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萬里大移民(上)
第九十章、萬里大移民(上)
由於努爾哈赤對遼東漢民的殘酷屠殺政策,自從遼東陷落以來,殘存遼民為了擺脫女真人的血腥統治,就不斷向遼西走廊和東江鎮各島逃亡,使得東江鎮的這麼些貧瘠海島,最多的時候竟然擁擠著幾十萬人口。很顯然,資源有限的東江鎮養不活這麼多人口,於是遼民只能繼續渡海南下,向山東半島的登州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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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是,在明末的年代,中原各地都是「人口過剩」、民不聊生,登州這邊也沒好多少。一下子湧入這麼多人口之後,本地非但無法利用這些勞動力,反而因為爭奪生存空間,爆發了遼民和山東人之間的嚴重矛盾。雖然陳新在文登起家之後,依靠興辦捲菸廠等工業,吸收了一部分剩餘人口。但相對於登州本地原來就不少的失佃農夫,還有不斷湧來的數以十萬計的遼東難民,還是顯得有些杯水車薪。
而且,那些渡海南逃的遼民,大多數也更願意待在登州府城,彼此照應著過日子——因為登萊巡撫孫元化這個著名的明末洋務派,為了儘快編練出一支有戰鬥力的西式新軍,在登州主要依靠招募遼東逃兵來補充兵力,導致在登州形成了很多全是遼鎮兵丁的營頭,不少遼東逃人也習慣性地依附他們生活。
但這種狀況卻激起了登州本地人的極大不滿——東江鎮長期缺糧少餉,遼軍為了填飽肚子,一向是坑蒙拐騙、明搶暗偷無所不為。到了山東之後,那些混上了兵額,吃上了官家俸祿的逃兵倒也罷了,很多沒被選上的逃兵,居然喬裝打扮去洗掠各處村寨,殺得好些村子雞犬不留。而登州遼兵則為他們撐腰,大玩官匪一家的遊戲,於是山東人和遼東人的矛盾愈發熾烈,在鄉下民間都到了互相攻殺為常事的地步。
即使在登州鎮起兵造反,攻克府城之後,山東本地人跟遼東難民之間的矛盾,還是沒有得到化解。相反,由於登州鎮百般設計謀奪土地、設立軍屯,用以安置軍屬和附庸人口,與縉紳大戶為敵的緣故,登州、萊州這邊的「土客矛盾」,一下子變成了更加複雜的三方大亂鬥,每天都要砍掉幾十顆腦袋才彈壓得下去。而至少十餘萬衣食無著的遼東逃民和潰兵,究竟該如何安置,如今的登州鎮也還沒想出一個妥善的對策。
除了從遼東渡海逃亡而來的東江鎮難民之外,山東本地的流民同樣也是一個令人頭疼的大問題。今年的中原處處大旱、赤地千里,莊稼顆粒無收,河南固然是重災區中的重災區,山東的西部幾個府也好不了多少,到處都是逃荒的饑民。很顯然,衰朽殘暴的明朝官府,根本沒有辦法應對這樣的饑荒,只能緊守住城池,靜等時間解決問題:在封建王朝的大多數時候,除了少數財政寬裕的盛世之外,按照傳統儒家官員的理念,當籌措不到足夠的賑濟糧食之時,解決災荒的最快捷策略就是短時間內劇烈的人口消亡——只要放任這些卑賤小民相互攻殺,再加上更多的飢餓致死,「過剩」的人口自然大量減少。等來年開春,沒餓死的農民自然會回去耕種田地,民亂也就消亡了,衙門裡的大老爺們也可以繼續做他們的太平官。至於期間或許會有若干家富戶縉紳受害……那就只能怪他們運氣不好了,人生在世哪能沒有幾件不稱心的事呢?
——在抗災救災方面,明末官府表現出來的情況,已經不僅是無能而已,而是到了徹底無視的地步。
但流民卻不會安心餓死,而是會竭盡一切能力搞東西吃,或者逃亡到能夠吃上飯的地方。雖然三面環海的山東半島素來土地貧瘠,物產不豐,並非饑民逃亡的最佳選擇。但如今河南和北直隸大旱,去了那邊也找不到吃的。南直隸雖然富庶,但聞香教亂軍卻堵住了南下之路,跑到那邊去的流民全都被充了炮灰,在攻城戰之中填了壕溝……相形之下,據說被登州軍戶經營得頗為繁榮的膠東,反倒是一個好去處了。
更兼入夏以來,山東地面上戰禍連綿,又製造出了更多的戰爭難民——在人道主義思維早已深入人心的現代世界,戰亂地帶的人們都被逼著背井離鄉,更不要說軍隊公然燒殺百姓已成常事的明末時代了。
於是,自從入秋以來,從四面八方湧來的逃難流民,就讓負責登州鎮民政的文吏幾乎愁白了頭髮——此次扯旗造反原本就是倉促而為,登州鎮的軍械和糧食儲備皆不算充足。如今突然增加了那麼多張要吃飯的嘴,因為扯旗造反的緣故,一時又難以從南方輸入大量的糧食,頓時就有了一種不堪重負的感覺。
然而,正當陳新大帥準備狠下心腸,把這些實在養不活的流民,驅逐到別處地界自生自滅的時候,全球華人穿越者同盟的鋼鐵戰艦卻從天而降……於是,登州鎮對待流民的態度,也立刻隨之一變——駐紮在占領區邊緣的登州鎮下屬各部隊,都收到了就地賑濟和收容流民,並且向後方港口轉運的軍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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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州,沙河(中國叫沙河的地方似乎特別多,光是我知道的沙河就有五條。)
一座剛剛落成不久的軍營旁邊,穿著紅色戰袍的登州鎮士兵關大弟,正跟他的同僚們一樣,手裡緊握著一桿長槍,注視著遠處一大群衣衫襤褸、灰頭土臉全身髒兮兮的流民,被十幾名登州鎮騎兵用鞭子驅趕過來。而在軍營旁邊一塊被鐵絲網圍起來的空地上,還有更多蓬頭垢面的流民,在擠擠挨挨的席地而坐。
一直看到這些流民都聽話地進了圍著鐵絲網的臨時難民營,關大弟等人才鬆了一口氣——別看這些半死不活的流民如此可憐,就以為只要肯給他們東西吃,便能讓流民乖乖聽話。其實餓瘋了的人往往是最可怕的,在之前賑濟流民的時候,就有人試圖衝擊軍隊,搶奪食物:沒辦法,對於飽嘗過飢餓滋味的苦命人來說,食物絕對是可以讓他們為之瘋狂,為之犧牲生命的東西。
幸好,登州軍將士明晃晃的刀槍和揮舞呼嘯的皮鞭,好歹還是恢復了很多人的神智,也震懾住了那些壞痞子的野心——在全副武裝、殺氣騰騰的士兵面前,絕大多數難民還是選擇了順從,不服從的都被殺了。
更糟糕的是,由於此地距離前線不遠,時常還有山賊土匪或山東官軍派遣奸細偽裝成流民,企圖混入難民營製造騷亂,從而哄搶登州軍的賑災糧米……幸好,登州鎮裡有相當一部分人也曾經做過流民,深知怎麼把這些奸細挖出來——在一群瘦骨嶙峋、餓得半死的流民之中,凡是依然身強力壯,滿面紅光,還有力氣跳騰的,那肯定不是奸細就是壞人,遇到這種可疑的傢伙,一律拿長槍往死里砸過去就是了!
「……二百八十……二百九十……三百……三百一十……三百二十……唉,今天又來了這麼多人,登州那邊真的養得活那麼多張嘴嗎?」看著鐵絲網裡黑壓壓的一片人頭,關大弟有些憂慮地嘀咕說。
作為登州鎮的一名軍戶,關大弟的家裡也是分到了田地的,所以他知道雖然相比千里赤地的中原各地,登州這邊得益於陳大帥努力興修的水利渠道,莊稼的收成勉強還算可以,但也比前兩年減產了一些。如今陳大帥又是跟朝廷打仗,又是收容流民,人吃馬嚼的,真不曉得存糧能支撐多久。
儘管軍隊裡的伙食標準絲毫沒有下降,但是關大弟還是很害怕在不久之後再次體驗到挨餓的滋味。
跟對缺糧和挨餓的恐懼相比,如今登州鎮正在跟朝廷幹仗的現實,卻沒有讓關大帝感到多少憂慮:
首先,自從扯旗起兵以來,登州軍一路所向披靡,連克府縣,屢破官軍,全軍上下都對朝廷官軍的戰鬥力充滿了藐視。既然對官軍並不害怕,那麼自然也就不會有對前途的擔憂了。
其次,此次起兵的緣由,乃是府城裡那些齷蹉文官們設局企圖暗害陳大帥在先,以登州地方縉紳大戶們對本鎮軍戶的敵視,如果他們這些軍士不奮起反擊的話,難道還要坐以待斃、任人宰割不成?
第三,晚明之時,軍隊作亂譁變已經成了常事,之前還有遼東巡撫被打死的先例,事後也照樣是法不責眾……在士兵們看來,如今這事兒鬧到最後,頂多也不過是殺人放火受招安而已,又何必太擔憂呢?
反倒是如果忍氣吞聲、逆來順受的話,以後的日子裡還不知道要被那些文官和縉紳怎樣欺負呢!
更重要的是,按照明末的一般社會觀念,這些士兵們覺得自己既然吃了陳大帥的糧,領了陳大帥的餉,穿了陳大帥的衣,住了陳大帥的房。陳大帥還給他們分了田地,讓他們全家人都吃飽穿暖,那麼自己的這條爛命就已經是屬於陳大帥的了。陳大帥說要打韃子他們就打韃子,陳大帥說要造反他們就造反。反正天底下只有陳大帥對他們這麼好,自己就要堅定不移的給陳大帥賣命。如果有誰要幹掉陳大帥,收走陳大帥分給他們的房子和田地,毀滅掉他們現在全家溫飽無憂的好日子,他們就要跟這些壞人拼命!
同理,對於陳大帥投靠什麼「華盟」的事情,雖然大家都感到有點奇怪,但既然全軍上下的待遇非但沒有因此下降,那位成為新上司的黃石大帥反而給每個人發了一些吃穿用品作為犒賞,也沒有胡亂安插外人進來發號施令、敲詐勒索,那麼登州軍上下也就順勢接受了現實,至少沒有非常牴觸的意思。
——畢竟,作為天啟年間橫掃遼東無敵手的傳奇名將,黃石在北中國的名聲還是相當響亮的,哪怕是關大弟這樣的底層百姓,也聽說過黃石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躍馬遼陽勇斬敵酋的故事……
接下來,後方的家裡又傳來消息,說是黃石大帥賞賜給了他們一些神奇的莊稼種子,種下去的麥子居然會沒命的瘋長!只要七天就能成熟收割!得知此事之後,前線登州軍中的士兵們更是一片譁然——起先大多數人都不相信,認為是在玩什麼障眼法。但是等到有人從後方真的帶來了一些種子,在軍營附近播種下去之後,士兵們親眼看著那些七日一收的神奇麥子,一時間不知瞪出了多少雙眼珠子!
這樣匪夷所思的農業奇蹟,若是放在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世界,可能對人們的觸動還並不算深——誰管你的莊稼幾天收成?反正多少年沒見到有人餓死了!還不如上網看看最近要開服的遊戲去!
可對於明朝末年這些普普通通的底層農民來說,如此生長快速的莊稼,簡直就是他們生存和繁衍的希望!代表著他們的子子孫孫都能吃上飽飯!這樣的恩惠簡直比天還大!比送來一座金山還要寶貴——畢竟金子沒法吃。按照關大帝的想法,哪怕只是衝著這些種子,陳大帥帶著大家易幟投靠黃大帥也值了!
——老百姓的想法相當簡單,你讓我吃飽飯穿暖衣還有額外的好處,我就會全力的支持你、效忠你。
可惜的是,這樣神奇的種子還是少了些,不知道能不能填飽最近涌過來的這麼多張嘴……眯眼看著每天都在成百上千地湧向這邊乞食的外地難民,關大弟撓了撓頭髮,不無憂慮地想著。
然後,他就被隊長往頭盔上敲了一記,同樣被敲了的還有另外兩位登州軍同僚——「……你,你,還有你!快跟我過來,把砍好的柴火送到那邊的營地里去,現在要給那幫西邊來的餓死鬼開飯了!」
於是,關大弟和兩位同僚就暫時放下兵器,每人挑著兩捆柴火,慢吞吞地朝著難民營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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