衛從亂軍中殺出,先逃至靜海縣,被縣令拒之門外,又逃奔滄州,戰馬力竭,於途中為關寧叛將吳襄俘獲。
至此,畿輔兩路官軍皆潰散,殘兵十不存一,建奴前鋒已入河間府,京師遂成孤城,軍民盡皆震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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